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一九八」｜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第【一九八】章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华邦玻璃幕墙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总陈升，居然出现在再生设在南翔古镇泰安大酒店宴会大厅的开业酒会上。
看着坚挺的白衬衣领子之间系着红色的领结，端着高脚酒杯频频与来宾碰杯的龚再生意气风发，陈升随手从侍应生端着的盘子里拿过一杯红酒，慢悠悠地从背后渡到龚再生面前，左脸颊上暗淡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陈升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高脚酒杯“当”地碰过去：“龚老板，祝你生意兴隆通四海！”
再生这才看见和自己说话的是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陈升。皮笑肉不笑的陈升西服里面黑色的衬衣配一条金黄色的领带，在胸前飘飘荡荡像一幅经幡。再生心里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气，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即也笑逐颜开。
再生紧紧握住酒杯，正要回复陈升，陈升却把头凑过来，在再生的耳朵边小声说：“祝你倾家荡产把牢底坐穿！”
已经镇静下来的再生，也侧过头去，笑眯眯地对着陈升的耳朵，低声说：“我坐牢你送饭，辛苦你了孙子！”然后举起酒杯，做出要和陈升碰杯的架势，却把一杯红酒兜头从陈升头上浇下。陈升金黄色的领带马上就变成了刚被提出水面的黄鳝，明目张胆地滴着水。再生向侍应生勾勾手指，重新换了一杯红酒，端起来又伸向陈升。
陈升以为再生又要给他倒在头上，快速地往后一退，却撞在后面一位客人身上，手里的酒杯就往上一扬，红酒一滴不剩地全洒在自己身上。除了站在周围的几个人和侍应生，都不知道再生刚刚给陈升当头淋了一杯酒。
被撞的客人却是陆益民。陆益民身手倒是敏捷，反手托住陈升的腰，笑着说：“陈总今天真是太赶了，您从哪家亲戚吃了豆腐饭（打丧伙）？这还要去您另外哪家亲戚吊丧么？”
周围的人这才发现陈升怪异的着装与这氛围着实不妥，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投来责备的眼光。陈升怕触犯了众怒，自我解嘲地捋捋被红酒打湿的头发，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体面的祝福话，和再生中规中矩碰了一次杯，灰溜溜地走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突然走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头一边健步走向再生，一边大声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刚才进酒店，看见大门口挂的横幅，老觉得这个名字熟悉，果然是你小龚同志今天开业大吉！”
再生认得这就是不久前在华邦集团的新产品发布会暨招商会上那位住建部的邹副主任，马上迎上去，喜出望外地握住邹副主任的手，激动地说：“前辈能来参加我的开业典礼，简直是蓬荜生辉！”
邹副主任对着出席宴会的所有嘉宾，大声说：“小龚同志对幕墙行业有着卓著的贡献，对玻璃幕墙的技术改进空前绝后。今天，小龚同志的建筑幕墙工程公司开业，希望在幕墙技术方面能有更大的突破，为我们的建筑幕墙提供更多更好的产品。”
赵德亮认不得邹副主任，但听介绍说是“住建部”的官员，当即心花怒放。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龚四儿才出来几天，就从一个炕锅魁的流鼻子（涕）娃儿，在大上海认得这么多人，做这么大的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自己在老家“风云激荡”了这么多年，见过最大的官只是镇长，而自己的妹夫，居然得到“中央级”的领导干部赏识，看来早该出来见见世面，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富贵发达。
但发财的事哪会那么容易？
也许是想发财的人太多，发财的路所以太挤，只有没被挤下来的人才有可能发财，所以能够发财的人都需要不断努力。
再生的公司开业很久后，都没有接到一单生意，倒是来请再生去和他们合作的人不少。再生自己千辛万苦把公司建立起来，哪能抛下自己的公司不管去别的公司任职？
赵德亮后来又投入了几笔资金，算是公司的大股东。虽然对幕墙行业一无所知，但对市场经济却有着天生的敏感。看呆在公司里基本上是无事可作，赵德亮就怂恿再生带自己出去考察市场。
其实考察市场也不用特别跑到外面各个地方去，赵德亮让再生把自己带到愿意请再生去合作的单位参观，这样差旅费一分不出，还得到对方热情接待，并且介绍自家公司的情况还特别详细。赵德亮接连和再生跑了几家公司，一下子总结出了自家公司没有业务的原因。
首先是生产技术和生产条件就不如人家。再生身上的光环是“幕墙专家”，但实际只是对玻璃幕墙技术的部分改进，还有在一天之内销售了三个亿的辉煌战绩，却根本没有掌握生产幕墙的技术，公司里请的工人也不足以单独生产出幕墙产品。
生产幕墙必须具备的场地和设备，再生急于求成建设起来的厂房完全不适合，继续更新就需要投入大量资金。还有诸如生产的原材料、周转资金、产品销售渠道，也根本不具备相应条件。
“我们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真就是憨婆娘等痴汉。”赵德亮是公司的法人，但在来上海之时就被明确规定“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公司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他也投了不少钱，但经营是再生负责。
原来对再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赵德亮参观了别人的工厂之后，为了自己已经投进去的资金着想，开始建议：“我们开公司的初衷是为了生产幕墙产品，生产幕墙产品的目的是为了销售出去，销售的目的是为了施工，施工是为了消化自己的产品，最终结果是为了赚钱。但我们现在而今眼目下，没有生产出产品，那我们为什么不先施工把钱赚回来，再去找产品呢？”
“产品都没有，施啥子工？”赵小香觉得在乡下开饭馆的哥哥太急功近利，不晓得先有鸡才有蛋，竟然想先有蛋再孵鸡。
赵德亮比赵小香大十多岁，一直以父辈的身份对待妹妹，这些年来在大镇偏安一隅，也算是受到不少历练，看人对事不再有那么多的主观臆断，但自以为细致周到的考虑，在赵小香看来却变成是有些鼠目寸光。
一旁的再生这段日子以来，也是一直在思考公司的前途。手里现在还留有赵德亮参股的一部分钱作为流动资金，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像当年开办“飞龙”那样，刚开业就陷入“无米之炊”的困境。但是如果不想办法让公司尽快赚钱，公司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
大舅哥赵德亮刚才说的话，猛然打开了再生的思路，是啊，开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赚钱不一定必须生产产品啊！目前自己公司生产产品确实有些勉为其难，死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结果，结果就有可能是等死。既然可以先有蛋，何不如等有了蛋再孵出鸡来？
人只要不按照惯性思维思考问题，换一种逻辑方式，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而不成为问题。
按照赵德亮的意见，先去找到工程，产品可以去找有能力生产的厂家生产啊！
思路只要打开，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
再生把公司的发展重新做了规划，先前准备大规模生产的计划缩减成一个“品质部”，表面上是负责幕墙质量，其实是专门钻研幕墙技术，希望能对一些比较落后的环节作些改进，为将来自己的产品具有别人没有的特色打下基础。其余公司的各部门保留建制，但人员实行一人身兼数职。公司最大的变革是集中所有力量，把销售部改造成市场开拓部，简称市场部。市场部的任务就是派出员工到处网罗幕墙工程。
再生和时时来出谋划策的陆益民商量好，如果再生幕墙工程有限公司有了业务需要幕墙产品，就由陆益民的公司以再生公司的名义负责生产。再生除了把在华邦发明的专利免费提供给陆益民的工厂外，还必须以陆益民厂里代理商的价格购买产品，让陆益民有正常的利润。
建筑幕墙施工工程利润空间很大，凡是利润较高的行业市场竞争就大。再生建筑幕墙工程有限公司在市场上名不见经传，想在你争我夺的市场上获取业务，实在不大容易。
眼看又要到发放工资的时候，市场部拓展的业务还是杳无音讯，赵德亮有些泄气。做惯了每日早晨采购晚上变成现金的生意，对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生意方式，赵德亮开始有些怀疑起来。上海这么大，建筑幕墙又比不得锅铲炒肉，多几下少几下就可以调整出不同的味道和菜式。这个陌生的行业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杀猪杀屁股，阉猪割耳朵，外行得很。自己抛妻别子还投进了那么多资金，要是真的扔鸡毛到水里泡泡都不冒一个，那自己的娃儿哪凯办？柳梅儿真要是没有了金钱的支撑，哪还会对自己如胶似漆百依百顺？
哎，这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钱想疯了惹的祸。自己本来在大镇守着饭馆，娇妻爱子成天围着转，锅铲一动就有钱来。即使现在人们都打工外出，但老家还不至于绝了人种。店铺也是自家的不要租金，多挣少挣多少都要挣，再生公司真有垮台的那一天，那自己就只有不活了！
说来说去，都怪这流鼻子的龚家四儿，鼓动自己的妹妹来算计自己。外人哪晓得自己有那么多存款？自己也真的傻啊，竟然还去信用社借了那么多贷款，现在陷在这里，不但有可能血本无归，还不敢对龚四儿有不满的情绪。万一惹火了龚四儿，那流鼻子娃儿甩手不管了，丢个烂摊摊自己怎么收拾得了呢？自己可是法人代表啊，法人代表就得承担法律责任呀！
龚四儿成天也像打慌了的兔子，东奔西跑，眼看着累得只剩根骨头，也不见有什么好消息传回来。这段时间龚四儿一直耗在浙江，一会儿又说去了北京，这狗日的流鼻子是不是把老子的钱拿去游山玩水，看这狗屁公司可能真撑不了多久了！
不行，我要龚四儿把我投资的钱打个借条，他还不起，老子就回老家去喊他爹还，他爹还不起，还有他那几兄弟，听说他那几兄弟都慢慢混起来了。还有，一定要喊龚四儿把我的法人代表取消，谁来当他这个作不了主的空头老板？哼，给我安个“法人代表”其实就是喊我给他当挡箭牌，以后这公司跨了，老子未必然还要替他龚四儿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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