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晓雅在家养了几个月，到六月初时身体已经见好。她还惦记着天津，想再去呆一阵儿。走之前，甄晓雅不由自主想起甄妈妈，心里话：这一出门又是几个月，还是回家看一眼妈妈吧。
再说甄妈妈那边。春天时有两个老工人闹事儿撂挑子不干。她没办法，四处打听也只找到一个工人还是新手。甄妈妈这边教着新手，缺的另一个工人实在不好找，也只好自己顶上去，小厂子将将就就又干了起来。据说还正赶上那批原料质量不好，干起来很不顺手。而她身边，还随时带着个小玉儿。真不知道那些日子，甄妈妈是怎么过来的。
两个闹事儿的老工人跟甄妈妈干了十多年，知根知底儿知道甄妈妈不好找工人，所以也才敢明着撩挑子。她们本意只想故意为难一下甄妈妈，俩人打心眼儿以为，这个厂子离了她俩就玩儿不转，也并没想着真不干。
俩人一看甄妈妈真找了别人干起来时，登时慌了，找到家里跟甄妈妈拐弯抹角说还想干，一个说前一阵儿身体不太好，现在身体养好了；一个说家里有点事儿，这事儿也办完了，总之，俩人还想回来干活等等等等。
甄妈妈哪能天天进车间，新手上路也是麻烦诸多，再说现如今的工人确实不好找，看俩人这样态度也只好叹口气：“回来就回来吧，好好干就行。”但是那个新手呢，甄妈妈也没有辞退，她防备着俩老人儿再刁难她。
俩老工人不傻，也看出甄妈妈心思，自然就把新手看成了眼中钉，对新手百般刁难想要挤兑走她。没想到新手偏不吃那一套，你说你的我学我的，我就是什么也不说。人啊，总得活着，她这样咬着牙委曲求全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目的只有一个：挣俩钱贴补家用。就这样，甄妈妈的小加工厂飘飘摇摇又开始正常运作。
等到甄晓雅回家看见时，小厂子已经如常进行。甄晓雅母女坐下来说起这些波折，忍不住又是一顿感慨，甄妈妈长叹一声：“这俩人可把我治苦了。”
甄晓雅说：“还好，终于又干起来了。我就想着我们厂子干了这么多年，要是让这么两个人给搅黄了，心里真是不舒服。”
甄妈妈默然。
“妈，说实话，咱们明年别干了，等年底做个交代吧。”
甄妈妈依然默然。
甄晓雅叹口气也不说话了。她知道甄妈妈的心思，只要能干起来，她就不想停下来，只要能干一天，她就想多干一天，挣多挣少的似乎都不是太重要的事儿了。这是妈妈的心血，妈妈的另一个孩子，甚至就是妈妈自己的缩影。她不愿意看着它就这样关了门。
娘儿两个聊着天，甄妈妈又说起另一件事儿。甄妈妈说：“一出不罢又一出。这不是，前一阵儿，老工人刚回来那几天生意还挺好干。原料也开始涨价了。你知道原料涨价是个信号，说明行情又好转了。正好，趁年前原料价位低时，我还囤了几吨货，这一里一外光原料来讲，一吨就差出好几千。再加上原料涨价成品跟着涨价，这又能多挣一千多块钱。我紧着让工人干活，刚赶出几吨货来，就有买家主动要货。说是一万八一吨，有多少要多少。”
“可是我打听到另一个买家是两万一吨，我跟你安六叔和你军军舅商量怎么办，你六叔好意说，那咱还是卖给第二家那个两万一吨的吧，能买高价为啥不买高价儿，你军军舅呢却说，一万八一吨的这家，人是上门拉货有多少要多少，还是买给第一家划算。”
“我就在那儿犹豫着，给第一家打电话问能不能两万块一吨，这家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这么样等了没三天，突然传来消息说原料降价。这是个非常糟糕的信息，按以往经验说，原料一降价成品马上跟着降价，我赶紧给买家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你猜怎么着，人家说要，但是不是几天前说好的一万八一吨而是一万四一吨。我就预感到是这么回事儿。这些年遇的多了……唉……”
“一下子差出四千块钱来，我知道你的买卖本来就利儿不大，这还能挣钱吗？”晓雅担心道。
“多亏原料是年前买的，买的时候价位低。这要是年后的价呀，还挣什么。算下来倒还有些盈余。”甄妈妈欣慰地说。
“唉，你这生意。忽悠忽悠的你也真是习惯了。”甄晓雅又问：“那结果怎样，卖出去了吗？”
“这不是，你军军舅和你六叔一听这个，又在那儿吵上了，一鼻孔出气赌气说不买了。”甄妈妈说：“哪能这么简单，价钱可一直在降啊。我也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办。”
“妈呀，你到底是年纪大了。也怨不得别人，该做决定时就得自己做决定，不能老听他们争吵。这都是自己买卖，赔的可都是咱们的钱。前一阵儿回来，我可看透我这个舅舅和叔叔了。管人家什么事儿，赔了挣了你照样打工资，不能缺人家一分钱。”甄晓雅一直关心那批产品结果怎样，又问甄妈妈：“那些货到底买了没有。”
“唉，”甄妈妈叹气道：“又加码了，这次不是上门拉货是送货上门，至于价钱还是那个价，一万四一吨。”
“妈呀，那就赶紧地吧。反正不赔钱，别老压着货。”说完，甄晓雅又问：“谁去送货？”
“以前总是我去送货，这我也走不开，实在不行就让你六叔去送货吧。他比你军军舅强，你军军舅没出过远门，你六叔多少还出过几趟，再说他也愿意出门。我还打算，实在不行，就多给你六叔点儿盘缠路费，让他送完货就地呆几天。”
“为啥呀。”晓雅问。
“找客户，还得找客户。以前那几个客户有不干的，有用了别家产品的。”甄妈妈说：“好些货都是给他们备着的，他们不干了还得给这些存货找下家。”
“我六叔可有些年没出过门了。”甄晓雅说：“他行吗？”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晓雅知道六叔年龄不比甄妈妈小，也是奔七十的人了。
不行也得行了。甄妈妈打电话安排妥当安六叔第二天送货。也顾不得跟晓雅多话，又找出她那个翻烂了的电话号码薄继续拨电话：“喂，老王啊。”只见甄妈妈满脸笑意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着，最后奔到主题上：“老王啊，我知道你本事大，你了解的客户多，这样吧，你给嫂子联系几个客户……嫂子不亏待你，卖一吨是一吨……放心吧嫂子给你提成……一吨八百块钱……好，你给咱打听着吧。”甄妈妈说完如释重负放了电话。
甄晓雅终于听明白了，甄妈妈这还是在想办法卖货。
第二天一早，白发苍苍的安六叔打扮地利利整整的，跟着送货车去了郊区。他先要把这批货送到地儿，顺便拿了钱再去银行把钱打到甄妈妈账户上。然后就地住下来，接着看能不能找到新客户。半上午时安六叔突然给甄妈妈打电话，甄晓雅就站在旁边，看着甄妈妈接了电话。就听那边传来安六叔焦急的声音：“嫂子呀。人家硬说这批货不对，不是人家要的规格，还有啊，人家说色道也不好，怎么都是花儿的！”
甄妈妈的脸色倏地变了：“不能，咱们一直就干的这个规格，这个错不了的。至于颜色我知道，是因为这批货的原料成色不好。”
“人家硬说规格不对。”安六叔在那边也很着急：“人家说不要，这可怎么办。”
“你看了看吗。”甄妈妈问。
“我看了，人家给了我一个样品，是别家送的货，跟咱家的比较，粗细看着是不太一样，颜色也不好看，人家那都是本白色咱家的是花儿，人家说到时候不好染色。”安六叔说。
“那你看着能用吗？”甄妈妈问。
“要说的话，质量是不太好，不过以往咱们也弄过这样的货，我看着也能用。”安六叔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儿？说规格有问题。”甄妈妈握着手机兀自琢磨，满脸是憔悴和无奈。
“嫂子呀，是不是还是咱们那批原料出的问题。”安六叔心眼还算明亮，提醒甄妈妈。
“啊！可不是，那批货可害苦了咱们。”甄妈妈恍然大悟。
甄晓雅在一边听着忍无可忍：“妈，你打电话给原料厂子说说理儿。这要卖不出去怎么说，他们负担损失吗？”
甄妈妈不跟晓雅多话。一直跟安六叔打电话：“他六叔，你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我看，他们这次主意挺正，这货恐怕不好留下来。”安六叔灰突突地说。
“这可怎么办？”甄妈妈又无奈说道。
“我跟他们商量说，这都拉过来了，怎么也得留下吧。你猜人家怎么说，非让我把货拉走，哪拉来的拉哪去。”安六叔越来越着急：“嫂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你再跟他们好好说说。”甄妈妈说：“怎么着也是多年的老关系了！”
“好吧。”安六叔放了电话。
甄妈妈手里拽着手机跟晓雅说：“你说这可怎么办？货没卖出去，还得拉回来，来来去去都是钱呀。”
“妈，实在不行，能想想办法把货放到他家吗？他家不要咱们再找别家，反正迟早是要买的，你就是拉回来了还得拉出去呀……”晓雅在旁边提醒。
“对对，”甄妈妈说：“他们家出了名地不好打交道。我再看看别家吧，那边还有其他客户。”甄妈妈说着又拿起电话给安六叔打电话。却总也打不通。甄妈妈只好放了电话：“唉，你六叔肯定正在交涉，没工夫接电话。等他给我回话吧。”
果然，过不一会儿，安六叔又给甄妈妈打过电话来：“嫂子。”
甄妈妈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安六叔说：“总算要了一吨货。”
甄妈妈跟旁边的甄晓雅同时松了口气。
只听那边安六叔继续说着：“要了一吨货只给半吨钱，按一万四算，就给了七千块钱。人家说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甄晓雅和甄妈妈面面相觑。甄妈妈只好说：“就这样吧。你也别把剩的那吨货拉回来了，我知道王道安家地儿大，他们刚不干了，车间空着。你跟他说说吧，把那吨货卸到他家，跟人家好好说，就说我们马上就拉走，也就暂时放个十来八天。”
“好好，嫂子。”安六叔匆匆放了电话。
甄晓雅母女面对面坐在床上。甄妈妈手里还愣愣抓着手机一副无力的样子。甄晓雅爱莫能助地看看母亲，动了动嘴皮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甄晓雅打破沉默：“妈，他怎么好意思就给七千块钱。”
“这家就这样儿，不好打交道。赶上咱家的货质量也不好。我琢磨着没多大问题，他就是乘着这个劲儿又压价又少给钱。”甄妈妈说：“也没办法，他家用量最大是个大客户。现在，像他家这样规模的客户越来越少了。”
“那，说的是一吨一万四，却只给了七千块，剩的那七千怎么说。”甄晓雅说道：“恐怕那七千不好要下来了吧！”
默然良久，甄妈妈说：“这是常事儿我有心理准备。”她又说：“唉，都不好干，越不好干就越难说话儿。”
“这，别说挣钱了，根本就是赔钱儿买卖。”甄晓雅郁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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