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硯】
【原文】
讀《會真記》①者,惡張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讀《水滸傳》者,恕宋江之橫暴,而責其深險。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艷詞可作,唯萬不可作儇薄語。龔定庵②詩雲:“偶賦淩雲偶倦飛,偶然閑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③其人之涼薄無行,躍然紙墨間。余輩讀耆卿、伯可④詞,亦有此感。視永叔、希文小詞何如耶?
【註釋】
①《會真記》:壹名《鶯鶯傳》,唐代傳奇小說名作之壹,元稹所著。是後來描寫張珙與崔鶯鶯愛情故事的詩詞、諸宮調、雜劇之所本。
②龔定庵:即龔自珍,又名鞏祚,字璱人,號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清代思想家、文學家,著有《定庵文集》等。
③“偶賦”四句:出自清代詩人龔自珍《己亥雜詩》。
④伯可:即康與之,字伯可,號順庵,洛陽(今屬河南)人,南宋詞人。
【譯文】
讀《會真記》的人,憎恨張生的薄俸而原諒他的奸詐邪惡;讀《水滸傳》的人,原諒宋江的橫行殘暴而責備他的深刻險惡。這是人人相同的。所以可以作艷詞,但萬萬不可以作輕薄浮滑的詞句。龔自珍詩說:“偶賦淩雲偶倦飛,偶然間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他為人的道德低下,在紙墨間躍然而出。我們讀柳永、康與之的詞,也有這樣的感覺,與歐陽修、範仲淹的小詞怎麽能比呢?
【評析】
此則承續前則,乃由詞以論人。前則僅舉例以明柳永詞與歐陽修詞之區別,而未曾點破人格之本原,此則便說破。“儇薄語”源於作者之“涼薄無行”,乃由人格缺失而導致的作品缺失。張生之“奸非”可恕,乃因為沈迷困惑於情,而其“薄幸”,則是背離於真情;宋江之“橫暴”,乃是其血性之表現,而其“深險”則是虛偽之表現。張生、宋江其源於真實情感之表現,皆在可以接受和理解之中,而兩人背離情感的舉動,則在宜深加鞭撻之列。以此回視上則,柳永之“奶奶蘭心蕙性”不過假意應承,而歐陽修(實為柳永)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則真情郁勃。此兩則回護境界說之“真”。宋末張炎《詞源》之感嘆“淳厚日變成澆風”,與王國維此則神韻略似。此則說傳奇、說小說、說詩、說詞,壹則之中涉及四種文體,亦可見出王國維論詞的泛文學背景。
註:以上均轉載自易文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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