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上完大学疯了的姑娘

那个上完大学疯了的姑娘

“果儿落，叶儿黄，吴家疯了一姑娘，痴痴傻傻惹人嫌···”

“去去去，哪家的臭屁孩儿，滚！”

吴妈妈拿着扫帚赶跑了门前嬉闹的小孩儿，转身望着在那儿发呆的吴拓邦，潸然泪下。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1-

吴建国是个文化人，高中学历的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历史人文张口就来。

他喜欢坐在村口小卖部的外面，向那些小学毕业甚至学都没上的同乡讲着自己当年在镇子上高中的经历，一讲就是一天，乐此不疲。

在村里人的心中，吴建国的文化程度是数一数二的，当然，他家的贫困状况也是数一数二的。

老来得子的吴建国在孩子出生的那天，拿着瓶白酒一饮而尽，豪气冲天，引得左右邻居刮目相看。摔碎了酒瓶，吴建国指天大喊。

“我吴建国的女儿，肯定是天之骄子，人之龙凤。从今天起，我女儿名字叫吴拓邦，为我吴家开拓邦土，光宗耀祖！”

村里人都说，吴建国给女儿起了个好名字，吴拓邦，开拓邦土，一听就是有出息的人，哪像自家的翠花，小红。

-2-

吴拓邦从小爱看书，村里的孩子过家家，玩泥巴的时候，她看吴建国给她从镇子上带回来的中华上下五千年。

一年级时，老师教孩子们认生字的时候，吴拓邦在心里默默地把课文读了一遍，看着同桌抓耳挠腮的样子，狡捷一笑，脑袋后面的两条马尾一跳一跳的，得意极了。

五年级那年，老师要求班上几个语文好的同学写一篇作文，参加县城的文学比赛。

吴拓邦在吴建国的帮助下，写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字，震惊了老师，同时还得了镇上的二等奖。

那年，村子里的人开始把吴拓邦叫才女。

后来，吴拓邦以全村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镇上的中学，她和她爹一样可以去外面上学了，而不是像其她伙伴那样留在村里只有几个老师的破教室里。

吴建国高兴的买了好几斤肉，炒的，炖的，蒸的，卤的，吴拓邦一连几天都吃的直打嗝。

初中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是镇子上的，还有一小部分和吴拓邦一样，来自镇子周围的农村上。

课间的时候，镇子上的同学会拿出一个彩色的故事小本，封面上有带着墨镜穿着风衣的狐狸，有只酷炫的猪头，有个短发的姑娘，上面的《童话世界》四个大字特别显眼。

吴拓邦非常喜欢那些彩色的书，那可比吴建国带回去的中华上下五千年漂亮多了。

一天下课，吴拓邦鼓起勇气向同学借了那本书，悄悄地看了起来，故事的幽默很快就吸引住了吴拓邦的心，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幽默的故事，这可比那些枯燥的历史有趣多了。

回到家的吴拓邦向吴建国要零花钱，想要买一本《童话故事》，吴建国听完之后大怒。

“我让你去镇上上学是为了让你考大学的，不是为了和那些闲人看童话的！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可是咱们村的才女，怎么能这么糟践你自己呢！”

那天晚上，吴拓邦挨了人生的第一次打，整个左脸火辣辣地疼，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脸疼，心里更疼。

从那以后，吴拓邦努力学习，课本之外的任何事情她都不再过问，初中完了是高中，吴拓邦的成绩一路向上，性子也越来越安静。

最终，吴拓邦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上省城的一所大学，一个普通二本院校。

考上大学的吴拓邦再一次成了村里的焦点，每天都有人来家里向吴建国道喜，吴建国的脸上的笑也没听过，就连做梦，也是冒着蜜糖的梦。

去大学的那天吴拓邦是一个人去的，家里出不起吴建国的火车票，就连学费和生活费，也是东拼西凑，加上了吴建国的全部积蓄得来的。

那天，吴建国目送着吴拓邦走进了火车站，微笑着，仿佛看见了吴拓邦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带着城里的女婿接他和媳妇进城享福的画面。

村里人都说，吴家出了全村的第一个大学生，以后可要好好把吴建国巴结着。

-3-

下了火车的吴拓邦被省城的火车站惊呆了，一个火车站竟然和自己高中的学校一样大，来来往往，俊男靓女，有人还穿着电视上那样的西装，路边还有几个外国人叽叽呱呱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跟着接新生的队伍来到了学校，高楼，草坪，花园，橡胶操场，可以比拟自己村子大小的校园再一次刷新了吴拓邦的认知。

跟着学长办完了报名手续，吴拓邦来到了宿舍，已经来了一个舍友了，是个漂亮的宛如洋娃娃的姑娘，穿着时尚，烫着黄色的卷发，她眨着眼睛向吴拓邦挥了挥手。

“你好啊，我叫安洁，以后就是你的同班同学加舍友了，请多多关照！”

“啊，你好，我叫吴拓邦。”对面的人太过于光鲜，吴拓邦自惭形秽，局促地站着，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安洁歪头笑了笑，想了一会儿，走到吴拓邦的面前拉着她坐下，“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啊，不要担心，以后跟着我混，我罩着你！”

刚开始的时候，吴拓邦每天早上按时起床，吃早饭，看书，去上课的时候也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恨不得把老师讲的每一句话都刻在脑子上。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去图书馆，无论什么书，一本一本的看。

直到有一天，安洁拉着其她的舍友给吴拓邦来了一次宿舍的会议。

“吴拓邦，以后早上没课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起得那么早，动静一大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不是教室就是图书馆啊，你看开学这么久咱们宿舍还没聚一次呢！”

“就是就是，你看你，每天上课都坐在第一排，听得那么认真，现在的大学生，谁还好好听课呢！”

吴拓邦愣住了，她慢慢地回想，每天早上，好像只有自已一个人起得那么早，宿舍的活动好像就自己一个人没有参加，下课之后她一回头，后面的同学不是睡觉就是玩手机。

好像，真的只有自己不一样。

“幡然醒悟”的吴拓邦决定将自己融入大学生活中，她暗中发誓，一定要变得和安洁她们一样，青春洋溢，美丽动人。

吴拓邦第一次上课睡觉睡得提心吊胆，然而老师并没有说她。第一次玩手机被老师看到，老师只是瞥了一眼就走了。

后来，吴拓邦逃了课，安洁说，没有逃过课的大学生活是不完美的。

第一学期结束，吴拓邦挂了科，她笑着说，没事，没有挂过科的大学生活是不完美的。

寒假，回到村里的吴拓邦成了名人，她比走之前漂亮多了，她还会讲好多好多省城里面的事情，各种新奇的玩意，村里的人整天拉着她讲话。

吴建国看在眼里也乐嘻嘻的，自己的女儿，比自己都有出息了。

一个寒假就在吴拓邦每天的讲故事当中度过了，开学了，吴拓邦又要走了。

临走之前吴拓邦和吴建国吵了一架，她嫌弃吴建国给的生活费太少了，根本不够自己在学校里的花销。

“你不懂，省城和这里不一样，他们东西的价格可贵了，你这点钱，连吃都吃不饱，我还要买衣服，买书，买日用品，根本就不够。”

听着吴拓邦的话，吴建国沉默了，第二天一大早，吴建国出门去了一趟镇上，回来的时候，凑齐了吴拓邦想要的生活费。

女儿有出息了，女儿说的都是对的，不能让女儿在学校受苦，就辛苦这几年，女儿毕业就好了，毕业了就能享福了。

抽完血的吴建国脑袋晕晕地想着。

后来，吴拓邦与舍友逛街，看电影，吃美食，大二那年还和同系的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她的日子越来越幸福。

吴建国在镇子的一家砖厂里搬砖，每天将生产好的砖块从窑洞里搬到车上，看着车开走，他的腰越来越弯。

-4-

吴拓邦大学毕业了，她想在省城找一份工作，和男朋友住在一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二本院校，挂过科，成绩差，四级没过，没有任何实习经历，没有校园活动经验，没有各种资格证书，吴拓邦的简历，从来没有人想要。

找工作屡屡碰壁的吴拓邦接到了男朋友的电话，他说，父母给他在上海找了一份工作，还不错，只是去了以后他就不会回来了。

他说，吴拓邦，我们分手吧！

失恋没工作的吴拓邦打电话给安洁，她说，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工作，收入虽然不高，但贵在稳定。

吴拓邦挂了电话！

后来，终于找了一份工作，公司人很少，但老板说，工资会很高。

一个礼拜后，头发凌乱，衣服松垮，脸色苍白的吴拓邦从老板的办公室跑了出来，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当晚，吴拓邦买了回家的车票。

大学毕业，没有光宗耀祖，失业在家的吴拓邦再一次成为了村里的名人。

“还以为上了大学有多厉害呢，还比不过我们这些种地的农民！”

“你看吴家的那女子，聪明有毛用，还不如我们翠花嫁了个好人家！”

“你看吴建国以前在村子里的炫耀劲，你再看看现在，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吴建国，还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吴拓邦大学毕业无业游民一个，至今还要靠父母养活，这让以前那些借给吴建国钱的人顿时着了急。本来想着等吴拓邦毕业了可以沾沾她的光，可谁知结果会是这个样子。

要债的人堵在门口吵吵嚷嚷，寄托自己全部希望的女儿给予了自己人生最大的失望，长期劳作病痛缠身的身子，吴建国的乌托邦没有了，他两眼一闭，倒在了家里。

病来如山倒，心里的抑郁更是得不到缓解，每天瞪着眼睛望着屋顶，吴拓邦一走近他，吴建国就浑身抽搐，一周后，他离开了人世。

丧礼那天，棺材入土的时候，吴拓邦突然晕倒，醒来的时候就成了痴痴傻傻的样子，不说话，整日望着天空，发着呆。

村里的人看着吴家的状况，也不急着要还钱了，把家里能拿的东西全拿走了，剩下的，吴妈妈再慢慢还。

村子里的人都说，学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工作，把自己的爹都能气死。

又是一年秋天，佝偻的吴妈妈拉着痴呆的吴拓邦上了塬，去给吴建国烧纸钱。

身后跟着一群村里的小孩，跑着，闹着，笑着。

“果儿落，叶儿黄，吴家疯了一姑娘，痴痴傻傻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