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始料未及
由于夏淳担心莘奴的身体无法长途奔波,莘奴便在清河休养了半月有余。夏淳向皇帝递了折子,就说受了伤,休养个把月,此番行程便作了废。
那半个月我也没有多看,只是大约知道,夏淳待莘奴极好。
他教她下棋,莘奴总是输他,他笑得太过,莘奴总要与他怄气。末了他还是要小心翼翼的哄着她,但她却也时常一逗便笑。
在莘奴的意识里,是不想离开清河县的。
莘奴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便同夏淳说,要赶紧赶回去,免得京城里的人担心。
夏淳便让卫淇备了车马,慢悠悠的赶了五日的路,回了京城。
到京城的那日,天气并不十分好。京城迎来了夏季里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敲打在马车顶上,混合着车上铃铛摇晃发出的声音。别有一番韵律,教人好眠。
莘奴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日,临近中午,夏淳唤醒了她,只说到了相府。
夏淳先掀开了车帘,拿了把伞正欲打开。却又突然呆住,像是看到了什么。莘奴不解,便探了出来。
相府的门口,站着一队仆人。中间站着个贵气十分的男子,穿着描金团龙云纹图案的白衣。他面容俊朗,眉眼间似乎含着笑,又似乎没有笑到眼里。
夏淳冲他点了点头,打开了伞,带着莘奴下了马车。
到了相府的门口,他收了伞,躲在他背后的莘奴也低着头走了出来。
夏淳当即跪下,说道:“臣夏淳有辱圣命,望皇上恕罪!”
莘奴一惊,那人竟是皇帝,也对,龙纹又岂是常人能用。
她跟着夏淳跪下,抬起头直直的瞧着皇帝。
皇帝淡笑:“云卿,你也别太自责,你此行虽未成,但也将朕的恩惠带到了。倒是此番回来,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回皇上,臣已无大碍。”
“嗯,好。”皇帝的目光往旁一移,瞥见绿衣的莘奴,脸色陡然一变。“这位是?”
夏淳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奴婢莘奴,是丞相大人的贴身侍女,见过皇上。”莘奴答道。
“嗯……”皇帝点了点头。
夜里,清风院。
绿施听闻莘奴回来,赶忙跑了过来。待看到莘奴的伤口,心疼得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她小心翼翼的抚上伤口,问莘奴:“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没事的。”
绿施还是一直掉眼泪,莘奴安慰了她老半天,她才不哭,一直强调下次一定要带上她。莘奴道:“带上你做什么?”
“必要时我可以替你挡上一挡。”
莘奴揉揉她的脸:“好啦,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谁要你替我挡了,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不会让你担心了。”
绿施眉开眼笑。
夏淳方送走了皇帝,便回了清风院。
他回到清风院时,莘奴方送走了绿施,正坐在台阶前等他。看到他来了,眼里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欢喜。
“怎的不在房里休息?怎的穿得这样单薄?”
白日里刚下过雨,风有些冷。夏淳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莘奴身上。
莘奴甜蜜的笑笑,道:“等你回来啊,想再瞧你几眼。”
夏淳背对着灯火烛光,眸中看不清颜色。
今日皇帝的突然出现,他始料未及。此番出行遇刺,怕是也与皇帝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背过身去。
“莘奴……你,皇上今日同我说,要你进宫。”
“为什么?”莘奴的笑容僵在脸上。“你答应了?”
夏淳咬了咬牙:“莘奴,我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一开始捡你回来,就是为了送你进宫。”
“为……为什么……”莘奴强忍着眼泪,声音都在颤抖。“我长的又不好看,为什么要我进宫?”
“你……皇上曾有个极宠爱的妃子,她香消玉殒多年,你……生得与她极像。”
“哦?”天上落下几滴雨来。“是吗?那你说的欢喜我,娶我都是假的吗?”她大声的责问他。
“你于我,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夏淳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
“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你能给我什么,我知道我只配卑微的爱着你。可是为什么,你连我这样卑微的一份爱都要利用,都要践踏!”
莘奴泣不成声,指着夏淳。眼中恨意明显,她被剑刺中的地方,突然剧痛无比。
夏淳抱住了莘奴,莘奴在他怀里痛哭,忽的又推开了他。
雨越下越大。
豆大雨珠砸在身上,生疼。
莘奴的双眼,淌着泪水,混合着雨水沿着脸颊滑下。
“真是难为丞相大人了,为了救我这样一颗棋子,尽心尽力。呵,奴婢莘奴,叩谢丞相大人!”
她在雨中跪下,给夏淳磕头。
夏淳也跪下,扶起她。她放声痛哭,难以抑制。
她被剑刺伤时,一滴眼泪没流。可现在,却泪如雨下。
夏淳抱着她,神色哀戚。
那夜的雨,下得十分的大,没有人知道夏淳是否流了泪。
第二日,夏淳亲自送莘奴入宫。
只说让她在皇帝身边当个贴身的丫鬟。
莘奴跟着夏淳,在长街上走着。
望不到尽头的长街,似有一生那么长。
从这条长街走进的姑娘,天真烂漫,温柔善良。到了走出去的姑娘,她们心如死灰,或满心算计。
她忽然很害怕,害怕自己将来会成了个那般可怕的姑娘。
夏淳把她送到教养嬷嬷处,先学几日规矩。
他站在宫门,看着莘奴随着教养嬷嬷离去,背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再也瞧不见了。
他望着,目龇欲裂。
莘奴走前望着他的神色,疏离十分。自始至终没对他说过一句话。
他终于,明白何为痛失所爱。
可他的所爱,却是他亲自送了出去。
他清楚的知道,那道寡淡到极点的眉眼,会留在他心底一辈子,到他变老,到他死去。
生而别离,爱而不得。
她注定不会饶过他。
莘奴受了教导,七日后便去宣室殿当了差。
与她同住的姑娘名叫姣儿,是个活泼的姑娘,入宫不过半年。
莘奴不大爱笑,瞧人的眼里总是古井无波,教人看不出喜怒。
那曾经木讷的姑娘,曾经天真的姑娘,再也没有了。
姣儿一开始时常逗她,想引她笑,可莘奴就是笑不出来。偶尔配合她,想笑几下,却比哭还难看。
没过几日,姣儿觉得她大约是不会笑,便不再逗她了。
她不知道,莘奴原本,也是个极爱笑的姑娘哩。
莘奴平日里负责伺候皇帝的茶水。
每每她轮值送茶,那个叫她进宫来的人,总是淡淡的扫她一眼,同她说。
“放下吧。”
她便听话退下。
复过了几日,她递完茶水,贵人突然问她。
“你可识字?”
“回禀皇上,奴婢识得几个字。”
“唔,那把这段话给朕念念,朕累得很,小憩一会儿。”说完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于是,莘奴在御书房中念了一上午的《诗经》,皇帝往往一眯眼就是一个多时辰,她便念一个多时辰,不敢停歇。往往念得口干舌燥,喉咙生烟。
如此往复,过了半月之久。
偶尔皇帝也会同她说些别的,她总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眉眼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疏离。
莘奴每月去内务府领俸禄时,总会经过一处院落。
那院落里时常传出阵阵的琴声,她听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琴声,哀怨十分。
她问了问姣儿,姣儿原本拿着针线在做女红。听了她的话,便把她拉到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我听宫里的老人说,那里面住着的,都是些被废的妃子啊垂死的宫人啊什么的,还时常闹鬼,邪门得很。”
莘奴面上有些疑色。
姣儿一看,复说道:“记得嬷嬷同咱们说过的跳井的丽茹不?她啊,就是在紫衡殿跳的井呢!听说是误入了,就再没出来了,你可千万别乱跑啊。”
莘奴点点头,姣儿又跟不放心似的,对她再三叮嘱。
但她的心中还是存着几分疑虑,总觉得那紫衡殿不太寻常,似乎总有着一股什么力量,在吸引着她进去。
为了不让姣儿起疑担心,她等了几天。
终于在五月二十的那天夜里,她决定夜探紫衡殿。
她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小心翼翼的在宫道上走着,夜里有点风,吹得宫灯上挂着的流苏晃来晃去。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紫衡殿的门,没发出半点儿声响。
紫衡殿的院子里确实如姣儿所说有口井,她想到那口井死过人,便没有心思去看。
她又打开一扇门,房中空空荡荡,破败不堪。窗子上破落的挂着些布片儿,还随风飞舞,诡异十分。
她小心翼翼的踏了进去,走了几步。发现宫殿右侧的桌子上边儿放着把古琴,她轻轻的抚着古琴,上边儿竟然没有一丝灰尘,想来白日里弹琴的人用的就是这把琴了。
她抬头扫了扫面前的地儿,没发现人,便转过头来。
她一转过头来,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莘奴迎面对上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怎样可怖的脸啊。上头布满了狰狞的疤痕,疤痕延伸到左边的额角上,占了一寸多的毛发的位置。
而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此刻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她瘫倒在地,宫灯掉在地上。她捂住了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来。
那个可怖的“人”捡起宫灯,对着她的脸照了照,愣住了。
那人颤抖着手,想去摸莘奴的脸。
莘奴拍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眸色突然暗淡下来,冲莘奴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说不会伤害她。
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原来是个哑巴。
莘奴方才明白面前的是个人,她大口的喘着气,方才可真是吓得够呛。
她又注意到,此人的身形,看起来像是个女子。于是她大胆的问她。
“你不会说话?”
那人点了点头。
莘奴又问:“你是个女的?”
那人又点了点头,
莘奴指了指古琴,问:“所以,白日里是你在弹琴吗?”
那人走了过来,抚了抚古琴,点了点头。
莘奴蓦地笑了,同她说:“这位姐姐,我叫莘奴,深夜打扰,实在对不住。”
那人急忙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而后是一阵的安静。
莘奴望了望夜色,想着等白日里日再来看她,这样的夜里,实在是令人瘆得慌。
她从那人手里拿过宫灯,说道:“姐姐,夜深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那人点了点头。
莘奴便轻轻的了出去,避免吵醒院落里其他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莘奴以为这里住着的,都不过是一些可怜的妃子和宫人,心中盘算着明日要带些什么过来给她吃。
那人望着莘奴离开,眸色深深。
莘奴回到西苑,打开房门,正欲更衣歇息。
姣儿突然醒了过来,问道:“咦?莘奴你怎么还没睡?”
“我……我起夜去了趟茅房。”
“哦……那你赶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当差的。”说完又躺下睡了。
莘奴松了口气,赶紧歇息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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