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潼渊戒生 · 望神堂（二）

—— 百里卓川

族长在前面絮叨着，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或者最起码要假装聚精会神的听着，我位子前面的两排，有一个结实的，背挺得很直的小男孩儿是我头脑中计划的关键。他的父亲是管理议事厅的礼赞，手上有这里的钥匙，如果我晚上想要通过这里去上面的望神堂，那么就必须需要这把钥匙。

我琢么着我该怎么哄骗他去帮我偷他爸爸的钥匙，可这事儿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难度。这小子叫晓谷，在我们一批孩子里除了我之外最有主见的一个。这清楚的体现在那一次我鼓动大家到地面去的事情上。

事情的起因其实蛮正常的，就是我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又问了母亲我父亲在哪里的事情。这个问题在我更小的时候就问过了，她总是含糊的告诉我他在外面办事需要很久才能回来。那一次，我自然的又和以前一样特别想知道他在外面的具体哪里，而且也特别不接受母亲就那么随便的用她的手指一指就了事，她明显是在糊弄我，因为每一次她指的方向都心不在焉的不尽相同。

“你父亲死了！”那一次她被我纠缠的烦了，终于忍不住的吼了出来，“你父亲在树下面的世界被妖怪吃掉了！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给我们！这下你满意了吧！”

“还有……戒生！”她吼叫着，似乎觉得这事情应该让她再次伤心，可母亲和其他族人一样有会淡忘的毛病，却让她想起了另外的危险，“戒生，你给我记住了，不准随便去地面！那里很危险，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你难道想要让他们把你吃掉，也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给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倒是红了起来，想来不光是害怕我被妖怪吃掉，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又想起了我给她惹得麻烦是多让人心烦，毕竟水淹静文楼的事可不像我父亲被妖怪吃掉那么遥远。

我慌忙含糊的应承着跑出了家门。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被妖怪吃掉了，这我心里没谱，但我很久前就觉得他可能去世了。母亲的吞吐和周围人的回避让我一岁半的时候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们想要瞒着我这件事情有点多余，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有或者没有父亲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感觉。看看身边的那些孩子们，总比我悲惨的多一个人来管东管西，真犯了需要挨打的错，还有个更有力气的收拾他们，实在说不上什么幸福。况且就算母亲有些过于谨小慎微的神经质，族园又有些墨守常规的单调乏味。但这里的族人，这些树海上的潼渊神族，大家都还算和谐美满的生活在一起，像一个更大的家庭一样打扰着——当然，用大人的话是呵护着——我的成长，缺一个父亲对我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损失。

但是我是绝不相信地面上横行着妖怪这样的说法的，这些妈妈们诓骗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到地面上去的方法实在有些拙劣，毕竟有很多成年人经常会下到地面上去，而且中一部分几乎天天都要下去。如果每一次到地面上去都要面临被吃掉连渣都不剩的危险，他们怎么可能一个个神色安详，甚至有说有笑的离开，他们的老婆——那些妈妈们怎么可能还会神色如常的处理着家务。

所以，我突然就来了兴致，很想去地面看看。可那个时候离静文楼被淹过去了只有几个月，如果紧接着又去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没人打个掩护不仅很难成功，而且要是没什么人和我一起分担可能出现的惩罚，恐怕只能让自己后面的日子更难受了。

我灵机一动，便跑向了树海的南苑，那里有居住区最粗大树木组成的一片树群，主干并结起来的广场平滑的……怎么说呢，如果按照大人们的说法，跟地面上铺了石板的大道没什么区别，我们这些无聊的小孩子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那里四处奔跑打闹。

“嘿！大家！”我气喘吁吁的冲向他们，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显现出兴奋地样子，“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秘密！”

我夸张的拖长惊人两个字的发音，又故意把秘密两个字说的很小声，满意的发现勾起了这群小孩子们的兴趣。

“什么？”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家伙首先说了话。

“夜灵，我看到夜灵了！”

夜灵是一种有趣的生物，它们有成人的巴掌大小，一只眼睛长在身体的正中间，圆大明亮。 平时它们睁开眼睛的时候，通体黑色，只有把它们拿在手里，你才能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它们的圆球般的身体，以及那覆盖身体上下的柔软的毛发，如果只用眼睛看，则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一双——不对——应该是一只空灵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让人以为哪里开了一个黑洞，有另外一个生物正在通过那个洞口，窥探着什么。

族人们说夜灵是黑夜梦境里的孩子，时间洪流用了亿万年凿开了黑夜的死寂，让它开始做梦，而夜灵就是黑夜梦境里生出的最早的一批生物。每当夜灵睁开眼睛，黑夜以及它的孩子们便在梦境里开始窥探我们的世界。

要是没有真的见过夜灵，这传说听起来有些吓人，即便是想着自己的母亲，从房门的缝隙里偷看我，都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何况是黑夜和它的那些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是当我们这些神族的孩子们，有幸能经常见到夜灵的话，这些传说以及传说背后某些大人们所谓的什么“隐喻”，就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夜灵实在是太可爱了。

如果你有一只夜灵，当它闭着眼睛的时候，你可以把它带到任何地方去，因为只要它一闭上眼睛，就会融入到周围的环境里，你把它放在衣服上，它就成了衣服的一部分，你把它放在帽子上，它就成了帽子的一部分，你把它举在空中，那就好像举着空气一般。但这种消失不是感觉上的，夜灵闭上眼睛的时候，虽然连重量都没有了，可那种温暖的存在感却实实在在的还在你的身边。你仍然可以摸到它柔软的毛发，可以感到它呼吸的时候有节律的起伏。可以把它当成不被家人们发现的，可以带上床的树猫——而真正的树猫野性的不会有任何一个希望床铺干净完好的家长，会允许他的孩子们把它带上床——在夜里陪伴你做一个美好的梦。

如果夜灵睁着眼睛，那就更棒了，那一只占了身体三分之一大小的眼睛，闪烁的光芒有一种奇特迷人的感觉，即便它什么都不做，只是拿这只眼睛看看你，你都会觉得无比的欣喜，那就像一个非常喜欢的你的朋友在欣赏的凝视着你一般，让你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适。何况醒来的夜灵，总是好奇的参与到各种事情，那不能被看见的毛发，却可以让它们在空气中自由的飞舞，就好像空气也是无形的朋友，总是拥护着夜灵四处游走，让它们成为孩子最好的玩伴。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一旦一只从未有过主人的夜灵，决定在你的身上闭上眼睛，那么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睁开眼睛时不管走的多远，它都会在再次闭上眼睛前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这简直就是为小孩子定制的专属宠物，可在树海上并不是很多，偶尔有夜灵选择了在某个孩子身上闭上眼睛，也还有一个失去他的危险，伴随着那个兴高采烈而又提心吊胆的幸运儿——它什么时候会再也不睁开眼睛？

如果一个夜灵闭上眼睛的七天后，还没有睁开眼睛，那么我们就再也找不到这只夜灵了。它们不仅没有了形状，重量，而是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就我所知，得到夜灵的孩子们从来没有开心过两个月，两个月后，他们的夜灵都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树海上并不算多，又容易消失掉，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这东西对这群广场的小崽子们多有吸引力。

“哪里？在哪里？赶快说啊！”他们前呼后拥向我挤过来。

我神秘的向地面上指指，有些傻小子们就真的直愣愣的看起了自己的脚底下。

“地面上！”我粗声粗气的说，“你们知道那个上个月才过成人礼的大块头吗？”

“就是那个……那个……”我比划着，指了指第一个发言的小胖子，“跟他一样胖，却比他高得多的那个家伙，块头很大，却文静的像个女孩子那个？”

“怎么了？”终于有人犹疑的点了点头，问道。

“他昨天到地面上去了！”我伸长脖子，又卖力的拿出了更神秘的劲头，“他回来悄悄的跟我说，地面上的夜灵可多了，整个森林的底部到处都是！有些个头要比我们树海上的大好几倍！对人也非常友善，比我们树海上的好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