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喜欢孤独，害怕失望罢了

在夜跑时被人问起在武汉做过的最傻的事。

三月的江城乍暖还寒，我扯下头绳任由头发拍打在脸上步伐也慢了下来，脚下火车的低吼好像在细说时光奔流。“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只是这通途带走了许多相聚，又带来了许多离别……

“好像有说走完长江大桥的两人便可以走完一生。”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散播这种脑残韩毒，只是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

蘑菇是初中时班上的转校生，那个时候像她那样短头发的女孩子并不多见，所以刚来班上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眼球。可能是新环境不是很适应，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我也只是知道来了这么一个人却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学校管理上病态的严格，发现课堂上看闲书的直接没收还得要找家长，虽然是在课间不过被抓到后果依然很严重。我蜷在座位上企图借着桌上堆积的书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偷偷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漫画书。好在我的位子靠墙旁边还坐了一只胖子，不搞出什么大动作安全系数还是有保障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每翻一页便探头侦察一番，顺便用右手的教科书进行掩护。虽然麻烦但惊喜之中夹杂着不安的感觉才是真的刺激。

“慢死了，快翻页！”

脖子后面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吓得我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虽然有点腿软不过手上倒是没闲着，右手迅速用物理书（物理书比较大）把书盖上，左手再偷偷地将漫画书送到抽屉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我靠！”

我感到耳根一阵火烧，想必当时模样一定很滑稽，看到身后吊着脖子偷窥的细长女孩儿，虽然佯装镇定但恼羞的我当时脑子里面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这是我跟蘑菇的第一次相遇。

蘑菇很瘦，但是又不好好吃饭整天抽屉里都是一堆垃圾零食包括而今已经从良的卫龙辣条，后来才知道她有厌食症，经常会什么都不吃或是暴饮暴食吃到吐，不规律的饮食导致她患有胃溃疡所以必须常备零食。因为都喜欢漫画所以之后课间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到她座位上蹭漫画书，或者零食……

“所以现在还会暴饮暴食吗？”

我望向坐在对面的瘦高女孩儿，算下来应该有四年没见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大学的升学宴上，一如既往的瘦，一如既往的短头发。

“没想到你还记得。”

她侧过脸拿起面前的杯子，酒吧铬黄的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极了一张发黄的老照片，有种久违的温暖。

“刚上初中那会儿我爸妈闹离婚，厌食症是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这个解释让我有点猝不及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却是很自然的就说了出来就像是在告诉一个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我看你不只是胃有问题，脑子也有毛病！”

我抓起手边的莫吉托猛灌了一口，一边缓缓嚼着薄荷叶一边怒视着她，薄荷的味道在嘴巴炸开撕扯着味蕾，一时间没忍住眼睛被激得有些湿了。

蘑菇的爸爸我见过一次，在升学宴上和女儿一起向我们敬酒。还记得那天蘑菇画了一个淡妆左耳带了两只黑色的耳钉，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脸颊粉粉的不像平日的苍白，显得甚是可爱。没谁会在高中那个叛逆的年纪去关注同学的父母，但是印象中蘑菇的爸爸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哟，生气啦？”

我白了她一眼低头看手机故意不理她。

“我也不是故意想要骗你嘛，那个时候还在上初中，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嘛……”

她嘟着嘴不停地摸着我的头，像一只想要得到主人原谅的猫。

“我没有生气，话说四年没见你突然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事啊，就是突然想见你嘛……”

“突，然，想，见，我？”

我猛的抬起头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内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资深天蝎座的理由。

“接下来的套路是不是应该到了‘我得了胃癌，时间已经不多，总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但是心里总有一个人放不下，临走之前还是想再看一次你的微笑……’之类的玛丽苏网文通俗情节？”

“我操！没想到这么些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嘴贱……”

“彼此彼此……”

……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你可以用最恶毒的话语去刺痛她却不用担心会伤害她，因为她肯定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们彼此都太知根知底，所以唯有是你我可以不要脸皮。

不过这次我确实想多了，蘑菇雅思成绩通过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英国念书。如她所说，只是突然想见我。

当天我向公司请了三天假，理由是外婆突然病逝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其实外婆在我高中时就已经不在……），毕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或者可能再也不见。

武汉的冬天不如北方妖风肆虐，但是空气潮湿衣服总是湿漉漉的，加上城市的暖气系统没有普及，寒冷总像个无赖一样缠着你，避无可避……蘑菇跟几个同学一起在外租的房子，不过放假大家都各回各家，三室一厅就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未免有些冷清，于是我们买了很多花开着二十四小时好像不要钱的空调暖气也把屋里音响的声音打开，企图感染这里的空气让它像个家。

上大学之后蘑菇父母还是离婚了，蘑菇很少回家，家里也再没有开过伙，原以为这样她至少会炒两个家常菜的，不过看到厨房一碗吃剩下的可乐泡饭和堆积如山的泡面就直接让她一边凉快去了。

我熟练的处理着手头的食材，焯水，切片，研制……蘑菇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侧脸贴着背我感觉到她微弱但是温暖的呼吸……

“上一次你为我做饭是在初二的暑假，那时候爸妈因为生意都不在家，我胃病犯了也不想住院，你照顾了我多久来着？”

我愣了一下，但是没过一秒钟便反应过来继续切菜，她声音很小像是透过皮肤渗透到身体里。

“一个星期，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糖醋排骨，每天这三个菜，你吃了一个星期。”

“对哦，那时候你笨手笨脚，番茄鸡蛋总是有鸡蛋壳，土豆丝也是切的粗细不均匀咬起来咯嘣脆，糖醋排骨长的跟个煤球似的……”

听她不停地说着我自己不禁笑了起来……

时间总是毫不吝啬的挥洒着魔法，把水酿成酒，把话酿成诗，把无意中的梦呓酿成温柔的情话或是把年少时的单纯无知酿成一生的心动。

房间的气氛暧昧得有些过分了。

“你说你长点肉多好，这会儿抱着我就不会硌得我难受了。”

“我操，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放开我对我后脑勺轻轻来了一记便逃出了厨房。

两个人的晚餐我做十二个菜，有酒有肉算是很丰盛了，只是没想到我们一杯酒一口菜居然给消灭干净了……可能是这辈子蘑菇吃的最多的一次。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步行上武汉长江大桥，来武汉快五年了却是第一次用身体感受这个庞然大物。蘑菇牵着我借着酒劲一路上唱着奇怪的歌，我也傻不拉几的跟着她唱，一路上每个人都想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当时的我肯定像个疯子……

现在想想要么是喝多了要么是冻坏了脑子否则肯定不会答应光脚背着她走完长江大桥，毕竟当时还在下雪……

背上的她意外安静，双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隐隐约约的感觉她在耳边说了什么，只是风太大我并没有听见……

“听说光着脚走完大桥的两人可以走完一生。”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一脸认真地说。

“还好我是背着你过去的。”

一阵沉默之后我们很有默契的一齐大笑，前排的的士师傅看着后视镜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陪了蘑菇三天之后紧接着赶上了公司的年夜饭，晚上跟着一群同事在汉口常去的某个酒吧喝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带着头重脚轻捱过了忙碌的一天。本想跟蘑菇吐槽一下梦游一样的工作日，可是打开微信后我整个人心一沉像是被人从五楼推了下去。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我就算是醉到把大便当作芒果味冰激凌可不可能胡乱发这种信息，诧异之后我立马反应过来，昨晚玩了一个游戏，大家把所有人的手机打散后随机分配，各自拿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后给手机微信里最近的异性朋友表白。因为当时大概凌晨两点所以微信那头基本上都已经休息，所以发完信息后差不多都撤回了，要么就是自己人心知肚明，因而游戏之后也没有搞出什么新闻就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我忘记了。

蘑菇一定看过信息了，但是并没有回复，犹豫了一分钟之后我果断拨通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她一定是生气了。

连续试了几次徒劳无功后我匆匆忙忙开始微信码字，先是解释了那句让人误会的表白又把昨晚的经过讲了一遍。

事后我仔细想了想，换做是我先被人表白然后又被告知是一个玩笑也会恼羞成怒，何况是蘑菇，宁愿用厌食症这样极端的方式抵抗也不愿意低下头表达内心柔软情绪的她，骄傲而锋利，单纯而脆弱。

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手机拉黑微信删除，她想尽办法不让我出现在她的世界，决绝而果断不留一丝余地。而我一直遗憾的是没有机会跟她说声对不起。不过一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也不会有多大魔力，这也许才是我跟她互相留存在记忆里最好的方式。

谁会喜欢孤独，害怕失望怕罢了。

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

两年后天津，我送走去往新加坡的女朋友，在机场回去路上的便利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迟疑了很久还是在擦肩之后转过头。

“Hi.”

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薄外套，取下墨镜跟我打招呼，还是熟悉的短头发，还是熟悉的苍白的脸。

“High你妈逼！”

……

单纯的想要骂她，可是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思考，我下意识的一个健步把她抢入了怀里。

遇见你，总是幸运的。

……

“XX还没说他在武汉做过最傻的事是什么。”

一阵折腾后大家都讲了自己的故事，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可能是曾经在某个下雪的晚上，我背着一个女孩子光着脚走过了长江大桥吧……”

不出所料地跟来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八卦。

“要是一起走过去就好了……”

“一起走……”

……

我小声嘀咕着，默默地走在长江大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