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煎饼的人

在租住的小区附近，有一条没落的小吃街，空旷的街道上鲜有人经过，只有临近中午的时候，下班的人群才让它多少有点小吃街的样子，随着寒潮的迫近，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本来就空旷的街道在凛冽的北风中更显凄凉，只有店家门口被磨平的青石路面还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荣，也许是因为简单的小食再也温暖不了越来越忙碌的食客，这条街变得越发的冷清了。

前些日子，街上搬来了一个外乡人，是个40出头的中年男人，带着一顶有些破旧的鸭舌帽，泛黄的皮肤上堆满了岁月的痕迹，他在这条小吃街上盘下了一个五尺见方的铺子，没有所谓的开业仪式，也没有朋友过来捧场，他就自己揉上了面挂上了招牌，做起了卖煎饼的生意，周遭的街坊的说他来的不是时候，也来错了地方，他只是苦笑，没有搭话。或许他过去所经历的，远比现在的日子来的苦涩吧。总之，在这条破落的小街上，他有了一席之地。

说来惭愧，搬到这居住已两月有余，我却从未尝过这小街的味道，上班时匆匆忙忙，下班后已然夜深，虽说每天都要路过这条街，但连这条街上有几个什么样的店面都没弄清楚。这事若是被母亲知道，又该说我不热爱生活，死气沉沉，没有年轻人的模样了，而我估计又会以工作繁忙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唯一的长进，大抵是随口杜撰的借口，都能成为我心安理得的理由了罢。

上两周的某一天，如同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趁着夜色未浓，快步朝家里走去，工作的压力交织着人生的困境，让这座孤独的城市更显寂寞，只想快点回到家里，至少小小的卧室和床头的书能让我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感到些许的心安。

走在小区门口的小街上，习惯性的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己随便点份吃食，快节奏的生活配合着越发便捷的快餐，大概是许多都市上班族的习以为常生活方式吧。然而这次迎接我的并不是订餐成功的画面，而是一条写着余额不足的短信。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单位一直拖欠着工资，几乎没有收入的我，两三个月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摸遍全身才找到的40块的零钱应该是我的全部资产了。

我突然有些愣神，且不说单位那月末才能发的工资，身上的余下的钱连度过这个周末都成问题。而这时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站在街边，攒着仅剩的40块钱，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贴近的感受到生活的窘迫。小街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冷清，除了零散的夜宵摊之外，几乎所有店家都早早的关门了，空旷而笔直的街道被路灯照的更显幽深，而街角微微闪动着的橘光却为这条清冷的小街平添了一丝暖意。

原来是那家新开的煎饼店，没想到这家店营业到这么晚，罢了，随便买两块煎饼先把今天晚饭的问题解决，缺钱的事明天再想办法，大不了啃半个月的馒头。

缓步走近了街角的煎饼铺子，微黄的灯光笼罩着街角。铺子上盛放被切成扇形的煎饼，是那种典型的南方芝麻煎饼。可能是生意不太景气的原因，老板一直垂着头发呆，直到我站到铺子前，他才反应过来，局促不安的揉搓着桌上的抹布，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颤颤巍巍的给我介绍他这饼，看样子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吧，这局促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我打断了他那有些不连贯的介绍，让他给我打包一块煎饼，他有些尴尬放下了手中揉搓着的抹布，从墙角取出打包袋，准备给我包装时，却发现，铺子上的饼在这样的天气里，已经有些凉了。他慌慌张张的告诉我，说饼有些冷了，帮我再热一下。我表示不用了，反正是用来填肚子的，能吃就行。他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转身挪开了架在火炉上的烧水壶，絮絮叨叨的念到，那怎么行呢，这么冷的天，要是吃凉的，可是要坏肚子的，说着便把铺子上的饼重新装进了饼铛里开始加热，我一脸愕然的看着自说自话的老板，还有人这样做生意的啊。

炉火透出的暖意将整个冬天隔在了饼铺外，煤炉中透出的火光印在老板的脸上，堆满着岁月痕迹的脸上倒映着红光，浑浊的双眼在火光之中看起来尤为透亮，他一边认真的控制着饼铛的火候，一边和我絮叨着为甚要趁热吃。

接过热乎的煎饼，快步离开了这家小小的饼铺，老板探出半个身子想要说点什么谢谢惠顾之类的套话，但最终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便又缩回了店里。尝了尝手里的饼，裙边在热过之后已经没有那么酥脆可口了，饼面也不如刚做出来的好看了，但温热的口感夹杂着浓郁的葱香却恰好祛除了这秋日的积寒。回到家里，洗去了一身疲乏后，坐到了书房的窗台上，风中夹带着细长雨丝打散了萦绕在发丝间的热气，天气变得更冷了，看向楼下那条幽长的小街，路灯的银光铺满了整条街，一盏微闪的橘灯点缀在街角显得尤为碍眼。唉，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往后的日子，我成了那里的常客，不仅因为经济拮据，也因为这里的味道对我胃口，一来二去，也算是相熟了，每天下班那个点，总能吃到热乎的煎饼，饼铺的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

一天下午，因为不用加班的缘故，早早的回来了，小街还是那样的冷清，不过饼铺外围着的三五个人却让这份冷清多了点温柔，围在饼铺周围，铺子里冒出的热气驱散了冬日的严寒，老板注意到了我的到来，伸出手，咧开嘴，想和我打个招呼，大概突然想到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便又尴尬的放下了手，局促的表情让我有些忍俊不禁，便大声道，老板，来份煎饼，和昨天的一样。他这才乐呵呵的应了声。

排队买饼的队伍中，有一个家住附近的稚童，5，6岁的模样，小脸生的十分可爱，盯着老板饼铛里渐渐散发出香味的饼，不由催道，老板，老板你可不可以做快一点啊，你为什么不请个帮手呢，你一个人干，不孤单吗？童言无忌，周边的食客们都被小朋友逗笑了。老板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边笑着答道，孤单啊，怎么不孤单，我孤单你多来看看我嘛。虽是带着笑，可我总觉得那蹩脚的普通话中却带着几分哽咽。

排队到我时，现成的面团用完了，老板便招呼我坐到了摊位里的火炉边，便自顾自的去揉面了，炉火透过厚重的棉衣温暖了大半个身子。

等待确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食客与厨师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始闲谈。于是，我便听到了一个因为妻子嫌弃家里太穷，所以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他想去外面闯荡一番，却被现实打的遍体凌伤的故事，老婆孩子离开家之后，来到了z城，于是他也到这座城市，虽然不能像别的爸爸一样把女儿包装成可爱的公主，但是至少还是想要尽到爸爸的责任，希望能够在多看看孩子。

我开口想安慰他，但那一双透亮眼眸中里却不带半点忧伤。他说虽然他没本事，但是总归还是跌跌撞撞的活了下来，比起在故乡z市农村里的日子，现在每天都在变好啊，老婆孩子也在附近，周末还可以去看看孩子，孩子最喜欢吃他做的饼了，他就不厌其烦的每周都给孩子去做，周边的邻居也算和睦，没有嫌弃他是个外乡人，对光顾食客报以微笑也总能收获微笑，日子越来越好，我其实没什么可悲伤的啊。

我又一次愕然的看着这个眼睛里泛着光的男人，这个世界对他并不温柔，可他眼中却饱含着对未来的希望。

提着刚出炉的煎饼向家里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回头看去，久违的夕阳洒满了整条小路，路上的放学的孩童，下班的青年，路旁的老人都被染成了茜色，小街的夕照美不胜收，虽然每天经过，可我却不曾注意到。

我不禁笑出了声，是啊，生活几乎对所有人都不友好，学生每天要被课业压迫，担心拿不到好成绩无法面对家中爸妈那张臭脸，上班族们为生活压力所压迫，为工作所为难，担心着领导的刁难与责骂，就连那些站在高位，令人羡慕的人，也总想着生活中的苦事。

为什么人们总是愿意把那些繁杂的烦心事放在心头，而总是忽视本就得之不易的快乐呢。古人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如今中国还算太平，所忧之事又不是家国大事，可为什么，你总是面若含冰，甚至面带苦涩呢。

夜色更深了，归家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冷峻的面庞上挂着一整天所经历的烦恼，他们面若冰霜，脚步匆匆，也许他们并不是个冷漠的人，但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确确实实写着生人勿扰四个字，他们带走了街上残留的温度。

原来，小街一直都没变过。

又过了些日子，单位拖欠的工资，终于发到了手里，生活节奏也缓了下来，回家的路，我走的更慢了，结束一天繁杂的工作，夕阳伴着小区的浮生百态无疑是最解闷的舞台剧，街角的饼铺也安稳了下来，路过的时候老板还和我说起了他新买的微波炉和烤箱，期间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一直扒着老板的袖子怯生生的看着我。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满怀希望了，比起不堪的过去，现在的生活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啊，只要生活还残存着希望，我又凭什么不以温柔待他呢。

成熟，也许并不是换上一件老气的外套，一张伪善的面具就能达成的。真正的成熟的人，应该是温柔的，对整个世界都温柔。

就像街角的煎饼铺子，破旧的煤炉并不美观，但却温暖了我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