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河之行
后来的四个月,莘奴都在雀跃期待着。
她已经有四年没有回过清河县了,不知道水灾过后的清河县怎样了。
出发前夕,夏蔷也闹着要同去。夏淳由着她闹,一直没有答应。
出发那天,夏蔷没有迟迟没有出现,一直到夏淳上了马车,她才匆匆赶出来。
她嘱咐许多,又极不情愿的同莘奴说,要好好照顾夏淳,若回来少了根汗毛,定不会饶过她。
莘奴忙点头称是。
她接着就跟着夏淳上了马车,夏淳递了本《濯雪集》给她。一路上,夏淳一直在看书,可莘奴却心不在焉。
马车上的铃铛摇晃着响了一路,她偷瞄了那位相爷一路。
路上歇息了几次,到了第三日,车马入了青山。莘奴一颗心“噗通噗通”的就要跳出来。入了青山,便算是入了清河的县界了。
夏淳抬眼,道:“怎么?可是怕了?”
“大约这便叫做近乡情更怯吧。”莘奴自除夕那夜起,与夏淳说话便不再怯弱。
夏淳淡笑,不语。
马车外突然传来吵闹声,夏淳皱了皱眉。莘奴瞧着,便挑开车帘,想问发生了何事。
车夫却冲她道:“快些回去,保护好相爷,这群山贼也是大胆!”
山贼?
莘奴坐回车里:“清河县一向民风淳朴,不可能会有山贼的。难道……”
“那些人,不是山贼,只怕是些宵小之徒找来刺杀我的。”夏淳若无其事的说道。
外头已响起了刀剑的声音,卫淇有跟着来,想来不会有太大的事。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卫淇与旁人打着,车夫也被人杀了。车帘被掀开,一道剑光闪了进来,莘奴猛的往前一挡,那道剑光闪进了她的胸口。
上次中秋宴没做成的事,此番倒是成全了她。
莘奴倒了下去,她半眯着眼,瞥见夏淳一只脚就把那刺客踹飞。心中暗惊,谁说丞相大人不会武功,假的!绝对是假的!唉……自己真是多虑了,丞相大人原来深藏不露,自己实在丢人。
可胸口传来的疼痛却让她顾不得丢人,她呕出一口血来。
夏淳急忙来扶她,莘奴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这相爷慌乱的样子,她几时瞧见过。
她又呕了口血,其实她本是想咽下去的,可喉咙却不听使唤。夏淳问她:“莘奴,你如何?”
“我……没事。”一开口血便顺着嘴角淌了出来,胸前的剑还插着,夏淳不敢贸然拔出。
夏淳的神情竟是难得的焦急,他大呼卫淇。
卫淇急忙解决了剩下的残兵败将,撩开车门问何事。却见平日里镇定的丞相大人面容焦灼十分。
“快!带她去找大夫!”
莘奴还没听清这句话,便不争气的昏了过去。不过,能倒在丞相大人的怀中,也不算太亏。
卫淇对此比较有经验,做了紧急的处理,拔了剑,想背起莘奴。却见自家主子极其自然的将莘奴背了起来。
夏淳背着莘奴,一路狂奔往县里去。莘奴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袍,他觉得此生的心都没有跳的如此之快过。
“相……相爷。”他背上的莘奴开了口,虚弱的声音难以成句。
“你别说话!我这就找人救你!”
莘奴却自顾自的说着:“若我……今日死了,相爷……你便把我……把我葬在青山顶上的香桃木下,那里……葬着我的爹娘……等来年春至,我的坟头……定能落满桃花。”
“你闭嘴!本官命你闭嘴!你若是敢死,本官一定把你挫骨扬灰!”说这么多,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从前……总觉得活着没什么用处,临了了……方觉……活不够。相爷……莘奴,莘奴今日若是死了……请您一定要记得莘奴,因为啊……我是这样卑微的……爱着你啊……”
夏淳的身子在听到那个“爱”字时陡然一震,脚步愈发匆忙。莘奴说完胡话后,又昏死了过去。
莘奴醒来只是,只觉胸口闷痛。她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空气中飘着几丝药味儿,想来应是家医馆。
房门被打开,走进个穿灰色布衣的人,她揉眼一瞧,却是那平素非白衣不穿的相爷。
此番他穿着灰衣,莘奴竟生出几分笑意来。还未等她笑出来,夏淳已走到她面前。
她突然又发现,夏淳的右边腰上,挂着个蓝底的荷包,上头歪歪扭扭的绣着几朵荷花。
她复想起自己在夏淳背上说的胡话,脸上一热。
夏淳发觉她的目光,便戏谑道:“你绣的着实不太好,本官瞧了半天才瞧出来你绣的是个什么物件儿。绣给本官的东西怎的这样糙。”
“我……我才不是绣给你的。”莘奴慌乱。
“你这绣的是荷花,荷花是花中君子,可惜了,我不是君子。”
“才不是,在莘奴心里……”
还没说完,夏淳便眉眼含笑的看着她,她方觉自己被下了套。
“还说不是绣给我的,虽然,唔,绣得委实不好。不过,我喜欢就够了。”夏淳笑着,在她身旁坐下。
他从来都想不到,自己也会对一个人动心。
莘奴的脸“唰”的红透了,急忙用被子盖住脸。
“这会子倒知道害羞了,昨日也不是是谁在我背上……”
莘奴突然咳了起来,夏淳赶忙替她顺气。
“大夫说,你这一剑伤的不轻,所幸没伤着筋脉,休养个把月便可痊愈。”
“那就好……咳咳……”
莘奴的脸红得滴血,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
莘奴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夏淳亲自照抚,同桌吃饭。
夏淳整整照顾了她五日的时间,到了第五日,她身上的伤口结了层厚厚的痂。她便自己下床走动。
夏淳为她盛汤,放到她面前,道:“看来你的伤好了许多,快些把汤喝了,我明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莘奴拿了勺子喝汤,抬头问他。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次日,夏淳一大清早便把莘奴叫醒。
他极自然的把莘奴背在背上,从前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居然会因为把一个女子背在背上而感到开心不已。
莘奴在他背上:“相爷……快放我下来。”
“叫我云卿,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吗?”
“哪有……”
“除夕那夜,你写在雪地上的字我可都瞧见了。不叫我云卿我便不听你的。”
“啊?好吧……”莘奴心里又羞又恼,原来那时候,他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了。“云卿……可不可以放我下来?”
“不可以,你伤还未愈。”
“……”
夏淳背着莘奴上了青山,去祭拜她父母。
莘奴有些惊喜,眸子里盈着光亮。
她跪在父母的坟头,显然坟头已经被打理过了,十分干净。她便同父母说了会儿话。
青山向来风景如画,有着一大片秀丽的林子。
她回过头,夏淳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她。他的目光,没有一刻不落在她身上。
她看着那谪仙般的人儿,蓦地想到一句诗。
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回头看到了亭子里的人,因为那人太过美好,原本秀丽的林子,也成了一幅平淡的画。
唔,何其应景。
她突然有了勇气,笑意盈盈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莘奴问:“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夏淳低头看着她,眼中也只有一个她。
“你曾说过,你的生辰是立夏,正好是今日。”原来如此,今日,莘奴便满了十五岁了。“这个你戴着。”
夏淳把一个镯子戴在莘奴的手上。莘奴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看,却是只木刻的镯子。
一闻,还有股子淡淡的香气。想来是夏淳用香桃木刻的。
“这是我亲手刻的,与外头的金玉可不一样。”
莘奴笑弯了眼:“谢谢相……云卿,我很喜欢。”
夏淳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她从来就不是贪恋富贵的人。这只木镯是他想破了头才想出来的,刻的时候还不小心在手上划了好几道。
莘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掰开他的手。他急忙抽回,却还是被莘奴给瞧见了。
她用手抚着他的伤口,小声的问他:“还疼吗?”
“疼,很疼。”他笑了笑,突然握住了莘奴的手,笑得愈发的得意。“现在不疼了。”
莘奴一惊,想抽回手,却被握得紧紧的。
夏云卿抱住了她,同她说:“莘奴,你已及笄,回去后嫁给我,好吗?”
“啊?”莘奴觉得今日的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梦。她咬了咬牙:“我……我……好是好,但是……夏蔷小姐怎么办?”
“夏蔷,是我欠她的。我自会处理。你既然答应了,那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夏淳复又紧紧的抱住了莘奴,活了二十多年,他方觉幸福是个什么滋味。
他背着莘奴下山,给莘奴讲他小时候的事。
原来夏淳的父亲,是个地方的小县令,他十二岁那年,父母得了病死了。他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是夏蔷求她的父亲收留了他。
夏蔷的母亲是他的亲姑姑,生夏蔷的时候难产死了。后来夏蔷的父亲便又娶了个女人,那女人十分狠毒,自己流产多次生不了孩子还怪夏蔷晦气。时常毒打夏淳与夏蔷,那时候他的身体不好,夏蔷总会替他挡鞭子。
十四岁那年,他逃了出去,遇到了定国公家的小姐上官韵怡。上官小姐看上了他并收留了他,后来他被定国公赏识,举荐到了朝里,入了仕。
上官小姐想嫁给他,但他那个时候只是个小小的少府,定国公看不上上官小姐也等不起。后来上官小姐嫁给了当今的圣上,他回了老家接走了夏蔷。又一步步爬上了丞相的位置,他这每一步,都走得何其艰辛。
莘奴被他背着,听他说话,不由得心疼的抱紧了他。他只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夏淳背着莘奴下了山,又道:“今日既然是你生辰,可想吃点什么?”
“吃什么?都好。”
“你从前生辰时都吃什么?”
“嗯……我想想,对了,从前我母亲在我生辰时总会煮一碗长寿面,里面还会放颗荷包蛋。”
“好,那我们买菜去。”
“啥?”莘奴吓了一跳,买菜?这个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丞相大人竟然要去买菜?莘奴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到了菜市场,夏淳依旧背着莘奴,引来行人侧目。莘奴羞红了脸,让夏淳放下她,夏淳坏笑,说不放。
莘奴:“你不放我就勒死你。”
“你舍得吗?”
“……”
最终夏淳还是放下了莘奴。
莘奴挑了把菜,递给了卖菜的大婶,巧的是,那个大婶从前也是认得莘奴的。她许久未见莘奴,对着莘奴道:“小和啊,你可许多年没回来啦。”
莘奴发觉是熟人,笑着道:“是啊,李婶,我已经快五年没回来了。”
“是啊,清河县变了许多,你那爹娘也是苦命……”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又道:“你身旁这位公子可是你的夫婿?”
莘奴红了脸:“他……”
本沉默着的夏淳突然道:“李婶好。”
莘奴扶额,这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丞相大人吗?怎么如此的……不要脸。
李婶的眼里满是笑意:“小和夫婿啊,小和这孩子从小就老实,还希望你好好照顾她。来,这把菜给你们,小和最喜欢吃了。”
莘奴跟李婶道了谢,便拉着那个就要李婶谈上半天的人跑了。
“莘奴啊,我还没跟李婶多说几句呢。”
“说什么说,买蛋去。”
两人折腾了半天,终于买齐了材料,夏淳扬言要亲自动手,吓得莘奴咽了咽口水。
夏淳自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满脸的灰,他把一碗面放在莘奴面前。
“吃吃看。”
莘奴看着他的样子,笑到不行,但因为伤口的原因,又不能笑得太过激动。一时间表情十分好笑。
“快吃,怎的笑成这样。”
“好……好,我吃……我吃……”
莘奴夹起点面条,又尝了尝荷包蛋。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其实,除了面硬了点,汤咸了点,荷包蛋糊了点,这碗面还是不错的。
但莘奴却违心的笑笑:“很好吃……很好吃。”
夏淳惊喜道:“是么?那快些把它吃完,我们赏月去。”
莘奴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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