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陪一个人吃四年清真了

2013年九月的一个寻常下午，我和发小一起出发去各自的大学报到。

发小一家人中途在山东下车，我们一家人晚上六点抵达南京。

我记得那天有雨，在南京南站换乘地铁之前，我妈不顾我的阻拦当街打开箱子便往我身上套了一件外套。那件外套还是从家里出发前新买的，我妈说以前都穿校服，一下子毕业了，才发现春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几件合适的衣服。

南京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下雨，是和北方不一样的下法——雨珠密密麻麻的，但又细细碎碎的，好像打伞和不打伞结果都差不多。我们一家三口拖了五六件大行李，跟着前边报到的人费劲地往宿舍楼走。

宿管处的人让我签字登记，然后给了我一把钥匙，钥匙上边贴着白色胶布纸，用黑色马克笔写着“B9-606”，接着一家三口又是费劲巴拉地把东西搬到六楼。用钥匙开门之前，我心里突然有些忐忑，等我父母回家了，我就要自己呆在这了，而我从来都没有住过校，一时觉得不知所措。

我是宿舍四个人里来的最晚的，当时其他三个人已经把床铺和柜子规整得差不多了，第一天只见到了其中的两个舍友，斜对角床位的人不在。

第二天上午我妈帮我打理衣柜，我自己去铺床，正忙到一半，听到宿舍的门开了。

我把头探下去，看到了一个长发戴眼镜的姑娘，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心想应该就是前一晚不在的斜对角舍友吧。接着她冲我笑了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爸妈。我妈是自来熟，拉着人家姑娘就开始唠嗑，我在一旁听着，当听到她是自己来南京处理报到的这些事情时，心里默默地惊叹了一句好厉害。

当时的我连自家门口的公交车都坐不明白，所以一时间对她充满了崇拜。

后来我爸妈要回家了，我故作镇定地告诉他们我自己可以的，然后在南京盛夏的夜里窝在木板床上哭了一整个星期。

大一刚开学军训，早晨起得特别早，那时候总以为宿舍四个人要在一起才安全才不会错过什么重要通知。我们四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各自用家乡的方言说着同一个名词。

也就是在那时，她告诉我们她是宁夏人，我立马接话，我说我是天津的，咱们俩都是北方人，方言就是普通话变个调儿，打电话回家说什么别人都听得懂，一点神秘感都没有。然后她就笑了，挽着我的胳膊让我说天津话听，还问我狗不理包子好不好吃。

后来大家开始熟悉，我得知她比我大一岁，就整天“大大”，“大大”的喊她，她也不生气，到最后关系还不错的人都喊她大大，我反到有些吃醋。

大一的时候，我很怕一个人吃饭，有可能是高中三五成群惯了，只要一个人待着就会觉得莫名伤感。那时候大大已经学会了如何独处，总是爱自己背着包去图书馆自习。

一到吃饭的时候我就会找她一起，如果她没看完书我就等她，大大是回族人，只能去清真食堂吃，我就跟着她去吃清真。吃到最后，送走了三届学长学姐，又迎来了三届学弟学妹，大家都说大大有个好舍友，愿意陪她一起吃清真，一天三顿的一吃就是好几年。

有时候说得大大不好意思了，她就表情认真地对我说：“要不，明天你去吃点别的吧，咱们学校两个食堂三四层楼，别总吃同样的东西。”

我看着她连连说不，说不愿意吃别的，就想跟她吃他们的食堂，然后大大就觉得是自己影响了我的日常饮食，一脸的愧疚。

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信仰，我说没有，然后又反过来问她，她跟我说，信仰会让人觉得充实。我听过她给我讲古兰经的故事，也了解了她们的古尔邦节，清真食堂没有饭了她就买面包坐在我对面陪我吃快餐，大学四年，这样的场面不知道重复上演了多少次。

有的时候她会问我关于未来的很多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但还是会毫不忌讳地跟她分享我的一切想法，然后和她一起憧憬那些个力不从心的渺小梦想。

大大是个很实诚的人，有人要帮忙她一定不忍心拒绝，所以不知不觉地吃了很多亏，而我最爱做的，就是一边骂她傻，一边和她一起收拾烂摊子。所以如果她是第一傻的人，那我也灵光不到哪去，可怎么办呢，一想到她一个人去弄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我就不放心。

有的时候我们处理好了棘手的问题，走在通往清真食堂的路上，大大就会拉着我的胳膊说，是我连累你了，下次你就自己先走。

有时候想想，可能我也是犯傻，傻乎乎地陪她一起错过了很多饭点儿，但就是做不到丢下她先走。

所以有时她就会说我，你这个耿直少年，怎么会这么心大啊。然后就在我们一起吃清真食堂的时候，偷偷给我买一瓶西柚味的水。

有的时候我遇到难过的事，第一个会想告诉她。如果她不在宿舍，那我就一直憋在心里，只要她回来了我就凑过去一顿说，然后她就会抱怨我是话痨，但还是津津有味地一直听着。

我们俩好像从没提过友谊这两个字，也从来不说什么客套的话。我什么东西用光了就先用她的，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会直接跟我说，好像只有在我这里，她才懂得使用拒绝的权利，而我为这份自然感到舒心。

前不久她跟我说她要在6月22号那天回家了，晚上12点的火车。我说回吧，23号发了毕业证我给你寄家里去。结果22号这天毕业证跟着学位证一起发了，她挺高兴的，说不用麻烦我了。我心里想，这最后能帮她做的一件事现在也做不成了，还真是有点失望。

下午她躺在床上睡午觉，我坐在桌子边打字，像极了这四年里每一个这样度过的午后。她的行李箱立在椅子一旁，昨天刚刚擦了上边的落灰，平时堆得满满的桌子如今也只剩下一些废纸，床帘拆了只留下浅蓝色的蚊帐，屋子里安静得就像往常我一个人在宿舍等她回来唠嗑时一样。

我爸每次打电话都会问我在和谁一起吃饭，到最后干脆也随着我喊她大大，总是慈祥地跟我说，以后大大结婚了你可得去啊，你们一起吃了四年清真呢，两个人能好到这样真不容易。

其实，爱吃清真也是一直以来我最大的一个谎言，连大大自己都吃腻了，我当然也早就腻了。非要一起吃饭，一开始是因为我怕一个人待着，在这个偌大的城市，能有人愿意陪你吃饭本身就是件幸运的事，再到后来，如果那个人愿意一直陪你吃饭，吃什么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22号那天晚上六点的时候大大出去和学弟学妹告别，我一个人在宿舍给家里打电话。我说我今天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了，我说我毕业了，我说大大今天晚上就走了，还挺伤感的，我爸就说那你可得送送她。

我跟我爸说，那当然得送了啊，但我就只送到校门口，再往远处送，我怕她舍不得我今天就走不成了。

然后我挂掉电话继续打字，眼前一片模糊。

告别的时候千万别太把彼此的话当真，我们未必会再同从前一样无话不谈，时间会让我们冷漠到忘了每一次分别的肺腑真言，这才是分别真正的伤感所在。因为我们都知道，就像列车到站了，我们也走到了某个区间的尽头。未来的路，可能不会一起走了，但分开这一刻，我满心满脑巴望着你一辈子顺顺当当。

从此，我再也不会陪一个人吃四年清真了。

文/小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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