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歌声不算很大,因为我还可以隔着紧闭着的窗户听见外头知了的叫声。空调的冷风不断调戏着桌上的公文纸,让它时而起身扭捏两下。我突然觉得这种生活十分充实,如同一个生鸡蛋般,充盈着蛋清与蛋黄,二者也不互相冲突,尽管十分脆弱,却又在这狭隘的空间里缓慢的运行着。
手机的歌声突然止住了,约翰威廉姆斯的《Episode Ⅴ》传了出来。我叹了声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关掉了闹钟。说实话这个铃声确实好用,每次听到这紧张的旋律时,我内心总会激动不已,跃跃欲试。但同时也十分烦躁,因为我得付出行动,而且是立刻、马上。人的惰性似乎总在这一刻才会发出最大的抗争,就如同失去前的珍惜。可惜这确是最无用而滑稽的。
我起身去客厅喝了一杯凉水,身子算是得到了一个缓冲。胸口和后背也微微出了点汗,沁湿了贴身的T恤。我重新坐回了桌前,对着桌前空白的文档发着呆,如同一个傻子痴痴地看着天上的风筝。对于我这个已经在大学混了两年的“油条”来讲,居然对论文写作上一无所知,这着实困扰了我好一阵子。我看着电脑右下方的日期,其实离交作业的日子还远着,不过这却像一块结石般藏于体内,当无意碰触之时,疼痛难忍,那以后就会有所顾忌,心里也总是难以放下,弄得寝食难安。
“咚,咚”门被敲了两下,母亲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裹着泥渍的香瓜。
“吃吗?刚买的,特别甜。”母亲把香瓜伸到了我面前,那金黄的瓜皮透过那些泥渍显得更加刺眼。
“不吃,你怎么知道特别甜?”
“我买了两个,刚吃了一个,这个肯定也甜啊。”
“哦,没心情,不想吃。”我又转过身去,再次面对着那白的灼眼的屏幕,脑子里却是荆棘丛生,思维每多迈一步,都觉得十分痛苦。
“唉,想不出来就先不写,在这坐着半天憋不出来不难受吗?”
“难受我也要写啊,不用你管,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听到这话觉得不耐烦了,心里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怒火,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和侮辱。
“明天我回去,你去不去?”
“回去?回哪?”
“去乡下住两天,那里待着舒服些,还能去摘点葡萄带回来。”
“去!”我没有犹豫地说了出来,母亲听完后便出去了。我瘫靠在座椅上眼睛盯着窗外,一旁的街道上工人新铺上去的沥青在骄阳下闪烁着油光,而另一条街上早已披上了几层尘土的沥青马路则显得十分邋遢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乡下,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总是《龙猫》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种乡村风光,不过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去乡下的路不再像当年那样难走,就连最后一处要坐船的河去年也修起了跨河大桥。我透过嗡嗡发响的车窗仍能看到桥下那失魂已久的铁皮船。这下倒是记得它当年驼过许多事物:东村的牛,西村的驴,北村的猪;又或是外地的摩托还有某户人家的新娘子。不过现在的它可能锈的连一抷黄土都盛不下了吧。不过在桥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阵风,是来自某个时刻的风,也看得出来那艘失魂铁皮船也在这鼓动下蠢蠢欲动着。不过好的倒是这条河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了,因为桥是有名字的,这条河才有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
尽管水泥路已经很平坦了,不过这种乡村大巴仍然开的十分颠簸。我下车踩在这片炙热又生硬的故土上,心里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外乡人了。
很让我意外的是刚进门,屋子里早已经坐满了人。很惭愧一个都不认识,但从母亲和姨母的交谈,我立马在脑里有了几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在过年时,我混在舞龙的人群中,被一旁长辈呵斥的面孔。这下倒是清晰多了,虽然仍不知他们名字,但能弄清辈分总不至于尴尬。
“哟,这不是你家外甥吗?”一个中年妇女指着正准备进门的我说道,这话瞬间吸引了整个屋子人的目光。我象征性地弯下了腰,笑了笑说了声:舅妈好!虽然不清楚对不对,辈分应该没错。
“嗯,还蛮讲礼的,不愧是大学生,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说罢,她自顾自地笑了,整个屋子的人也跟着笑了。但我却十分的不适应。如同刺猬在你身上打滚一般,无奈又捉不住。
“那个,既然你们屋来了客,我就先走了,不然到时候人多整个屋子又乱。”那个中年妇女从板凳上准备起身,拍了拍衣服。
“怕什么,房子又不是不够大,这么点人还装不下。待会一起走也不急。”姨母在一旁劝道。
“行,那也可以。”说罢,她笑了笑整了整衣角,又坐了下去。还指着一旁桌上的零食,叫我自己去拿,吃什么拿什么。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零食。”
“嗯?不吃,也对,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抽点烟,嚼槟榔、口香糖。”她笑着从桌上拿起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我不抽烟,也不太会喝酒,更别说槟榔了,我不吃零食是因为-”
“耶,男人不抽烟,不喝酒怎么行,那不是少了点那个什么,那个叫什么?”她打断了我的解释,倒反而接不上来词了。
“男子气概。”姨母在一旁笑着插嘴说道,她这么一句话,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个中年妇女又附和了一遍,大声笑了出来。顺便又从一旁抓了一把花生。
我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接。这是母亲从一旁递过来了一个板凳,示意我坐下来。
“这些都谁啊?怎么都在姨妈家?”我侧着身子向一旁的母亲询问,她告诉我,前几日下大雨。冲垮了很多鱼塘,姨父刚好负责修路的,那条路的坑没填好,所以鱼全都被冲坑里去了。昨天抽了一天的水,收了几百斤鱼,现在叫附近几家的过来分。
“什么,鱼不还给别人吗?还拿来分?”
“你傻啊,这么多鱼塘被冲,你知道那个坑里有哪几家的鱼,又没人要,不分干嘛?”
“那别人不是亏死了。”
“亏什么?别人不会找上面报销损失?一报多报好多。”
“哦”我听懂了,却又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淡的像一杯白开水,可是感觉里面又参杂了什么东西。
“把鱼分了走了算了,这中央空调吹的冷死,我直打颤。”那个中年妇女又开口,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是不是你屋里那个晚上又厉害了,你身子吃不消了啊。”不知哪处一个男人的声音穿出来,顿时所有人都笑成了一片,母亲也仰身靠在沙发上止不住地笑,一旁玩玩具的几个孩子也不明白大人们在笑什么,不过也被这种气氛所渲染,哈哈地笑了起来。
“去你妈的,你就知道。这里还有小孩,你放什么屁,一点素质都没。”那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回击,但声音很快就被众人沆瀣一气的笑声盖了过去。
“算了,算了,来来来,去后头把鱼分了。都去,走走走,都去。”姨母笑着把大家带到后院,整个客厅就只剩我和几个玩着玩具的孩子了。我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游戏,他们拿着婴儿的衣服和一些婴儿玩具到处滚着或是相互追逐着。我看的有些烦了,闭上眼睛眯上了一小会儿,脑子里开始构思着论文的身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哇-”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像是一个耳光瞬间把我抽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年纪小的那个女孩已经坐在地上哭了,一旁的男孩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左手拿着一个汽车玩具右手还拿着一个娃娃。
“你干嘛欺负她?”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像个大人一样出来控制下局面,便咳了两声,质问那个男孩。
“我,我没-哇”男孩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啼了起来。这下倒是真的麻烦了,不仅没有控制局面,反而更加失控了。
“不,我不是在批评你,我是说-”
“哇~~啊-”那个男孩哭的更大声了,我这下开始慌了,待会那些人从后院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幅情景,我这个作为大人的角色没有扮演好,估计他们又要议论一番了。
“嘭-”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从后院传出来的,接着便传出更加嘈杂的声音,似乎那群人也吵了起来。这一前一后的局面相呼应,我快感到窒息了。
“行行行,我不要了,够了,够了。”后院传出了那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只见她提着一个加大号的黑色塑料袋从后院走了出来,袋子里的东西还在不停地动弹着,她吃力地提着,一边身子侧了过去,努力使自己不被袋子牵着走。谁知道刚到大厅一个趔趄,袋子开了一个口子,一条鱼蹦了出来,掉在了两个孩子面前。两个孩子瞬间止住了哭嚎,从地上坐了起来,跑开了。看着在地上不停翻动着白肚皮的鱼,两个孩子反倒产生了好奇心。
“不是吧,这么简单?”我的内心十分的无语,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一现实。
中年妇女弯腰把那条仍在扑腾的鱼捉了起来又放回了袋子里。她从一旁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揩了揩手,拉着两个孩子开始训了起来。
“刚才为什么吵,没看见小表舅在这里,让人家笑话。”她说着,两个孩子都看向了我我倒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是,是,是他先-”小女孩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中年妇女打断了。
“我不管谁的问题,以后别在外面丢人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哭哭啼啼的丑不丑?”
看着有长辈为自己撑腰,男孩躲在了中年妇女后面做起了鬼脸。中年妇女也似乎感觉到了,回头瞪了那个男孩一眼。她转身把女孩手中的东西全抢了过去丢在了沙发上,男孩看了也连忙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扔到沙发上。
“唉,细芬,就两个小孩闹一下,生什么气。小孩吵架不正常的很。”姨母在一旁劝着那个中年妇女,这时候我才知道了她叫什么。
“你是不晓得,他们两个在家调的很,他们每天在屋里不知道是在-”
“唉,不说,不说以后他们会晓得的。来,我给你换个袋子,这袋子都破了。”
“行,破了是不好提,这回去还有裹(注:很,非常)远的路。”中年妇女笑着和姨母又回到了后院换了个新袋子出来。两个孩子就在原地站着。小女孩一直低着头,头还在微微动着,好像还在啜泣;男孩的眼泪早就干了脸上还留着两条泪痕,他注视着沙发上的玩具,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啊,还在看什么?等着让别人来看笑话啊?”中年妇女赶着两个孩子准备走了,那个男孩还在看着沙发上的玩具。
“来来来,拿回去玩。”姨母把玩具塞到了男孩的手中,中年妇女瞪了男孩一眼,男孩就丢下了飞快地跑出门去。
“我们走了啊。”中年妇女笑着和姨母道别,拉着两个孩子走了。
“一家几条鱼啊。”我看着那个中年妇女的袋子似乎比之前大了许多,问了下姨母。
“一家4条,她家喜欢吃这东西,就拿了7条。”
“喜欢就可以多拿啊?”
“反正都吃不完,无所谓。拿10条都不要紧。”姨母笑着又回到后院帮别的人去了。我依在沙发上,鲁迅先生的《故乡》里“圆规”的形象逐渐在我脑中明显起来,就钉在这个屋子中央,不停地旋转着。
不一会儿,人们都出来了,个个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脸上还笑着。感觉是一场大丰收。
“谢了啊,你说还给这么多。真不好意思了。”一个头发有些稀疏的男子向姨母道谢,众人也纷纷和着。
“谢什么,反正我们也吃不完。”姨母笑着对众人说大家也纷纷表示赞同,都准备散去。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众人都纷纷向外看去。
“你们家老大回来了。”众人说道,姨母向门外看去,我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探长了脖子朝门外望去。
“妈,我回来了。”说罢,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进了屋子,摘下了头盔。环视了屋里一圈,如同一个帝王审视着自己的江山一样。
(二)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姨父和大哥都在不停吸着烟,烟灰缸里还躺着很多扭曲的烟蒂的尸体。姨母和母亲也看着他俩没说话。
“你们俩少抽点,抽那么多干嘛?”姨母终于开口了,打破了这沉重的烟霾。
“你晓得莫什呢?”姨父很烦躁,不过他还是将没抽完的那半截给掐了。
“你现在还差多少?”母亲开口问了,这次问的是大表哥。
“十万,爸再借我十万,等今年年过完了,来年开工,把钱补给你。”
“其实十万也不是问题。问题是老二现在还没买,你们现在还给钱给老大装修,就怕他知道了~~”母亲没往下说下去了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更加沉重了,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之间似乎参杂进了什么东西。压的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姨父伸手从烟盒里再抽一支出来,被大哥止住了。
“要不这样,我房先不装。等过完年有了钱再装算了。”大表哥也将手里的烟蒂丢进了烟灰缸里,溅起的烟灰在空中缓缓地沉淀了下去。不过这会儿没人会再在意这种小东西了。
“算了,我叫你妈先给你十万,你先把屋装了。老二那边先不告诉他。”姨父终于开口了,语气里还是有些犹豫。
“那万一老二知道了怎么办?”姨母有些担心。
“不管了,我说不给就不给,他还能怎么样?”
“行,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出了事看你怎么办。”姨母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子里拿钱去了。大哥也把头低了下去。我在角落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看着这个比我只大了四岁的表哥,明明才二十岁出头,整个人却被一种三四十岁人的老道所包裹着。我知道他从。高中起就没读了,却不知道他以后经历了什么了。我突然想起了外人常说的,我们这代九零后的独生子女是自私的,脆弱的。可像表哥这种从小有着另一个兄弟,而自己学习又优异,又顾家的人来说,我却好像闻到了我身上的气味。
“你晚上想不想去镇里玩?”大哥突然抬起了头问我,脸上的笑容似乎切换的还有些急促,显得些许僵硬。
“我无所谓啊,反正家里又没什么玩的。”
“行,那晚上我骑摩托车带你去。”大哥听到我这么说感到突然轻松了许多。整个人仰起了身子,靠在椅背上。
“大晚上跑出去干嘛?黑灯瞎火的,这村里每个路灯,还骑摩托车,你也不怕骑沟里去啊?”母亲有些担心,不是很想让我们俩出去。
“小姨,我骑车莫什水平你不晓得?从初中骑摩托车开始,什么时候出过事。”
“你还说,初中就骑个摩托车带老二到处跑,野的要死。”母亲说完,大哥把头低了下去,哼了一声。
“喏,拿去,这是十万。”姨母从屋里走了出来。把几摞崭新的钞票摆在了桌子上。自己整个人重重的坐在了沙发上。
“唉,你坐轻点不行吗?”姨父有些不满,冲姨母吼了两句。
“把你吓死了啊?真是~”姨母瞪了姨父一眼,让大哥把钱收好。
大哥点了点头,把钱装进了身旁的包里。
“把拉链拉好,别掉了,掉了我和你爸再没有了。”
“晓得,我又不是小孩,裹多钱我心里还没数嘛?”大表哥拉上了拉链,又把外层的扣子给扣上。
“你要有数就好了。”姨母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姨父手上。
“算了,算了,说这么多干嘛,赶紧去准备晚饭,不然我们几个要被饿死。”母亲在一旁催促着。
“行行,我们两个下去把鱼杀了。”姨母准备拉着母亲一同下楼。
“不杀,杀个鬼哦。中午看着那么多,那味道闻着就想吐。还吃鱼。”母亲一脸嫌弃地看着姨母,姨父和大哥也都笑了。
“行行行,不吃就不吃,那饭总得煮吧,菜总得洗吧。”
“你先去,我等下就来。”
姨母转身去了后院,姨父把刚才洒出的的烟灰擦净,拿到门外去倒了。大厅里就剩下母亲,我和大表哥了。
“老大,我现在再和你说一次,你和老二是兄弟,这么多年了,不管怎么样,平时还是要联系,毕竟他也是你个弟。晓不晓得?”
“嗯,我知道,你放心。”
“你晓得就好,我去后院做饭去了。”母亲说完也去后院了。很快,香气也从后院飘了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如同烟蒂般即将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估计很快别人就记不住它刚才的样子了。不过,烟蒂也好,太阳也好,消失是不会的,只是人们习惯忽略了这种不重要的一面罢了。
“来,开饭了。”姨母在后院大声叫唤着,我把手机插着充电,和大哥一起去帮忙端菜。
“可以啊,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弄了这么多菜,要是就她一个人在屋,2,3个就不得了了。”姨父笑着从柜子里拿了瓶酒,坐了下来。
“够吃就行,哪来这么多废话。”姨母骂了姨父两声,叫大家都坐了下来。
“斌,喝酒吧?”姨父看着我,同时从我面前把杯子拿走。
“不不不,我不会。”我连忙从姨父手里把杯子抢了过来。
“那你喝什么?可乐?果汁?汽水?都快20岁的人了,酒不会喝,那以后出去怎么混?”
“你话么裹多,吃你的饭,要喝酒你和老大喝,叫他个学生喝什么。”姨母又在一旁数落起姨父了,惹得母亲在一旁发笑。
“二哥不回来吃饭么?”我问姨父,他没说话慢慢倒着酒。
“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姨母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催着我们吃饭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
“你晚上还要带他出去,你不能喝酒。”母亲看大哥和姨父喝酒,有些担心地。
“哎哟,小姨,你放心。别说这一杯,这半瓶下去都没问题。”大哥说完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吓死人。还半瓶,你这叫酒驾知不知道?”
“个摩托车,哪来的酒驾,难不成你喝个酒,骑头牛也叫酒驾?”大哥这话说完,大家又笑成了一团。母亲也不知道该和他怎么说。
“行了行了,先吃,吃完再说。放开了吃,多吃点。吃不完又要丢了,浪费。”姨母把几个菜往我面前摆。
“滴~~滴~~”门口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
“谁啊,吃饭了来?是不是老二啊?”母亲问坐在一旁的姨母。
“肯定是啊,不然谁在这个时候使劲按喇叭。”姨母放下了碗筷,走到了门口。
“你有病啊,裹使劲按喇叭,不怕吓死人啊?”姨母冲着门口那辆银色的帕萨特吼着,不一会儿,车里走出来了个高个男人,推着姨母进了屋子。
“推什么?一天到晚不着家。还晓得回来。”
“哎哟,我这不是回来吃晚饭吗?我还~~唉?小姨来了啊?哥也回来了,小斌也来了。这还蛮热闹的嘛。”二哥脱了外套夹着公文包笑着进了屋。
“今天跑哪去了?”
“上班去了啊。”二哥往沙发上一躺压在了我手机上。
“你小心点,把他手机压坏了到时候。”
“压坏了,大不了我再给他买一个。”二哥开玩笑地说,同时看了我一眼。
“买买买,你哪来的钱?”
“喏,这不就是。”二哥把公文包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扔。包很重,铁制拉链撞到玻璃上的声音很响。二哥却扔的很轻松。不过一旁姨父和姨母的角色却变了。
(三)
“这钱哪来的?”姨母的表情严肃起来了,仿佛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我挣来的啊,难不成天上掉下来的啊。”二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不透露出轻松的感觉。
“你挣?你会挣钱?我还不清楚?这又是你讨债讨来的吧,我没说错吧。”姨母指着茶几上的公文包。
“你管这么多干嘛?能花就行了。讨债怎么了,不是我挣来的啊。”
“你挣的?你忘了上个月你车玻璃被人砸了?你想这次别人砸你脑袋?”姨母越说越觉得无力,她吸了吸鼻子,眼里也似乎挤出了几滴眼泪。
“你说你在干嘛?一天到晚不回来,一回来就惹事。”姨父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也开始数落起二哥来。
“我干嘛了?我上一天班,累得要死,拿了工资回来,您们还一直说我。谁在惹事?”二哥不甘示弱,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你上一天班?你什么工作你心里没数?这次又是拿着棍子还是砍刀去别人家吓唬别人,和你说了多少次,讨债的有几个好下场?你不听,以后迟早-”
“别说了行不行?你们怕就别动,正好我自己花。”二哥站起身来,理了理衣领。
“你干嘛去?”
“我不干嘛,我吃饭去。”二哥走到我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晚上带你出去玩去不去?”二哥凑在我耳畔说,手还在我背上拍了拍。
“大哥说了要带我去,我们三个一起去不就行了。”
“你也去啊?”二哥抬头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大哥,大哥点了点头。
“行,待会都坐我车。”
“你先坐好,把饭吃了。”母亲一边说一边递给了二哥碗筷。二哥接过碗筷,左手托着下巴,眼睛在餐桌上扫了一圈,随手夹了几个菜。
“你怎么吃饭的?吃个饭就好好吃。”母亲又开始说起二哥来。
“哎哟,小姨你以为我是小斌啊?这也管。”二哥笑着又吃了口菜。
“不管是不是小斌,我就这么说下。”
“好好,来了就是客,你怎么说都行。”二哥这下把整个人摆正了。
姨母仍在客厅沙发那站着,眼睛却盯着门外马路对面的农田,太阳比田里的野草还要高出一截,看着就像是野草费力地将太阳托了起来一样。这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野草,不过这里我的评价似乎过高了。毕竟它们只是一群随风摇曳的野种罢了,此刻在我眼中居然显得沆瀣一气地托举太阳。
“嗯,吃饱了。”二哥伸了个懒腰,又回到了客厅,整个人直接倒在沙发上,不过这次躺在了大哥放钱的那个沙发,姨母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你躺这干嘛,刚吃完就躺着,大男人和没骨头一样。”姨母斥责着二哥一边准备去拉二哥起来。
“我还就没骨头了,我偏要躺着。”二哥边说同时还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来了,不让自己被人拉走。
“哎哟,卧槽这什么东西这么硬?”二哥摸着自己的腰,从后背把装钱的袋子提了出来,丢在了面前。
“这什么啊?又重又硬。石头啊?”二哥伸手准备去打开袋子看下有什么,被姨母用手拍了下。
“你看什么?这你大哥的袋子,别动。”姨母准备把袋子拿走,却被二哥一手抢了过去。
“呵,大哥能有什么,我看下能怎么样?”二哥动手打开了那个包。
“别-”姨母发现说话已经没用了,她无奈地转过了身子,二哥看到了里面那几摞崭新的百元大钞,整个身子抖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这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大哥的包,肯定你大哥的钱啊。”姨母往饭桌走去,她不想和二哥解释这些。
“放屁,你就在这和我编。老大什么工作我不知道?能有这么多钱?他半年能拿的出来?”二哥拉住了姨母质问她。
“我骗你干嘛,他不能攒钱吗?这钱是他攒的”
“编,你再接着编。老大去年买的房子,今年能攒钱?他还贷都还不起还攒钱。”
“我不想和你说这么多,我去洗碗。”姨母甩开了二哥的手,去收拾起碗筷来。
“你到底说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好,你不说是吧。”二哥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姨母却没有再理他,继续收拾着碗筷,顺便从我面前收走了没喝完的半杯果汁。
“行,你狠。爸!爸!”二哥看着姨父,姨父也没有理他,嘴里的牙签却咬的很紧。
“好,都不说是吧。我现在就出去,拿和这一样多的钱回来。”二哥说完,拿起桌上的包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你干嘛,是不是不要命了?”姨母回头叫住了二哥。
“那你给我说清楚那钱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要我一头装死在墙上你才甘心?”姨母也吼了出来,可是声音在二哥面前显得软弱无力。
“你闹够了没有,这钱是我给老大的,现在知道了吧。”姨父终于开口了,他告诉了二哥这笔钱的由来。
“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给的,你又给大哥钱干嘛?”
“老大房子要装修,钱不够,我们先借他。”姨父这话说的很平静,说完他吐出了那半截牙签。
“借?你们哪次借大哥钱让他还了?你在这和我瞎扯?我当时买车找你们要钱你们给了?老大呢?结婚你们给钱,买房你们给钱,装修你们给钱。什么时候给过我一分钱?”二哥用手指着姨父的脸,越说越激动,嗓音也越来越大。
“老二,别太过分了,我这钱又不是不还。”大哥也按捺不住了,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厉害啊,当年初中你成绩好,妈让你读,我没读。后来你上高中,他妈的成绩那么好你给我说不读了?想出来工作?我当时挣得比你多,也没见爸妈给过一分钱。你呢?妈的,后来首付,彩礼,装修全包了。你厉害啊,我谈个女朋友爸妈一分钱没给,还让我分了。你怎么这么能呢,啊?”二哥冲大哥吼着,把手里的公文包狠狠砸在地上。
“老二,你别乱说,我没出钱?我哪次自己没出,说了钱都是我借的。”
“放你妈的屁,你再给老子编?”
“你们两个吵够没?是不是想再大声点,让别人家来看笑话?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几十年的兄弟,现在还吵,你以为几岁小孩?”姨父用力地捶了下桌子,冲两个表哥吼道,碗里的汤汁溅出来洒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散了一地。
“再说,老二你还不知道你什么个性?你找的那个女孩是个好东西?你靠帮别人讨债赚钱觉得自己很厉害?这是我们能赚的钱?就算赚了,拿什么命去花?你还在这里和我吵,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吵?我现在和你妈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不让你大哥先稳下来,以后你在外面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啊!”姨父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后还喘着粗气,紧接着咳出了一口浓痰吐到了窗外。
“行,你们怎么说都有道理,我还能说什么呢。这家都是你们的,我回来干嘛?我走行吧。免得到时候还连累你是吧。”二哥说完捡起了包,转身推开姨母走了出去。
“老二,老二!”大哥在后面叫着,二哥也不回头。
“斌,跟着,别让你二哥出去惹事。”母亲在一旁推了推我,我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你去哪?”我问二哥,他还在包里摸索着什么。
“你管?赶紧回去。”他头也没回,从包里摸出了钥匙。
“我也要去,我还没见过要债怎么要的。”
“去个鬼,你个读书的和我去干嘛?”他回头看着我,眼睛眯的很细。
“我去瞧瞧不行,增加社会经历。”
“随你,出事我不管。”
“我个十九岁的男的要你管?”说完,我跟着他上了车,车子很快发动了,朝着即将坠落的太阳转了过去。
“要不要伞啊?等下好像要下雨。”母亲从屋里跑了出来,冲我和表哥喊着。
“不用,有车要伞干嘛?”我向母亲挥了挥手,便关上了车窗。
“空调打开,热死。”
“开了,只是没这么快。”二哥打开了电台,里面是那种十分劲爆的DJ曲目,节奏很嗨,声音也挺大。
“我们去哪要债?”
“你不知道,和你说了也没用。到时候到了你别下车就行。”
“干嘛,怕我出事。我说了-”
“不是,我们老板不让外头人知道这事。有麻烦。懂了吧。”
“哦~知道了。”我点了点头,腿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歌曲抖了起来。
二哥从身上摸出了一包烟,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
“别,车子里开空调,不透风你还抽烟。”
“怕什么。”
“我受不了行吧,哥,大哥,老大哥?”
“行行行,读过书的人要求真多。弱不禁风。”他把烟放在了耳朵上。
“哟,你还知道这个词。”
“切,我也是读了两年初中的好吧。”二哥说着脚下的油门越踩越重。
“你开这么快,不要命啊?”我赶紧把安全带系上了,握着把手。
“我无所谓啊,是你在怕。”二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车子还在加速。
“别啊,我还没毕业呢,还没经历社会呢。”
“哈哈,我和你说,放心,我的车稳的很,在镇上,就算再快点,也-”
“嘭-”一声,我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个大力士用力甩了出去,往前猛地一推,撞在了安全气囊上,脑子模糊了起来。
“没,没事吧。”二哥摇了摇我肩膀,我感觉一点力气没有,哼哼了两声。我挪动着身子想出去,觉得自己要吐了。结果一开车门,直接跪在了地上。
“卧槽,你这怎么了?”二哥从车里也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还好,命还在。我不是叫你开慢点。”
“读书读傻了吧,又没撞上什么,怎么会没命,只是开沟里去了。”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居然还冲着我笑。
“待会回去别和他们说,知不知道。”
“噢”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看着火红的天空,还觉得自己脑子迷迷糊糊的。
二哥擦了擦头上的血,拍了拍屁股坐在了我旁边。
“这天像是要下雨了,闷得要死。”
“嗯”
“那应该要刮大风,一下雨就刮风,那就凉快了。”
“嗯”
他瞧了瞧我,又回车子里把被压瘪的那盒烟拿了出来。
“来根?”
“不抽。”
“怕什么,我又不会告诉你妈。”
“我不会。而且不喜欢这个味道。”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味道抽一下就习惯的。来一根。”
“真的不会。不要,不要。”
“真的不来一根?”他把烟横在我面前,我甚至可以看得平那些极度扭曲着身子的烟草不堪的命运。他又用烟碰了碰我,示意我接着。
“好吧,就一根啊。”我拿过了烟,他这会儿倒是笑了,在一旁点起火来。
不过,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第二天并没有下雨,不过风来了,很大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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