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砖消沉了很长时间,我想劝他,想说我能理解他的痛苦。后来觉得说这种话和相信这种话的人都是心智未开的孩子。板砖完全可以反驳我说,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更何况经过仔细考虑,我未必能理解他的痛苦。痛苦在表现上是一致的,消沉、难过和麻木,但在内心却各有各的不同。就像胖子的笑容一样,同样是嘴角上翘,直至现在都我不敢说理解。
我相信板砖终究会走出痛苦,毕竟流氓的内心都很强大,文学流氓更是连死亡都不惧怕的存在。但作为朋友,我始终不能对他沉浸在痛苦中的行为无动于衷。终于有天我愤怒了,甩给他《父与子》里的一句话:“一个人把他的整个的一生都押在‘女人的爱’那一张牌上头赌博,那张牌输了,他就那样地灰心丧气,弄得自己什么事都不能做,这种人不算一个男人,不过是一个雄性生物。”
他看了我许久,目光绝不是大彻大悟,也不是感激涕零,而是迷茫。他说,他知道这件事成了阻碍他飞翔的锁链,但挣脱锁链永远是人生很小的部分,关键是飞起来后要去向何方的问题。接着他又重新提起了那次西藏之旅。
板砖在大学毕业后骑行去了趟西藏,毕竟追寻自由的人都标榜这个。他当时有种莫名其妙的憧憬和冲动,似乎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这趟旅行。他从北京开始骑,经过河北、河南、湖北和重庆,到达成都后,然后沿着川藏线去拉萨。我作为他的后勤部长,密切关注了他的动态,看着他一天发很多照片和感慨,嚎叫着冲到布达拉宫广场。奇怪的是,他回来以后就消沉了,再也不提这件事,仿佛没发生一样。
往事重提,他说,没到拉萨以前,它是自由和梦想,到了拉萨,它变成了空虚和无聊。如果不是这种失落,他不会死心塌地地回到这座小城。这次旅行给他的唯一收获是让他明白,为了什么而什么是无尽的痛苦。他说、为了婚姻而婚姻、为了自由而自由、为了挣脱而挣脱,苦难不过是刚刚开始。人要如何面对婚姻、自由和挣脱之后漫长的人生?
他说,极乐鸟天生没有腿,它的一生只能在天空飞翔,直至死亡。有人同情它们,便用金属为它们打造了腿样的基座,于是它们在地面有了落脚的位置,同时也永远不能飞的太远了。人往往也是如此,从生下来就在追寻,到死都无法停歇。上帝同情我们,便给我们的脚上拴上锁链,从此生活两点一线,了无挂牵。
我问板砖,那小纯洁就是你的锁链了?
他肯定地说不是,当他放弃追寻的时候,小纯洁估计还在小学跳皮筋呢。他说家庭是他的锁链,而他又变成了小纯洁的锁链。可是他想了许久又说小纯洁也是他的锁链,我当时有些糊涂了。他就与我解释,他所理解的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家庭就是板砖的金属基座,无论他飞的多远,都必须在基座上休息。而小纯洁是把他当成了基座,每天都要落在他身上休息。于是当他飞翔时,既不敢离基座太远,也不敢离小纯洁太远。这就是双重锁链,或者是爱并痛苦着。
而小纯洁的选择也就可以理解。她需要自由和现实之间有个柔软的垫子,但她鄙视不敢离开基座的垫子。她最渴望的是波伏娃和萨特那样的伴侣关系,就像两只小鸟共同飞翔,一只累了就趴在另一只的身上休息并唱歌,彼此轮换与支撑,永不落地却飞的更远。如果寻不到这种关系,那么其他的都是无所谓的。在小纯洁学生时代,她还飞的不高远又没有方向,所以当她累了,板砖能马上起飞将她驼在背上。这就是为什么小纯洁会回来的原因,她习惯趴在板砖的背上。然而她的翅膀越来越有力,板砖却老了,只能在基座周围喘息,给不了她想要的远方。
这是板砖消沉的时间里想通的事情,人总到无可挽回时才尝试理解和原谅。他放过了小纯洁,让她自由地飞了,飞去欧洲,那边的鸟儿不是独生子女,或许不为家庭所锁,更加自由一些。但小纯洁的离开给了板砖很大的触动,他的眼罩揭开了,天空再次明媚。他还是想去飞,却没有方向,这让他害怕和迷茫。
我说,你就是为自由而去的,要什么方向?他说,没有方向的自由就是为了自由而自由,是痛苦的。我说,说的好像有方向就真的自由似得,拉萨倒是你的方向,飞去了不一样失去自由吗?再说,你就确定有方向的自由不是另一根比较长的锁链,等待着你蹲到传说中的基座上吗?板砖点点头,但还是很犹豫。我说,那你就把拉萨当成方向再飞一次。
他疑惑地看着我,仿佛说已经去过了何必再去。我说,拉萨是人生的提纯器,在你的生命刚刚展翅,脑海中一片空白时就飞过去,只能看到雪山、青草和美丽的喇嘛庙,最多是没完没了的姑娘,没完没了的跳。除了需要炫耀的,什么也不会留下。而现在的你,脑子里有了诸多的问题,它们很乱很杂,拉萨应该会帮你剔除糟粕,凝结自我的果实。
板砖的眼睛亮了,他凝视着我,目光中竟然有初次相识的好奇。他问我,你也去过西藏吗?我摇摇头说没有。
这些话是从胖文学家的笔记中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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