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自杀了，遗书只有五个字

夜里12点多刚刚睡着的我被一声凄厉的嚎哭惊醒，那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睡意朦胧中，我怀疑自己做了噩梦。

但接着便又是一声，声音开始尖厉，尾声便像被什么吞回去一般戛然而止，我慢慢听出来，声音来自楼上，起身靠近卫生间的管道，哭声稍微清晰些，尖厉的声音中偶尔夹杂着几声“浩浩”的呼喊声，好久以来的不详预感在我的心头膨胀，揣着好久的念头突然闪出来——浩浩出事了！

浩浩是我楼上邻居张姐的儿子，曾经是我们眼中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第一次见张姐是我们搬到这个小区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那时我家儿子正在练琴，穿着睡衣的张姐敲开了我家的门，她先是说自己是楼上邻居参观一下我家的装修，然后便像巡视一样在我家转圈。

接着打听我们的职业和工资，最后绕了一圈和我们商量，以后孩子练琴时能不能把窗户关上，因为她的儿子浩浩再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孩子怕吵。

张姐说话语速很快，语言组织得像一个演说家，特别有感染力，让我这样的在陌生人面前有点局促的人只能回答她的问题或者听她诉说。

张姐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让我们了解到，她以前是做生意的，现在成为全职妈妈，一门心思陪孩子学习。她的几个底店租金就是我们工资的几倍，在了解了我们职业时，她好像不经意间说的。

不过她特意和我们说了儿子浩浩是她的骄傲，成绩一直是年级前几名，中考目标是本市最好高中的奥中奥班。

张姐走后，我和先生唏嘘很久，又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嘱咐儿子以后弹琴一定要踩着脚踏板，把声音降到最低，不要打扰到楼上的哥哥。

那年中考浩浩成为了自己学校的状元，以入学第五名的好成绩，如愿进入了市重点高中的尖子生班。

儿子那年上初中，非常幸运进入了浩浩读初中的那所学校，并且和浩浩是同一个班主任。于是浩浩的名字不仅挂在学校门口的大红条幅上每天让他看到，还挂在我们嘴上每天让他听到。

“浩浩”已经成为了我家给儿子树立的榜样了，住在楼上楼下，却很少见到真人。初中毕业一个假期也没见到几次，每次遇到了，浩浩都昂着头，从我们眼前飘过，一脸严肃，感觉在思考着大事，从不和我们打招呼。

浩浩上下学经常骑一辆赛车，价格不菲那种。高中有了夜自习，晚上十点左右，我在学校上完自习回家总能在门口遇到张姐，她在等儿子放学，并且帮儿子把赛车搬到三楼的楼道里。只是来来回回见到的只有母子俩，没看到张姐的丈夫。

忙碌起来的日子总是特别快，转眼已是深冬时节，一天楼上突然嘈杂起来，紧接着浩浩甩门冲了出来，后面带着张姐的骂声：“像你爸一样没良心，迟早也是被狐狸精勾走！”

骂声被楼门阻断，好像飘到了我家，我出去看了看，张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着我哭诉，完全没有平时精干的样子。

张姐的故事很老套，她和丈夫相爱，结婚，生子，共同打拼，小有成就。她的丈夫是在她回家照顾孩子的时候，有了外遇。他们最后选择了离婚。因为丈夫是过错方，所以他们名下的房产和孩子都判给了张姐。

没有人是带着离婚的目的结婚的，可是缺乏经营的婚姻走着走着散了，人到中年，有了孩子以后，还想着追求自由和真爱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离婚的时候可能都觉得孩子是不会受影响的，就像张姐曾经想的。

可是走着走着她发现一个人带着孩子前行，很多问题是解决不了的。离婚后又不工作，浩浩就是张姐的天，张姐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可是她的教育理念又太落后，或者根本没有理念，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去爱孩子，所以很多问题就出现了。

浩浩初中时，每当孩子学习松懈时，张姐就和孩子哭诉她的不容易，用自己的付出打动孩子。感觉张姐把自己的人生也赌在了孩子身上，她每天陪孩子写作业到夜里一点多，天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做好吃的，孩子也用成绩回报她的付出。所以那时张姐的生活是幸福的，她常常给我们传授经验，几乎整个小区都知道她有一个学霸儿子。

浩浩上了高中后，几次考试下来，成绩并不如预期理想。高二的一天，张姐发现浩浩的赛车前面坐着一个女孩子，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浩浩成绩下降的原因了。

回家后，张姐使出她一贯手段，哭着威胁浩浩，自己就儿子这么一点指望，如果儿子不上进，自己的人生就完了。

没想到浩浩冷冷地甩出一句话：谁的人生谁负责，你不要把自己和我绑在一起。张姐甩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并在儿子摔门离开后哭骂着追了出来。

不过她出来时，连浩浩的背影也没有见到，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哭诉她的不易。

她说我是高中老师，一定有办法，让我帮忙找浩浩谈一谈。这话说完就没有了下文了，因为我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也因为张姐和浩浩的关系，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她依然每天晚上等到十点多为高她两头的儿子扛自行车上楼，依然在饭点从楼上会飘来诱人的香气。

浩浩和我们见面依然不打招呼，只是感觉眼神都是疲惫，可能是学习累吧。张姐经过上次事情后感觉在我们面前也失去了优越感，见了面也只是礼貌地打声招呼。

再次听到浩浩的事情是在儿子的班主任王老师那里，她也是浩浩曾经的班主任。因为儿子的一点问题，我找老师了解情况，说起了邻居浩浩。

王老师并没有说得意门生的神采飞扬，反而是有些忧虑。她说浩浩太要强，成绩也不错，但这孩子见不得别人好，初三模拟时，他考了第二。下午上学时，那次考了第一名的女同学的书和笔记就被撕得稀巴烂，调查结果是浩浩最后离开的。

浩浩不承认，叫来浩浩母亲，她更是觉得学校有这样的想法简直荒唐。学校因为浩浩成绩优秀只能息事宁人，再不追究。

中考成绩下来，浩浩考了全校第一，学校照样张榜挂横幅表彰，王老师说那天她接到浩浩妈妈的电话，不是感谢她的培育之恩，而是指责她语文复习不到位，导致浩浩因为语文成绩不理想，没能考市第一名。

王老师叹息说，浩浩并不是她的骄傲，她一直觉得对于那个孩子，她应该给予他成绩之外的东西，比如学会感恩，比如懂得宽容，比如找寻生命的意义。她说浩浩不能把自己人生定位在考试成绩上，否则人生走不远的。

再见到浩浩时，这个孩子在我眼中光环消失了。我发现他真的是需要调节心理了，小小年纪一直紧绷着脸，感觉随时要干大事，聪慧的双目可能因疲于应付高中的考试，有一些暗淡，背稍稍有点弓，见到邻居很少打招呼，包括见到张姐也只是淡淡地以目示意，然后自然地把车把交到她手里，自己先上楼了。

转眼间浩浩高三了，他的成绩虽然不像初中那么拔尖但依然留在了尖子生班。一天，张姐见到我说：孩子可能压力有点大，一到考试就掉头发，流鼻血，失眠。我建议她找心理医生为孩子疏导一下。

她说找过了，一次八百，得很多次还未必有效。她用生意人的精明算了一会账，最后说：你是高中老师，听说也考了二级心理咨询师，你能不能帮浩浩做做工作。

我苦笑着告诉她我没有心理咨询的从业经验，和孩子谈一谈可以，但是不敢保证效果。张姐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最后也没让孩子来找我。

高三毕业时浩浩考上了本省的一所211名校，离他的清北梦有点远。一个假期偶尔见到，浩浩成了标准低头族，拿着张姐给他买的最新款的豪华手机一直低着头刷，很少看人。

这个暑假浩浩大一放假，张姐说孩子大一考试挂了好几科，一天只知道玩手机，还要求休学，她断然拒绝了。张姐说这话时恨恨地，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骄傲。浩浩的学习下滑感觉毁了两个人的人生。

“孩子还失眠吗？”我问。“嗯，半夜睡不着满家转，要不刷手机，像鬼火一样，一闪一闪的，和他爸一个德行，不上进。”我还是建议她带孩子看看心理医生，她说大学都考上了，还看什么医生。

八月底浩浩上学走的，今天就传来这样的哭声。我想上去看看究竟，又觉得自己太突兀，急得在家里转圈。十几分钟后哭声还在继续，走廊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我跟着出去上了楼。

张姐哭得已经筋疲力尽，她说自己已经睡着了，被手机铃声惊醒，学校打来电话说儿子跳楼了。放下电话她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信息，是儿子发来的，只有五个字：妈妈，对不起！

屋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亲戚，张姐的前夫也来了。不知这个英俊的男人选择出轨时有没有想过，那么优秀的儿子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离他而去。

他不断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一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姐抬起哭肿的眼睛狠狠地看着他说：三年前，孩子查出抑郁症，我就联系过你，你管过吗？……

男人只是不说话，亲人间的哭闹声，埋怨声混杂在一起，一时屋里乱成一片，我帮助张姐订了火车票，叫了滴滴，安顿他们尽快去孩子的大学去安顿后事。

亲眼目睹了一场悲剧，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近几年大学生自杀的事件频频见诸媒体，因学习就业压力大的有，因受到侵害的有，因家庭矛盾的有，甚至还有爱情遭遇挫折的……

对于浩浩，他也许不能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也接受不了学习失败的打击。父亲缺席的家庭，母亲狭小的格局把他的世界锁住了。

人生不如意事情十之八九，对于父母一定要教会孩子在成长路上直面挫折；对于学校，除了教会孩子学习，还要教会他们比学习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珍爱生命，比如学会感恩，比如直面挫折……

（这是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