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1】月圆
已经跋涉多久了呢？
赶路的异乡人又困又饿。
从家乡带来的烙饼，还剩半个巴掌大，硬梆梆可以当防身。
异乡人默默吞咽，神色不变，不知是喜欢还是讨厌。
一路走来，他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表情。
面无表情。
时值月圆之夜，周遭稀稀疏疏响起虫鸣声，催人入眠。
山谷深处，似乎有几道绿色微光若隐若现。
危机四伏的野外，他从不敢熟睡。
他吃过晚饭，起身来到河边，准备洗把脸清醒清醒。
只见月光照耀的平静河面逐渐起了涟漪，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接着成了漩涡，水流自动向四周逃散，不多时，漩涡中心出现诡异一幕。
仿若看戏一般，演员轮番登场。
衣着古怪、金发碧眼的番邦人，竟然不守男女大防之规，手牵手跳着奇怪的舞蹈。
他们说着一种陌生的语言。
异乡人凑起耳朵试图理解。
让人惊讶的是，番邦人仍然说着番邦语，但一入了异乡人耳朵，竟然自动变成了他能理解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番邦人说的语言他听不懂，但他们说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他却能明白。
这可是件值得夸耀的古怪事。
不过今晚古怪的事儿多了，也不差这件。
异乡人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漩涡，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这犹如南柯一梦的诡异景象。
在一个被人们称作城堡的地方（异乡人理解为他们这儿的皇宫），城堡的主人是国王和王后（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吧），此刻他们正在庆祝王后刚生下一位公主（这倒和他们这儿称呼皇帝陛下的女儿一样），还请来十二个女巫为公主祝福（女巫大概就像苗疆会下蛊的苗女？异乡人不太理解），谁知道突然闯进来第十三个女巫，她非常生气，因为国王没有邀请她，于是她诅咒公主将来会被纺锤杀死，说罢扬长而去。
接着画面一转，场景竟跟着女巫走了。
异乡人有些扫兴，自言自语道：“这妇人好生恶毒，竟然诅咒襁褓中的孩子……”
谁知画面中的女巫竟然停下脚步，猛然抬头望向天空。
正对上异乡人的视线。
【2】女巫
异乡人看清了女巫的模样，不过就是个清瘦的年轻女子，眼神深邃，薄唇微抿，似乎确实透过天空，看到了他。
他有些不确定，拜这该死的好奇心所致，小心翼翼问：“你看得见我？”
画面中的黑袍女巫似乎想开口，不知想起什么，赶紧捂住嘴巴，低头继续赶路。
异乡人有些明白了，试图朝她对话：“看你不像个坏人，怎么忍心伤害一个小孩子？”
女巫止住脚步，将黑袍帽子将自己的脸罩住，肩膀微微抖动。
她似乎在哭？
异乡人叹了口气：“我真搞不懂你们女子，说的和做的总是不一致。明明刚才在城里凶神恶煞，现在却哭起来算怎么回事？”
半晌，那女巫情绪稍微平复，吟唱起歌谣。
大意是傍晚的夕阳让人沉醉，孤独的行者寻寻觅觅，何日才能回归故乡？
异乡人想起多年未见的妻儿，一时悲从中来。
待歌谣唱罢，他试探着问：“你想家了？”
女巫又唱起一首新的歌谣。
神主宰世间万物，人间秩序本定，恶魔横空出世，无辜的人被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为恶魔害人的利刃。
异乡人确认了几件事：
一、女巫确实知道他的存在。
二、女巫似乎被某种邪恶力量困在了那个地方，但她很想摆脱束缚，不想害人。
三、女巫不能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能暗示。
“你想逃？”
女巫沉默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
咚、咚、咚。
女巫神色变得惊恐，面向天空，食指靠在唇边，似乎在朝异乡人示警。
异乡人选择了沉默，静观事态发展。
画面里出现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约莫有半座山那样高，竹筒粗的鼻子呼出混浊气息，声音沉闷，就像豆子在盖了盖子的锅里干烧。
“你竟然忤逆我？”
女巫低垂着头，连连否认。
恶魔越发生气：“愚蠢的人类，你本该最后出场，却故意留一个破绽，以为我看不出？”
“这是意外，当时我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您这般圣明，我如何敢欺瞒您呢？”
异乡人刚才清楚地看到，宴会厅里，女巫明明是故意同使者撞上，才顺势出场的。
所以她是故意的，想利用最后一个还未施展祝福的女巫之力，来破解她的诅咒？
恶魔对这种吹捧很受用，扔给女巫一个琉璃瓶，转身离去。
女巫松了口气，拎起裙角就跑。
画面突转，女巫来到一片森林外。
她与森林隔了条长长的河流。
只见她打开琉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河里。
不多时，河流渐渐下沉了半只手的高度。
异乡人觉得奇怪，再次开口：“你想到河对岸去？”
女巫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家乡就在对面。
异乡人越发奇怪了：“你可以乘船过去。”
女巫摇摇头，又唱起歌谣。
好心人啊好心人，这河水被下了诅咒，不管什么掉进河里，都会被腐蚀不复存在。
“那你搭座桥过去不也一样？”
女巫同样否定了。
异乡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恶魔是骗你的，你永远无法通过他给的药水吸干这条河水，而你却得终生受到他的威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女巫缓缓抬起头，望向异乡人的神情，说不出的绝望。
【3】觉醒
可能是受异乡人启发，女巫回到家中，开始翻看自己这些年的日记。
日记第一页，是女巫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说她一觉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什么也不记得，刚出门就碰见了恶魔。
恶魔告诉她，她的家乡就在对岸，她如果想回去，就得帮他做事。
她迷迷糊糊，被这长相可怕的恶魔吓傻了。
后来，她开始替恶魔做事。
随着经验的逐渐累积，以及对家乡的思念，女巫开始尝试各种逃走的办法。
她偷偷造了艘船，刚放在河里，船便被迅速腐蚀，化作一缕青烟。
她又扔了只兔子，也是一缕青烟。
至此，她没有办法，只能对恶魔的安排言听计从，但总会想办法给被害者留有一线生机。
比如对刚才那位公主，她故意提前出场，就是希望最后还没祝福的女巫想办法破解她的诅咒。
异乡人不禁被女巫的善良打动，想要帮助她。
如何才能帮助她回到家乡呢？
异乡人仔细询问起关于恶魔的事来。
比如恶魔住哪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弱点。
可惜收效甚微。
长期以来，女巫由于对恶魔的恐惧，从来不敢过多探究恶魔的事。
这也不奇怪。
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里待久了，就很难想到还可以去改变环境。
“如果你真想回家，接下来就听我的安排。”
异乡人细细说起自己的计划。
女巫要想办法引恶魔出来，假装顺从，然后偷偷跟踪恶魔，看他到底去哪里，想办法搞清楚恶魔的真面目。
待时机成熟，异乡人会装作天神显灵（在女巫的世界里被叫做上帝），让恶魔同意放走女巫。
这个计划很冒险，因为真正的恶魔，怎么会害怕上帝呢？
可异乡人觉得，所谓恶魔，也是天地造化之物，又岂能大得过天？
【4】胜利
在异乡人的再三鼓励下，女巫终于鼓起勇气，出门去寻找恶魔。
正巧恶魔出现，给她安排新的任务。
让她化作美人鱼，在海里诱骗无知的水手们，并将他们的灵魂偷走，献给恶魔。
女巫照旧答应，待恶魔走后，偷偷跟了上去。
虽说恶魔体型肥硕，可步伐飞快，好几次女巫都差点跟丢了。
不多时，恶魔来到一处水池边，抖擞身子，高大身形瞬间坍塌，自那皮囊里跳出一只青蛙，蹦蹦跳跳进了水池。
异乡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个玩意儿，竟然操控女巫干了这么多坏事儿？他指点女巫偷偷上前，一把抓起青蛙将它翻过身子。
青蛙四脚朝天，叫嚣着让女巫不得放肆。
女巫下意识直发抖，想要去帮忙。
异乡人赶紧开口：“你这青蛙坏事做尽，今日是上帝来惩罚你了！”
谁知那青蛙也是苦不堪言：“不是我想做坏事！可人类过得顺心如意了，又怎么会有人来朝拜我、供奉我呢？无人供奉，我就得饿死了呀！”
本来青蛙生活在山野之间，日子极是逍遥快活。
某天来了个奇怪的人，说这里会变成一个朝圣之地，青蛙也将被人供奉。
起初青蛙并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可很快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给青蛙送来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它不再需要自己去辛辛苦苦寻找食物。
渐渐的，青蛙适应了被人供奉的生活，已经忘了如何捕捉食物。
那个奇怪的人又出现了。
这回告诉它，如果它不想办法给人类找点麻烦，人类就不会再来供奉它了。
原来此处不知何时起，被人们视为神圣之地，青蛙也被视为神灵的化身。
只要遇到不顺心的，都可以来此许愿转运，百试百灵。
这自然是那个奇怪的人搞的鬼。
可青蛙已经别无选择。
它已经习惯了一切都有人送上门的轻松日子，一旦失去人类的供奉，它就得活活饿死。
所以它向那人借了道具，开始招摇撞骗的日子。
女巫只不过是它众多道具中的一个。
真相往往充满了荒诞不经与些许黑色幽默。
异乡人命令青蛙解除对女巫的限制，青蛙无奈照做了。
女巫临去前，朝异乡人道谢，说要送他点石成金之法，虽然是最低微的法术，但却代表了她的感激之情。
异乡人没当真，催促女巫赶紧离开。
临别前，恢复正常的青蛙叹了口气：
“没用的，你也只能救得了她。”
异乡人自然知道青蛙所言不假。
天亮以后，他就得继续赶路。
以后发生的事，他无从知晓，也就无能为力了。
【5】梦醒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
火堆早已燃尽。
河水缓缓流淌。
异乡人悠悠醒来。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他看了场跌宕起伏的戏，还帮助一个女巫逃离恶魔的魔爪。
可睁开眼，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起身，收拾好行囊准备继续赶路。
发现包里多了根木枝。
他正准备扔掉，只见木枝端头触碰之处，皆变成了明晃晃的金子！
他想起来了，女巫说过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所以竟然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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