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夏天的柏油路上,明媚的阳光在烘干我的记忆。我望着这个小城车水马龙,听它呼啸而过的隆隆声驶过一整个盛夏……
我是一条狗,主人叫我小黑,随意到竟不管我是一条黄毛狗。入乡随俗,我就叫他"骨头"……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吃骨头,仅此而已。
骨头还不是主人的时候。我正被一群小破孩“小野狗,小野狗”嘲讽声中追着赶,踉踉跄跄撞上了骨头膝盖骨。这是我们命中注定的初相见……
骨头把拎我回了家,此后多年,我便不再风餐露宿,过上了普通狗的生活。骨头供我一日三餐,白天把我栓门口,放学后牵我去溜达,这份差事我还挺满意。日子犹如加了糖的白开水。
一条狗的夏伤很快我也长大了,最近发现看电视的骨头居然连广告都看出了高潮。有时候我瞅上几眼,画面定格的是穿黄衣服留红头发怪大叔广告。骨头却异常兴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他说这是一种时髦的食品,到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攒够零花钱去吃一顿。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白天,摸约着骨头快放学,我飞奔到路口迎接他,使劲舔他的裤腿。晚上也卯足十二分警惕,觉只睡三分熟,遇到可疑对象,叫得也十分卖力。
是,我承认我也十分好奇。果然,功夫不负有心狗……
那天,骨头偷偷骑他爸的摩托车,我被打横架在后座上,那是我第一次坐摩托车,骨头开的很慢,我大气不敢喘一口,乖巧得像除夕夜讨红包的骨头本人。看着道路两旁倒退梧桐树,感受着风摇树叶的刷刷声,突然觉得树上叫得很大声的知了也没那么讨厌了。
到了地点,骨头牵着我走到了一个靠窗位置。我满意地环视着这个精致的门店。骨头点了两个包子,包子夹着肉,肉里含着菜。骨头真是有心,此刻我对他的喜欢增加了几根骨头的重量……
正想着,视线突然撞上一个迎面走来的圆润身影,她的皮毛是圣洁的雪白色,脖子上带着一个大红色的项圈,尾巴羞涩地微微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此时再美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此刻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染上了一层金黄,简直就是小仙狗本仙。
无风的店,却掀起心房的阵阵律动。所以她的主人一定也长得如同她那般好看,要不然为什么骨头给她准备了一个包子呢?嗯,她才是那个包子的主人……
终究骨头良心还是过不去,把包子里的炸鸡片给了我,自己吃着面包片和青菜。我对小仙狗说:"诺,送给你"。她礼貌地感谢并告诉我她叫"小白"。"嘿嘿,真巧,我叫小黑"。她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着,愣是这样看着,就很美好……
那一天,我知道了一个叫“麦当劳”的地方,里面有好吃的炸鸡片有好看的狗儿……
五月的阳光真是多情而爽口啊,家门口的苹果树长得正像个少年,阳光透过枝桠的时候,地面上洒满了炸鸡……哦不,小白样子般的斑驳光影。
我感觉我恋爱了,小鹿乱撞。我喜欢小白,想睡觉那种。我请教了理发店家经验丰富的大黄。大黄说:"喜欢,就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味道"。我不懂大黄最后那丝意味悠长的微笑,但对他的教诲紧记于心。一个礼拜后,在骨头再次带我拜访女孩家的时候,望着草地上小白熟睡中甜美的侧脸,突然想起大黄的教诲,我不禁抬起腿,在小白的身上撒了一泡尿……
讲真,得感谢这泡尿!骨头为我壮行向女孩道歉并表示要一起帮小白冲澡……夏天,所有感情都容易升温。骨头和女孩为小白冲澡的熟烂借口渐渐演变为默契的“鸳鸯戏水”……
小白抖擞着湿答答的毛发,娇羞地对我说:"你真爷们"。一切顺理成章,我搂过小白娇小的身子。我想大黄真是牛逼哄哄,以至于后来我每次都能在小白柠檬香皂味的毛发闻出那股属于我的味道,就很窝心。
一条狗的夏伤这一切都如同七点钟的新闻联播那般让人容易感到幸福。
多希望时光能永远留在这个夏天。骨头喜欢我,小白喜欢我,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也喜欢我。
可是,也有可能是我记反了。
夏天很快走掉了,骨头马上要读中学了。
我不喜欢秋天,感觉秋天以后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叫多事之秋?
中学生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抽烟的,也不再带我出去玩,好像遛狗变成一件很丢人的事。后来他也有了自己的摩托车,不需要偷偷摸摸骑他爸的,但是车后座却从来没有我的位置,他有时载一个黄头发的女生,有时候又换成红头发的。我觉得都没有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好看,可是骨头再也没找过那个女孩,我也有点想念小白了。
再后来,骨头出事了,他爸把他从学校里拎出来的时候,他肿得像猪的脸无法让人联想到摩托车上拉风的背影。
他爸气冲冲,把南下的日期改到隔天。那天下午,骨头主动找了女孩,说以后不再惹是生非,会好好读书考大学,到城里一定要找他玩。那里小区楼下就有很多麦当劳。不像这里还要大老远要跑到镇上去。女孩哭了很久,后来再也不允许小白和我见面。
一秋之季,我失去了所有。
回家后,骨头这么久来第一次摸了我的头,很久违的温暖。他说:“过年我一定回来看你”。
他们走得很匆忙,留下了空落落的家。门外的苹果树很难过,家里的摩托车很难过,而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骨头说会回来看我的。
一条狗的夏伤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下了快一个月,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一定很温暖。没有人的家只能叫做屋子,同样不适合狗住。我又开始了一狗的颠沛流离,天为被地为枕。风雨不动的是每天路过骨头家门口望一眼……
流浪的生活带过了时间却跨不过岁月,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变成一条沧桑的老野狗。
记不得第几次躲过了狗贩子的捕杀,也不记得挨过多少饿受过多少冻,唯一期待就是过年,只是这破日子过得真特么磕碜。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骨头家老屋墙上被刷上了红红的大字,十分喜庆。以前过年的时候,骨头家里也弄得红红火火的,跟这似的,可是这年怎么这么来得这么迟?
果然,当一辆小轿车停放在村口,我就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骨头回来了,他长高了不少,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位陌生女人,女人依偎在骨头怀里,娇滴滴地让他快去快回,她可不想下车再弄脏了小羊皮底的高跟鞋。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栓住骨头的心,她长什么模样,搽什么颜色的口红,会不会抽烟,笑起来有没有酒窝,喜欢猫还是狗?
此时骨头家门口早已聚集村委会一号人。我冲进拥挤的人群,看见骨头打开吱吱呀呀的木门,他眼里好像擎着泪在回忆什么,不知道记忆里有没有我?不过很快便收住了,熟练得和人们交谈着。我使劲叫唤、摇尾巴,却挨了来自不同方向的几个脚丫。一屋子的人、一条吵闹的狗,骨头愣是没有认出来……随后骨头在人群的簇拥下按了手指印,笑着和人们告辞,提了一个黑色塑料袋便匆匆走了……
屋外的挖掘机开始突突作响,苹果树连根拔起……
我跟着骨头出去,他娴熟地打开车门,把袋子交给女人,离开了这个村子……
小轿车越来越远,我追着车跑出了好几条街道。很久没这么跑过这么长的路,迎面风向拍打着我的老脸,两旁倒退的梧桐树却不像那年摩托车上看到那般青葱。路过街角的时候我遇见小白,她正躺着晒太阳,软趴趴得像一摊泥,此刻我好想在小白身上再撒一泡尿,再回到那个夏天,可是我怕垂垂老矣的小白因此化作一摊泥水,我更怕再一次把骨头跟丢了……
一条狗的夏伤终于,小轿车在一个叫“金拱门”的店前停了下了,我看到骨头绅士地打开车门,女人抱着一只猫走了下来,有说有笑的样子,像老式电视机里面的胶片电影那般和谐。
真是惹人羡慕!
突然,我感觉到泰山压顶般难以呼吸。我回头,看到小轿车的轮子从我身体轧过……
一辆,两辆,三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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