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杨桐别了兴哥儿父女,匆匆进城。赶到时分,已近晌午,杨桐一耸身子,压了头颈,藏下面目,趁守门的松垮垮,顺边溜进门去。走不远,思想暗道:“今番出来,必不负我家妹子,若然打动,怎一个棒子使得?”想便拐去一家铁匠铺,敲门连声。
好一阵儿,门里脚步声响,里面不耐烦地骂道:“谁呀?这个样儿砸门,报丧呢这是?”打开门,见是杨桐,激灵一个哆嗦。怎么?认识。掌柜的尴尬,“不知是杨公子,小的失礼”,杨桐不理,瞪住他道:“掌柜的,可有趁手尖刀?”掌柜的傻眼,“有——,没有您呐!”“呸!有倒是没有?”杨桐一手抄来,扯了他前襟。
掌柜的咧嘴,“大爷,就有也是有数的啊?你也知咱朝廷上的法度,都是官家要的,哪敢私藏?”“哼哼,想必知我遭拿,给便饶你,不然,先一棒劈杀了”,掌柜的没奈何,战兢兢引去府库。杨桐捡了一口朴刀,一把解腕,走时告道:“全记我家账上,回问我老爷子要去”,头也不回,扭脸奔了街面。
掌柜的关门,还不待上插,扑地又被撞开,杨桐问道:“我且问你,那邓驴儿在哪儿?”掌柜的早吓没脉了,腿肚子转筋,浑身哆嗦,顺手指着街道:“住——,住——,住街那头儿”,一看杨桐转身,门也不关,撒脚往里便跑。杨桐大笑,望背影朗声叫道:“掌柜的,这时报官,还好落几两银子哩,莫丢了买卖!”“不敢,不敢,好汉爷慢走!”
便瞧杨桐,提了哨棍,单手捉刀,快步如飞,直奔邓驴儿家中,不想却扑个空儿。方自恼火,但听门外喧嚷,一行人围着,吵着邓驴儿,“诶我说邓毛驴子,如今你发迹了,也带咱几个吃喝吃喝,不忘了情义嘛?”“呸!甚情义?扒鞋踩袜子,裤子都让给你们啦!”
停一下,邓驴儿晃脑袋看着一众,不无得意道:“诶!行啊!兹许你们不义,不叫我无情,咋我也是个人物字号了,待会跟去吃酒,都改口要叫邓爷,听没有?”“啊哈哈哈,行啊!有你的”,正吵着,杨桐出门,虎喇喇站在众泼皮们面前,擎刀咩笑,“邓爷,可饿得过?赴宴不忙,先吃我一碗板刀面垫垫”,不待回答,手起刀落。扑啦啦一声,再瞧邓驴儿,面色痛苦,挣扎着喊道:“我——,还——,不——,太——,饿——”,斜肩铲背,挥为两半,霎时血污了一地,都喷地身上脸上。
半天儿,泼皮们反应过来,呼啦抄跪伏一地,“好汉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俺不是一伙儿的?”杨桐立住,血污满面,抹了一把,挺站好如险道神,哈哈大笑道:“都还不去吃赏么?误了时辰!”众贼齐声喊:“不饿!不饿!”“不去首告吗?”“不去!不去!”“诶——?现成的买卖不赚,不是看家子!”“不敢!不敢!”磕头有如鸡锛碎米,哆嗦地全都不成个了。
杨桐拔脚,弃了众群小,又奔吴唐家中。近了宅院,不走当门,一拧身翻墙而入。再看他脚尖点地,接一个蹿纵,已上了房。放了家丁不管,穿房越脊,直进里宅。几步下来,见几个小厮正在当院里捧汤拾掇,忙前忙后,装扮一新。杨桐抢进,眼一瞪,小厮们便堆在地上不敢动了,任谁也没见过这血糊糊的一个,敢是地狱门没关,来了恶鬼是咋?
杨桐抢下汤盆,踹开屋门,觑准吴唐,大喇喇一泼,扬了吴唐一脸,烫地杀猪一般嚎叫,不等骂,早被扯脖子薅去当院,看有几个石墩石锁石碾子,搬两个,捆住吴唐,一脚挂一个,倒担在兵刃架子,回头又喊小厮,“喂,叫你家教师出来,打倒了他,才是功果。”
这里一番扰嚷,哪还用去叫?话音未老,便那满统教师已领人从前院子奔来,急冲冲赶进,点指杨桐道:“那汉子,少要撒野,也不看是甚么地方?”杨桐见了,厉声大叫,“来得好,来得好,看家伙!”满统不解,正仔细着,见他踹动石锁,抻得吴唐向上,回一抹身,刀锋扫荡,割下头颅,不待着地,旋便一脚,只望一颗脑袋直中满统。满统欲躲,又不忍主人蒙羞,急忙使手接住,抱进怀中。
两旁边家丁看了,“我地个天爷啊!可快跑吧”,说便散开。满统一骨碌身站起,已遍血染,从旁交了脑袋,倒提一杆花枪,不用答话,眼中带火,扑棱棱抖动,往杨桐便扎。
杨桐使朴刀迎接,霎时间,看场上枪来刀往,刀举枪架,层层鳞鳞,光影重重。却说这条枪,真个使活了,贴着杨桐,如银鳞怪蟒一般,上下翻飞,身前身后,满都是枪尖子。杨桐小心,亦不敢大意,拼了全身能耐,把一口朴刀抡开,前挡后格,劈砍抡砸,自舞得风雨不透。满统一时也占不了便宜,真个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有分教:
枪收好似龙吸水,枪出又如蟒翻身。龙吸水,蟒翻身,搅带风雨行路沉。往间君子从此过,不失心机也断魂。冷森森,亮银银,哪个好来难纾困。非是一番苦寒斗,怎待百花又逢春?
又有:
朴刀嚣历,霜锋胆寒。朴刀嚣历曾经事,霜锋胆寒不自言。久在沙场凭起手,几番扬名满河川。却看今则风雷怒,平罢干戈从来算。从来算,从来算,一发了账全玩完。
两下斗了百多回合,还不分出高低。满统急躁,怎么?眼见他主人身殁,背负偌大干系,能不火气?脚便有些慌乱,不如杨桐了,本就没打算好。再十数回合,满统抽枪,转身的工夫儿,叫杨桐觑个空当儿,转刀头顺刀攥,扑地拍来,满统躲闪不及,横枪背背,生生扛住,虽没伤重,也被震得不轻。一时之间,心肝肺和老肚子闹腾,嗓子眼儿发咸,嘴里发甜,不叫努力,早一口鲜血喷了,踉跄出去几步,心里话儿道:“好小子,恁大力气!看要小心。”
杨桐跟进,哪容思考,扑又是几下,满统胆怯,接便不那么利落,心急眼慌,不想再卖出破绽。杨桐不放,趁枪收之际,刀搅了枪杆,扑便递来。满统闪避不及,让开哽嗓,却肩头挨上,亏到有软枪搅着,进去不深,方保下这条臂膀。即如此,那满统也忍痛不过,无力再战,即便跺脚咬牙,丢了花枪,同废人一般,顾不得合家上下,抢出门外,寻小路逃命去了。
杨桐红眼,扫视周围,看哪个还敢过来?不一时,暗计道:“已是祸事非小,眼见活不长了,好赖看我妹子一眼”,说便往院外走,倒捉着刀,喘粗气,滴滴答答,一路上血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翻回头再说李家,迎亲的花轿不知变故,已接了李巧姐过来,正走在状元街头,马兰桥边,被杨桐拦住。抬轿的看了,全撒开轿杆,杵着轿厢,四散逃命去了。里面巧姐感觉,还正抽搭,猛一愣,忙挑了轿帘来看,正见杨桐,四目相对,半晌,谁也没出说话来。
少停,巧姐扑过来,扎进怀中,哭得花容失色,浑身栗抖,半天儿抬头,眼望着杨桐,伸手掏一把剪刀出来。杨桐夺下,嗔埋些,“怎好有这样准备?自要好活,我对应便了。”
巧姐见说动凄凉,哭得更重,已站不稳些个,恣由杨桐搂抱着,唬在桥岸,无敢靠前。悲戚之间,再看不远处,急急如风,跑来几匹快马,一乘抬轿,近了,不待稳站,挑厢帘踉跄跄抢出杨老爷,还些远,即呼喊道:“好孽畜,好逆子,怎不生便掐死了?倒省心。”
近前,杨老爷劈面举手,落几落,下不去,泪容满面,涕泗交加,扯一把衣服道:“小儿啊小儿,却不逃命,等待甚么?”“诶——?不走!”杨桐撇放了巧姐,就桥上跪倒,“俺一人做事一人当,要走时,怎好叫爹娘顶缸?不是好汉!便舍一身肉剐,十八年后,再图大恩。”跟了磕头,悲恸不止。
杨老爷激愤,劈面一个巴掌,站不稳便,晃两晃跌去泥中,起来扶着腰道:“逆子,早这一棒,你我交情断了,不看你娘亲面上,焉肯管你?”说便泪流满腮,仰头止道:“泼了咱家银子,只能脱身就好,你倒执拗个甚么?不看我吧,真叫你娘亲要哭瞎双眼,痛彻肝肠么?便跑外也好,好赖存个念想!”杨桐止不住了,跪地上悲道:“娘啊!娘啊!都是孩儿不孝,做下恁般祸事,连累您老人家!”杨老爷见有活动,急忙拽他,“小儿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话之间,官军引到。老管家过来,牵一匹快马,扶了杨桐道:“少爷,快走,莫陷了全家,褥套里有够使的银子,自今后,再不许你回来。”没奈何,杨桐上马,肚皮一碰铁过梁,在马鞍桥上,这边望望巧姐,那头看看他爹,失了思想,发声喊:“却叫哪边容身?”还在打磨,老管家着急,眼见有官兵箭发,便使出全身的力气,猛踹那马。那马被惊,当下撒开,奔出桥,斜刺里冲去,不待官军围挡,早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分教是:“黄花开散姻缘尽,千金难买寸心知。君且前行自兹去,妾望海宇好相思。有缘今生重来见,无缘对面两贪痴。凄凄与君歌一曲,不忘缠绵悱恻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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