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已经不早了，付莹跟叶子亮还在赖床，谁都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付莹跟叶子亮说，庄岚也太好欺负了，明知道那个王八蛋在外面乱搞，打算离婚还转移财产，竟然不闻不问，由着他算计，哪那么便宜的事儿。要是换了我……
叶子亮接过来说，呃，换了你必须把我腿打断。
付莹白了叶子亮一眼，那也便宜你了。
付莹又说，别跑题，我跟你说叶子亮，这回你怎么也得帮我把那混蛋查个底朝天，拿到证据，让他净身出户。
叶子亮看着付莹义愤填膺的样子笑起来，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庄岚不在乎，你有啥好在乎的。
付莹说那也不行，要朋友是干嘛的？要朋友就是关键时候帮忙的。再说，当年我上大学，吃了庄岚多少顿饭啊。
叶子亮接着笑，对，你吃人家嘴短，关键时候让自己男人去两肋插刀。
付莹说我呸，你谁男人啊？法律还没承认好吧？
叶子亮伸手揽过付莹，往自己身前一贴，法律不承认不要紧，你承认了就好。说，你承认没？
付莹的眼神口气一下就软了，身体比嘴皮子诚实。
俩人婚期定在半年后，提前进入准夫妻生活。
腻歪了几分钟，接着说正事。付莹说庄岚性子倔，又骄傲，没准真就由着男人算计了，那也太不公道了。
这次叶子亮没接茬，他知道付莹跟庄岚是大学好友，好得要命，照片里见过两次，看着是个清瘦清秀的女人，气质不错，别的也没什么概念，也不了解她跟她老公的真实情况，所以不太好接话。
付莹跟叶子亮说，我让庄岚过来住几天，看她挺淡定的，心里没准多难受，这结婚还不到两年就出了这事儿，搁谁谁不别扭啊。
叶子亮这次愣了一下，说，她要来咱家？
付莹说对，我让她来散散心。
叶子亮说，噢。
叶子亮太清楚付莹了，绝对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女汉子性格，热情有余但理性不足，偏又倔强，不听劝，认准的事儿跟谁都不商量。
当然，叶子亮不介意付莹对朋友好，好吃好喝好接待也无妨，住家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另外跑到两百公里外庄岚的城市，替她搜集她老公出轨包括转移财产证据太繁琐，就算叶子亮愿意，事务所未必接这个买卖，律师费又怎么算……
付莹就凭一腔热情把事儿撂这，叶子亮律师事务所干了五年，早已习惯了凡事行动之前必先过上十遍脑子。
叶子亮觉得有点麻烦。
但也没跟付莹说，说了也白说，庄岚都在来的路上了。
2
付莹给叶子亮打电话，说她临时被领导吩咐的事儿绊住，让他代劳去高铁站接庄岚。
叶子亮叹口气，只好去了。
麻烦开了头，除了接招也没别的办法。
出站口等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叶子亮摸起电话扒拉出来付莹给的庄岚的号码，还没拨完，叶子亮停下了。
出站口的人流中，一个高个头，浅灰色羊绒大衣，深灰色宽腿裤，白板鞋，长发随意散着的女人落入叶子亮视线。
有那么一点熟悉感，来自叶子亮对庄岚照片的浅淡记忆。
但那些照片……叶子亮不由自主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些照片也只拍到了庄岚的几分外形，连她半分的神韵都未曾抓住。
庄岚那张脸也算不上漂亮，不白，肤色更偏向于象牙色，眼睛细长，眼角有一个上挑的小弧度，眼神飘忽，疏离，呈现出对世事的漠不关心。
但叶子亮却那么一下子，被这种飘忽，疏离和漠不关心镇住了。
镇得他的小心脏忽悠悠上下颤了几下子。
庄岚的眼神还没飘到他这里，叶子亮脱口而出，喊了声，庄岚。
庄岚转向他，把自己疏离的眼神凝聚了一下，应了一声，露出一个稍显吝啬的笑容来。
叶子亮的心咚咚跳，那个，付莹临时有点儿事，没过来。
庄岚把行李箱递给他，谁来都一样。
落落大方跟着叶子亮上了车，没有什么多余寒暄，半点不似初次见面，倒像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坐在车上，庄岚眼神朝向窗外，半天不说一个字，叶子亮也不说，隔两分钟，在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上不知道内心飘在何处的庄岚。
她跟付莹，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啊。
好半天，庄岚说，变化不大。
叶子亮说啥？
庄岚说，这城市变化不大。
叶子亮才反应过来。
付莹的电话便是这会子打过来的，手边的事儿忙完了，她先去了定好的饭店。
庄岚说付莹还这性子，一点没改。
叶子亮说，改不了了。
庄岚淡淡说，改不了是没有被逼到份上，是幸运。至少，你没逼着她改吧？
叶子亮愣了一下，庄岚这话里，有其他意思。叶子亮听懂了，一是肯定他对付莹的宠爱。再就是，她自己没有付莹的幸运，被人生或者别的什么，逼迫着改了些许心性。
听懂之后，叶子亮的小心脏又上上下下地颤了几下，完全没防备，完全不由自主。
这让叶子亮有点儿蒙，觉得跟庄岚的感觉，统统特么不对路。
然后叶子亮刷地把车窗玻璃滑下来一半，深冬的风扑进来，他打个哆嗦，冷静了大半，赶紧把车窗关上了。
后面庄岚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这股子寒气，眼神里的飘忽疏离，岿然不动。
3
一顿饭几乎都是付莹在说，骂了一番庄岚老公的渣，数落了半天庄岚太好欺负，摆了一通该处理庄岚婚变的正确方式。
总之，不能这么算了。
庄岚中间一个字没插，差不多付莹都说完了，才说，能先吃饭不？我真饿了。
付莹有点泄气，叶子亮却噗嗤笑了。
付莹气没处撒，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看付莹真急了，庄岚迅速让步，都听你的，只要叶律师不嫌麻烦就好。
狗屁叶律师啊，叶子亮。付莹说，他干的就这活儿，麻什么烦。
转向叶子亮，花费算我的。
庄岚说，好，都算你的。
付莹笑起来。
叶子亮一会儿看看付莹，一会儿扫两眼庄岚，觉得女人之间的感情，倒也挺耐看。
但要帮庄岚做的事，叶子亮还是觉得有些……麻烦。
不是费用问题，毕竟要去外地，跑一两次也未见得能解决。
所以心里自然犹豫，小纠结。
晚上庄岚和付莹聊到半夜，付莹回卧房时凌晨一点半了，其实叶子亮没睡着，叶子亮，失眠了。
但他装着睡着了，默默感觉着付莹猫一样在他身边躺下，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腰。
搁在以前，付莹这个动作是会让他冲动起来的。在这个有能力随时冲动的年纪。
但这一次，叶子亮没有。
叶子亮鬼使神差地平静如水，却几乎整晚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叶子亮把熟睡中付莹的手拿开，爬起来去洗手间。
推开门，却在浅淡的冬日晨光中，看到庄岚正站在阳台宽大的落地窗前。
是背影，庄岚穿一件浅白色睡袍，很长，一直垂到地板上，头发散了一后背。
叶子亮觉得庄岚应该没穿鞋，是光着脚的。家中暖气十足，并不冷。
叶子亮悄无声息带上了身后的卧室门，在庄岚几米之外的晨光里，默默站了良久。
那一刻，叶子亮觉得，他愿意为这个女人不惧任何麻烦。
哪怕披荆斩棘，哪怕不择手段。
4
之后，除了那个恍若一梦的清晨，叶子亮再未能同庄岚单独碰一面。
也未能跟付莹有过一场翻云覆雨。
付莹怎么纠缠，叶子亮都冲动不起来，理由充分，家中有外人，心里有忌惮。
付莹就不再闹了。
付莹就这点儿好，闹，也一根筋，但不糊涂，转头想明白，觉得那样也不大好。
叶子亮觉得，付莹对庄岚，是真好。
两天后叶子亮就去了庄岚生活的城市，这事儿他没跟所里说，请了假，算个人行为。
然后紧锣密鼓，该通过正当渠道的走正当渠道，该用手段的用手段。雇了个人精样的私家侦探，三下五除二地拿到了庄岚老公出轨证据，财产转移把柄。
并不太麻烦，庄岚老公根本没怎么防范。正如付莹所说，他吃准了庄岚清高自负，不屑于那些庸俗女人的手段。
没想到庄岚后面，还有一个两肋插刀，替庄岚咽不下那口气的闺蜜。
更不会想到，闺蜜的男友，是一个叶子亮这样的律师，一个仅仅看着庄岚背影，便突然丢了魂的……男人。
叶子亮为庄岚拿回了庄岚老公的大部分财产，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庄岚老公做工程数年，颇有战绩。叶子亮算了一下，如果庄岚不无度挥霍，哪怕什么都不干，也可丰衣足食地过后半生。
大获全胜，庄岚回去后，付莹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海鲜大餐。
大餐没吃完，叶子亮就被付莹撩拨得跌宕起伏了。
迫不及待地就在餐桌旁尽兴了一把。
没有了庄岚半点痕迹和气息之后，叶子亮瞬间就恢复了曾经的蓬勃。
事后，背着付莹，叶子亮长长舒了口气。
叶子亮再次因为事务所公事去庄岚的城市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春暖花开。
叶子亮跟付莹说了一下，叶子亮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的好基友。
付莹撇嘴，哪走得开？
叶子亮说那算了。
付莹说，你去替我看看庄岚吧，买点她爱吃的特产带上。
叶子亮说不替，不看。
付莹说为啥？
叶子亮说没啥，没必要。
付莹这次没坚持，不看拉倒。
但叶子亮走的时候，付莹她还是跟庄岚说了一声叶子亮会过去。
付莹说，她如果请你吃饭，就去吃好了。
叶子亮说再说吧。
感觉到小心脏又那么颤悠了几下。
5
马不停蹄地折腾了五六天，叶子亮才把公事处理妥当。
庄岚并没有联系他，没有请他吃饭。
事情处理完叶子亮也本可以当天回，却还是定了第二天的高铁票，让整个下午，在这个城市空了下来。
跟付莹说了一声。
当然，没全说真话，比如，可以当天回，却没有。
空了两个小时后，叶子亮拨了庄岚的电话。
号码已经在电话薄里删了，心里却还记着每一个数字。
很轻地喂了一声，庄岚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叶子亮心跳得厉害，至少被刻意和忙碌压制的跳动，加倍强烈起来。
叶子亮说，我想见你一面。
庄岚的声音还那么平淡，疏离，慵懒。但是她用慵懒的声音回应了叶子亮，她说，好。
庄岚很快就过来了，没去叶子亮地房间，她说酒店旁边有家小酒吧，过去坐坐吧。
叶子亮便过去了。
黄昏，酒吧客人稀疏，不知名的钢琴曲悠然缓慢。
庄岚自然穿很长的快到地的宽松风衣，头发散着。
叶子亮再没见过有谁比庄岚穿长衫更好看了。好看得惊魂摄魄。
叶子亮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不，他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没有哪怕丝毫的冲动，作为男人的叶子亮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真的会有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灵翻滚但身体平静。
就像庄岚之于叶子亮。
他对她的渴望，是从心灵里迸发出来的。所以能压得住，却压不死。
也是三个月没见了，却像刚刚见过那般，不寒暄，不客套，就是简简单单的对视，任由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碰撞穿梭。
坐了好久，华灯初上，客人往复。
好像什么都没说得的样子。
连古老唱盘的钢琴曲都有转了一轮。
然后庄岚的电话响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庄岚启唇一笑，拿起手机给叶子亮看了一眼，接听。
屏幕上闪过的是付莹的头像和名字。
庄岚对着电话喊了一声付莹，在彼此空间碰撞的那些东西倏然静止。
不知道付莹说了什么，庄岚说，恭喜啊……放心，大红包，很大……
庄岚收了线，几秒钟后，叶子亮的手机在在桌面震起来。
叶子亮跟庄岚用的付莹来电头像，是同一张。
叶子亮的手跟着手机的颤动轻轻一抖。
庄岚说，接吧。
叶子亮摸起电话。
庄岚突然又说，等等。
庄岚一指门口，出去接。
电光火石间叶子亮明白过来，拿着电话迅速冲出了酒吧。
6
街中是车流人流的喧嚣，叶子亮按了接听键。
付莹问，那么吵，在哪儿呢？
街上。叶子亮说，刚忙完要去吃饭。
付莹哦了一声，问，明天就回，真不打算去看看庄岚了。
叶子亮说，不了，没啥事，也没啥可说的。
付莹说，随你……赶紧去吃饭吧。
叶子亮说，好。
挂了电话，庄岚的信息蹦了出来，付莹怀孕了，要给你个惊喜，你尽早回家吧。叶子亮，不再见了。
叶子亮扭头，看到庄岚修长的背影从酒吧外面，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
超然而疏离，穿越了他的灵魂，留下斑驳痕迹。
付莹的电话来得那么巧，打过了庄岚的又打了叶子亮的，巧合中便存了万般地揣测和刻意，如果他坐在酒吧里接了，同样的钢琴曲的背景音乐会出卖一切。
没有半点儿撒谎的余地。
付莹，根本是试探。
叶子亮却被这个巧合和他们共同做出的反应击中了，原来无论已经冲动到不顾一切要见庄岚的他，还是超然到一切看似无所谓的庄岚，都没有半分的胆气，跟付莹实话实说。
一下子他们就知道了，那个后果他们都承担不起，也没勇气承担。
背对背离开，从此再也不见，是唯一结局。
叶子亮瞬间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和认命。
当初碰上付莹，身热心热，叶子亮以为就是她了。
然后遇见庄岚，那么一下子，叶子亮清醒过来，他认错了人。
原来那个对的人，会让他心脏上上下下乱颤。
幻想了那么几次可以从头来过。
原来也只是幻想，根本不行，他在付莹那里，有承诺，有行为，如今也有了后果。假如推倒重来，日后的人生，也会带着付莹所有痕迹，千疮百孔。
他跟庄岚，不是让步于道德，而是臣服于注定的没有胜算。
想透了，叶子亮，也甘心了。
但叶子亮却不知那一晚，他睡在庄岚的城市中时，付莹，正在回程的高铁上。那几天，付莹一直在叶子亮不远处看着他。
没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是爱着的心都有同样的敏感。
哪怕是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付莹。
付莹并没那么确定，但所有第六感都告诉她，有些事情发生了，在暗处，抵挡不住。
但是付莹没怨没恨，她那么清楚如果叶子亮的心灵没有完全屈服于她，那么不是庄岚也会有别人，叶子亮心头，早晚会长出一颗朱砂痣，长出一片白月光。
付莹挡不住白月光，付莹只想知道，揣着白月光的叶子亮和他的白月光，怎么选择现世的人生。
然后，付莹看到了他们的逃避和放弃。
这就够了。
只要叶子亮好好回来，此生，她绝不会再追问叶子亮此次是否见过庄岚，他既然撒了谎，就打算撒一辈子。她会成全他。
就像付莹也永远不会出卖自己这次跟踪的行踪。
谁心里都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也会相互配合遮盖。
这，就是成年人的成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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