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云岭（8）（小长篇）

梦里云岭（8）（小长篇）

梦里云岭8

一个月后

我经过痛苦地思想挣扎，虽然并不知道怎么办，基本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还是觉得必须和红英好好谈谈。迫切想谈的想法一直在心里盘旋，就像脓包一样，不刺破放出脓水终归是个事，伤又怎么能好？也许谈谈，就能谈出什么好办法吧？人生有时不知道路在何方，所幸就闷着头往前走，比裹足不前要好，闷头走下去说不定就还柳暗花明。

这天，趁着儿子不在，我对红英说，我们该谈谈了。

“红英，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你的事还真不少啊！说说看，我们怎么办？有事就得面对，有问题就得处理，否则越搁越臭。”我讽刺挖苦、出语不恭。

“事没出，天天担惊受怕的，精神压力很大。事出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裤子湿了立着尿，不怕了，反倒还轻松了，你说奇怪不？就这回事，怕也没用，只有厚着脸皮面对。”红英坦率直白、镇定异常的态度，以及又不以为然的语气是我没有想到的。“你说的对，我们是该谈谈了。上次你给我说的关于何酷的事，我感谢你能一如既往地爱着何酷。我也看到了，你真地很爱何酷，并没有受这事的影响，是真男人。真的，我挺感动。另外，我起誓今生今世不会说出何酷的身份，我在你眼里再不堪，但这事我说到做到，一码归一码。那个老师，你请放心，他也不会说的。因为他一旦说了，他家里就会翻了天，他没有那个魄力应对这种家庭变故。他一遇到他老婆闹，就认怂，你说这还是男人吗？我已正告他，一坚决不允许他说出何酷的身世，二不要再与何酷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他已答应、已保证。所以说与不说，主动权在你。只是我们婚姻的事，我想过了，到这地步了，我也没脸和你继续过下去了。我们离吧，何酷你带或者我带都行。不管判给谁，都是我们的孩子，不影响我们对他的爱。财产我都不要，咱也没啥，都是些破烂。”

“如果你想离，我不反对。但就我来说，至少为了何酷，我本来没想离的。当初我说出离的字眼，意思是如果你继续和那个老师来往，我们就离，这我得给你讲清楚。当时我还不知道你和你单位年轻小伙的事。这事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灯下黑，只有我这个冤大头、最主要的关系人不知道？你要离，难道你还要继续和贺老师来往？还是你要和那个小年轻怎么样？”我说道。

“脸皮已经撕破，我就给你实话实说吧，都不可能，都不会。那个老师我已经看穿，就是个软蛋，可惜我几十年对他一直念念不忘。现在才知道我是被他的所谓才华迷惑了，烧坏了脑子！他真的让我痛心，我付出那么多，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敢牺牲。他小心翼翼地好处就是到现在他老婆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否则他早就玩完了。玩完对于别人或许不是个事，可他就害怕死了。我是彻底对他失望透顶了，知道不？我现在根本瞧不起他，你说和他怎么可能？所以何酷的事你放心，他怎么配做孩子的父亲？这世上只有你配做何酷的父亲，再无第二个人！这一点我是非常认同赞赏你的。我不爱你，我承认，强扭的瓜儿确实不甜，还是苦的。而你，我觉得当初你就是利用我妈的权利实现你自己调动的事，你其实也不爱我。所以，我悲催不？和一个不爱我的人过了几十年，我爱的人却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也就是这样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不知怎么就和单位的小年轻走到了一起。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同居基本是同步的，性生活也是谈恋爱的一部分。同居、性生活根本不当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就是比一起吃顿饭稍微大点的事。吃饭的后果是可能吃坏肚子，同居的后果是可能怀孕。我们这代人接受不了跨年龄的谈恋爱，可对人家来说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为爱，所以无所顾忌。也所以，我知道这娃是靠不住的。虽然口口声声地表决心，信誓旦旦地爱我这个大姐姐，但我知道现在是真的，确实是真心实意，但时间一长，一切都会变化。他不懂事，我难道还不懂事？不害人家。拒绝他，像他说的残忍地、无情无义地拒绝他，过了这阵子，这一切也都不是事了，他也会把这当笑话看的。我也知道大坡镇我同学的老婆找过你，因为她先到我单位找的我，让我出面见他老公，关我屁事啊，我拒绝了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她吗？因为她以为掌握了我的软肋，开始就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帮忙，她就要找你、找我的上级部门，让人们都知道我作风不好，以权谋私搞腐化，借职务之便欺负人家没熟透的男娃娃。说我不帮忙就是不知悔改、不知悬崖勒马，有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尝着甜头还会祸害第二个娃娃。你说好笑不？都是电视剧、网络丰富了人们的想象力，我他妈成借权力豢养、宠幸男部下的淫荡武则天了！现在有些人思想停留在几十年前，还以为娃娃没成家、没结婚，就还一直是处女身、处男身一样，不知道现在这社会快得你根本适应不了、接受不了！要我说，这快也有快的好处，社会还就是进步了。我这事大家也就是一时热闹，议论议论，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影响不了我现在的工作。搁到过去，你看看，那我肯定工作不成了。估计她感觉自己把话说过头了，看我毫不在乎，就又不住地道歉，让我不要生气。后来想想和她老公同学一场，她老公对我真情实意一辈子，我就把你的电话都给她了，地址也都给她说得清清楚楚。我懒得听她啰里啰嗦。我和他老公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是他老公一厢情愿。不过确实是个痴情人，人也不错。也说不定，我要是嫁给他，他会把我捧到天上，让我做他的皇后一样待我。可惜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还特别烦他！爱一个人，有时付出得不到对等的回报，更不堪就是这种矢志不渝，结果却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徒劳无功！现在，我倒是想抽时间去看看他、劝劝他，尽尽心。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所以，我是觉得我们的生活太乱了，我们不能再过下去了！话说回来，我不爱你我承认，我说出来了。可你爱我吗？就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能说你爱我？你自己说！”

“不爱！但我是处心积虑地为了这个家庭的生活好、地位高。我没有什么像你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我说。

“不爱！敢承认就是男子汉。但说你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你不心虚？非要让我说出来吗？这世界谁干净？你和我闺蜜的事你以为大家不知道？我告诉你，知道的人还真不少！恐怕只有他老公不知道！你通过我认识她，然后私下里你们就粘在了一起，我成了给我老公牵线搭桥的皮条客，真是防火防盗防闺蜜。事情我早就知道，我是想，我又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我有何必不拉屎还占着茅坑，那不是没事找事、自讨不痛快吗？人生苦短，快乐一天是一天，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是刚去了云岭镇吗？一辈子做梦都想那里的人吧？我知道最近你知道了我的事，心里不爽去了那里。人痛苦时都有一种回归过去寻找疗伤途径的情节，我理解的。我在大坡镇我同学的眼里是纯洁的、高尚的，我是他心里的神，你的梦中情人也是你的神。可是你呢，却和我的闺蜜苟且；我的大坡镇的同学，爱我是真的，但是他也和那些村干部经常出入那些乌七八糟的场所，嫖娼就被抓住过好几次！人，一方面为真爱的人可以做到品行高远，像天使；另一方面，在不爱的人面前却破罐子破摔，像魔鬼。现在就这社会了，我能理解。你们心里供着神，其实还不忘做着鬼的事！你的梦中情人，你爱的是她的过去，她的过去一定冰清玉洁，但是多少年过去了，谁知道她现在什么生活状况，你敢确定她还是原来的她吗？造化弄人，生活塑造人，很多天使都变成了魔鬼。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现在是千篇一律的坏，各人的坏也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大家都从生活的河水中淌过，都会沾染上水中的污浊，没有几个人能依然洁身自好，没有几个人是出淤泥而不染，君子慎独是远古的传说，独善其身的人比大熊猫还珍贵，是频临灭绝的珍稀物种，你我难以碰到。所以不要认为仅仅我一个人乱七八糟，你也一样混乱不堪。不要让我承担一切，我只对自己做的负责。好好谈谈，是你说的，那就该开诚布公，如果还是虚与委蛇，那就是虚伪软蛋。你也一样，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不许你污蔑她！她是农村人，不会像城里人这么超前，她抵御流毒的基础比你我强。你怎么说我都行，就是不能说她。”我怒吼道。

“但愿吧！我也希望是这样。但你不用吼。”

我本想着胜券在握，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本是想看到她的难堪、屈辱、痛哭流涕和道歉认错，结果她如此坦然淡定、若无其事，轻而易举剥掉我的面具。我牛皮哄哄，以为自己是有备而战，其实人家也是知彼知己，轻而易举地就绝地反击，让我攻守失利、溃不成军。我找人家谈，说不定人家也正要找我谈！被羞辱一番，我恼羞成怒，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了，不要生气。算我说错了，我不过是一时感慨。看你脸都憋红了。”红英笑着说，是她平时哄我开心的表情和神态。“你说不离，也可以，两个不爱的人就这样生活下去吧，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反正你我彼此的真爱又实现不了，我们就为了何酷继续苟延残喘吧。再说，现在的社会谈古老的真爱，那真是笑话。过去的爱情有千年的忧伤，跌倒就很难再爬起来，而今的爱只是瞬间生个闷气，就接着寻找新的猎物。”

关于我们的婚姻存续我不置可否，没有否定就是默许了红英的建议。关于月华我是好好想过的，我觉得我不能去打扰她，不能去用所谓的真诚惑乱她，不冒险去验证她是否被岁月雕刻得变了形，就让她永远成为我心中的一方净土吧！她还年轻，即使过阵子再嫁，那也比嫁给我好。我已脏了身子，我是一抔浊土，而她是我心中洁白的莲花！世界已然雾霾，希望遥远的皓月一如既往的皎洁。

二十岁时我以蓬勃的激情幻想人生的美好蓝图，而今丰富的人生却不过是一幅肮脏的画面。我的生命只有二十多岁，当激情失去的那一刻我的生命已经死亡，之后我不过是在寻找锦衣玉食中延续寿命。混乱的人生已无法更改，只有顺着现状继续过下去。

关于爱情，过去的爱情有千年的忧伤，跌倒就很难再爬起来，而今的爱只是瞬间生个闷气，就接着寻找新的猎物。翻着手机，红英这话在我脑子里盘旋。我突然想到，最近总想起有个什么事没干，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红英的话让我猛然脑子灵光，立马闪出是什么事，就是儿子让我给他改改他写的《白皮松的爱情传说》一事。儿子的文章我竟然一直没有看，我也不知自己一天都忙啥。很多事当时没做，一忘到再想起，就已经很久，就耽误了大事一样心里愧疚。我得好好看看。

打开那个链接，《白皮松的爱情传说》写道：一千多年前，有个官员森犯案入狱，老婆和儿子林被贬为云岭镇庶民。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母子开始面对辛勤劳作、谋食度日的艰难日子。当地有个烧木炭的老师傅看着这娘儿俩生活艰难，便有同情帮助之心。他对正当少年的林说，没有啥的，天塌不下来，到哪个山头唱那个歌，到哪步说哪步话，乡下人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一辈一辈地都这样过来了，也没有饿死几个人。问题是，你得放下过去、忘记过去，面对现实。你现在是普通人，就不要想过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不想了你就能放下，就不会和过去比较，你就不痛苦了。你不痛苦了，你母亲也就放下心了。你得像普通人的样子，大家怎么样生活你就怎么样生活，大家怎么下苦干活你就怎么下苦干活，大家吃啥你也吃啥，大家穿啥你也穿啥，这样你就会和大家一样开心快乐。开始肯定难，但你得挺，挺一挺就过去了，就适应了。如果做不到这些，还想过去舒服，吃不了现在的苦，那天还真就塌下来了。好在你是懂道理、明事理的娃，并不是娇生惯养，这些道理你是能听得明白的。

这样林就跟着烧炭师傅学起了伐木烧炭的营生。自然他开始真的受不了，累得腰酸背痛，手掌打泡疼得钻心，整天满面尘灰，鼻孔吸满炭屑，只有牙齿和眼仁子是白的。但看着母亲期心疼而又望的眼神、师傅肯定、赞许的眼神，他咬着牙坚持着。几个月过去了，就像手掌上结了坚硬的茧一样，他也锻炼出坚硬的体力和毅力，倒是越干活越精神，累了稍事休息，就有马上生龙活虎，吃饭也非常香，身体也硬实起来。有了卖炭的收入，家里就再不为买米买面吃饭糊口熬煎了，家里也不断地添置了各种家具，收拾得像模像样。

母亲对林说，娃啊，我们要认命，好在我娃你能屈能伸，我们这样也过得挺好，不吵啥心，心里轻松，就是辛苦我娃些。我娃正当年少，有的是源源不断的力气，就不要好逸恶劳。这样你爸在牢房里也放心的。为母现在正告你几件事。第一件事，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去，苟且偷生，不像我起初想的那样没吃没穿、会饿死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师傅给的，他就像收留了我们一样。你师傅孤身一人，我娃你要像对待为娘、对待你父亲一样为他养老送终，我儿切记。第二件事，我儿一直没有忘记读书考取功名之事，你要将伐木烧炭和读书记诵的事合理安排。我们不需要靠卖炭积攒家财，勉强度日就行，我们要靠你考取功名，洗涮你爸带给我们家的羞愧。你爸到底是蒙冤入狱还是罪有应得，我们现在不好下结论，只能等待有一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这两件事我儿须谨记。

由于师傅日渐年迈，就由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的林每天赶着牛车到县城去卖木炭。

这天，林正吆喝着牛车在县城的街巷上挨家挨户出售木炭，却被路边风雪中乞讨的人止住了脚步。停下牛车，他看到，这应该是一家人，破棉烂絮的父母和衣衫褴褛的两个姑娘冻的瑟瑟发抖，手里举着讨要的破碗，身后是他们用芦席靠墙支撑起的尚可容身的小窝棚。

林说，我还没有拿到钱，好多人都是赊账，我给你们些木炭吧。

那父母想要的是钱或者吃的，并没有要木炭的意思，脸上写满失望。

这时他们的一个女儿起身伸出手，林就从车上给她抽取木炭。

“羽，要那何用？不能吃不能喝。”父亲喝道。

“可以卖钱，可以烧炭取暖。”姑娘莞尔一笑。

林想着还是这姑娘聪明，笑笑。如此艰难，她还能笑得那么灿烂。别说，她虽衣着破旧，但媚眼周正，清贫掩藏不住她少女的青春气息，尤其那一笑在这寒冷的冬天像一束火苗一样烧到自己心里。

林吆喝着牛车走了，心里那束火苗一跃一跃的烧心。

这样，林总把卖剩的木炭送给这家人。

不久有一天，当他再次看到这家人时，那个叫羽的姑娘给他说，我想替你卖木炭，我可以替你到各家各户去收钱。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在这里搭个棚子，就把你的木炭堆在这里，我可以给各家各户送木炭，顺带收钱，时间长了人们也可以来这里买。我们可以先试试。

林觉得挺好，说，那就试试。

一试，还真不错，不用载着一满车的木炭满街乱串了，那样人累、牛累。都是羽一家家问好，再轻车快骑送过去。羽收钱比他利索得多。羽是个鬼机灵，很会说话，和颜悦色、笑意盈盈加上眉飞色舞，话里抹了蜜一样，说得人心里甜，也少有人跟她赊账。慢慢地，人们知道这里有一个固定的地点出售木炭，用完了等不及，天寒地冻离不得木炭，就亲自上“门”来买木炭。

羽见了林，哭哭啼啼地说，她真没用，她不小心把钱丢了。林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你不要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羽还是不停地哭，林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林为自己不会劝慰人而急得不行、急得团团转转时，羽却笑得前仰后合，掏出钱搁到林手里。

羽见了林，哭哭啼啼地说，她真没用，今天让强人把钱抢走了。林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你人没事就好。你不要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羽还是不停地哭，林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林为自己不会劝慰人而急得不行、急得团团转转时，羽却笑弯了腰，掏出钱搁到他手里。

羽见了林，不安地说，我把钱给一个要饭的孩子了，他很可怜，快饿死了，你不会怪我吧？林安慰她说，不要紧的。给了可怜人，说明你慈悲仁义。钱哪有多少，我又不想积攒万贯家财，够吃够喝，帮帮有难处的人是应该的，我怎么会怪你。羽一恼，掏出钱狠狠地搁到林手里。

羽见了林，忐忑不安地说，我把卖木炭的钱都化了，花光了，给我买了衣服，买了金银首饰。林安慰她说，花了就花了，你都是大姑娘了，应该置办些像样的衣服啥的。羽一恼，掏出钱狠狠地搁到林手里。

羽见了林，一脸喜悦地说，有媒人给我提亲了，对方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然后扬头看着林。林喉头里咽了一下唾沫，然后说，挺好、挺好，那恭喜你。羽眼睛刀子一样剜了一下林，说，恭喜你个头。然后生气地走了，留下林莫名其妙。

羽见了林，一脸痛苦地说，怎么办啊？我父亲要把我卖给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做填房，我不想啊！可我父亲想要钱,，人家出很多钱，不由我父亲不动心啊！怎么办啊？林着急地说，不会吧？怎么可能？万万不可，绝对不行。我可以卖木炭养活你们一家人，但无论如何不能把你卖了。

羽看到林急得一头汗水，生气地说，我这是骗你啊，你怎么那么笨啊？怎么那么没劲啊？怎么每次都信啊？

林说，我后来知道你是和我闹着玩，我每次都说下次绝不再不信你，不上你的当，可是每次你都像真的一样，每次我都以为是真的。

羽将卖的钱给林后，林总是按一定的比例算出钱给羽。羽的父亲对钱多了少了也从不说啥，好像这事就由羽一人说了算。羽家的日子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吧，至少手里有了活钱，虽说不多，但总是有进账。虽说依然艰难，但不用再乞讨，只需精打细算就行，只是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可以住的地方。

两年后的一天，林这次来没有看到羽，纳闷中，羽的父亲告诉林，他说，我们也是考虑了再三，没有办法，就把羽卖到乐坊里去了。我们不能总这样没家没室、居无定所，靠您的怜悯过艰难的日子。我都没脸往人面前走，人谁不想过好日子啊？两个女儿，人家就看上羽，算是卖了个好价钱。这样，我们就在南街买了一处房子，算是有个正经的住处，那像这窝棚，冬天不隔风，夏天雨淋透。羽一个姑娘家，慢慢大了，怎么好整天抛头露面，东家进西家出地去卖木炭？一个水灵灵的女娃弄得像包拯一样，怎么行？现在她到那乐坊里，虽说名声不怎么好，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喝，不用肩挑手扛，好着呢，你就不用再替她操心。我们知道你和羽感情好，可你们没这命啊！羽怎么可能和你一辈子烧炭啊？好在你们也没有订立什么婚约，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这几年感谢你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

怎么羽的玩笑一语成谶？看着老人的话没有玩笑的意思，林感觉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林知道乐坊是女人陪酒卖唱、男人喝酒寻乐、打情骂俏的地方。

林恼怒地说，你把羽卖了，现在羽就和你们没关系了，我要卖炭攒钱，为羽赎身！

林不相信羽真的愿意这样，不相信羽感觉不到他的情意。林去见了羽，在那笙歌缭绕、处处锦绣、软香温玉中，羽哭得直不起身子，说，我爸硬是把我卖了，我不想啊！我爸觉得我们的穷日子丢人、没脸面，他不想受苦受罪，他想过别人过的日子。林，我愿意和你卖木炭，我怎么想我都是你的，我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我能这样离开你。林，我心不甘啊！

林心里苦啊，他和羽一样，心里不甘啊！他有时甚至恍惚间觉得这不是真的。有些事，超过了我们的接受能力，我们就希望不是真的，希望是做了个梦，希望相反情况的奇迹出现。

但卖炭攒钱赎身，杯水车薪，谈何容易。羽心里很渺茫，但只有这一条路，别无选择，再苦再难，都得毅然决然走下去，永不回头。

回到家的林像被人抽了筋一样绵软无力。母亲知道原委后，说，林，一前你帮他们，我同意，那是我娃的慈悲善良。但是，男女婚嫁，我不同意你娶这样一个不知来路、没有教养的姑娘，更不要说她现在是那种身份。我儿，你要知道你志不在木炭，更不在乡野村姑。你当知道你出身官宦，不说名门之后，也算是诗书之家。你当知道我们是暂时屈居于此，他日，我们必有出头之日，出头之日就仰赖于你。为一个野路子姑娘荒废了你的大志野心，岂不荒唐？为母决不同意！

师傅给林说，赎身对你我烧炭谋生的人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卖女能换取闹市小小房产，岂是一点点小钱？要么你罢了认命，要么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痛苦一生。师傅积蓄不多，帮不上你什么忙，这点钱或许只够买人家一个胳膊吧？但是，话又说回来，想也不敢想的事，也许你认真了，真的就会有奇迹出现。人一辈子就得认准一个事，然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吃得了常人咽不下去的苦，你才能尝到别人吃不到的甜，人生就得有个奔头！

任母亲怎么说、师傅怎么说，他还是告诉羽，等我，我会想尽办法，攒钱，我一定要为你赎身，哪怕一辈子，我们也要最终走到一起。

林一心扑在攒钱上，整天没黑没明不停地劳作，伐木、烧炭、卖炭，自然，考取功名的学业遭到严重荒废，没有一点点时间用在挑灯夜读上，忙完就累得不行，把自己烂泥一样撂倒床上，倒头就睡，人事不省一般。

三年过去了，林积攒的钱至多买羽一条腿。而恰逢这年有乡试，自然他的成绩惨不忍睹。母亲终于知道了原委，觉得林把她的话当做了耳边风。母亲没哭没闹，没有找林谈话训斥或者动用家法，只是留书一封后，将一条白绫摔倒房梁上自尽了。痛哭呜咽中，林对母亲的遗书不忍卒读：我儿忘了被贬为庶民的屈辱，对为母的话置若罔闻，不能将切肤之痛化作悲愤豪壮之心、上进求变之志，忘记好男儿穷困图变、建功立业、志在四方，却安于贱业烧炭，甘愿毕生与贱民为伍，沉沦萎靡于儿女情长，不思进取，毫无出息，养儿如此，是为母无德无能，为母羞煞，愧不敢当，岂有颜面苟活？！

林痛不欲生，一边是母亲以死相逼、以及家族的屈辱让他心里苦不堪言，难道他真的这样一辈子毫无出息下去？一边是羽，羽曾经给他少年的心注入不一样的快乐，那种快乐是他需要的，每每想起羽身陷囹圄一样身不由己，哭的死去活来，他就痛彻心扉。难道这种快乐是饮鸩止渴？

何去何从，他茫然不所知。师傅对他说，你要本身就是乡下人，就不存在问题，乡下人没有那非要飞黄腾达的心，你们就门当户对一样没人逼你。问题是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不可能像我们接受适应、安于现状。你根不在这里，你根正苗红，你们在这里扎不了根，从哪里来还要回哪里去，回哪里去你就得想离开这里的辄，啥辄？那就是考取功名、鱼跃龙门啊。自古像越王勾践那样含垢忍辱、一图东山再起教育人的故事太多了。你母亲没有错，从豪门被贬为庶民，岂能就此善罢甘休。改变现状，再度跻身昔日官宦之家，扬眉吐气，当是有志男儿所作所为，所以你母亲不惜一死唤起你发愤图强。但你们情真意切，也许最终你能为她赎了身，也许最终你们会走到一起，但我说过，这个过程很漫长，过程很痛苦。你若追随自己的心，那你就一辈子痛苦。选择非常重要，怎么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林觉得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事了，带着与羽告别的心情去见羽。羽知道了林的母亲饮恨自绝，她也彻底绝望了。哭着对林说，我们认命吧！请你不要辜负你母亲用生命留下的遗愿，我也希望你功成名就。

但林一看到羽，却立刻改变了自己心里已有的决定。他说，不！我就要为你赎身。所谓求取功名、改换门庭真的对我没有吸引力，哪有能怎么样？我父亲不还是在监狱里吗？他们官场相互倾轧，我无能为力。我觉得在云岭我就活得轻松、自由自在，日后再有了你，我夫复何求！我觉得和你走到一起对我是最重要的事，我不能没有你，不管你怎么劝，别人怎么看我，我都坚定信心，继续积攒钱，直至为你赎身，我们再不分离。

又过了一年，也就林的父亲入狱七年后，林的父亲森被释放出狱、官复原位。终身监禁变成官复原职。不是森蒙冤雪耻或者立功减刑，而是森原来所在的阵营咸鱼翻身打倒对手，重新得势。是他的上级官复原职，他们这一班人马也都枯木逢春一样喜从天降、重见天日。

重新被启用的父亲志得意满，整天忙于百废待兴的工作。得知妻子是因为儿子荒废学业含恨自尽，他给了烧炭师傅一笔钱，要求从此结束来往。严厉是要求林从此不要再想着烧炭，忘了云岭、忘了过去的一切。至于那个不知来路、身份低贱的姑娘，就彻底断了念想，家族岂能因这样的姑娘蒙羞。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一图日后学业有成、博取功名。

此时的林已经不为所动，继续执着地要为羽赎身。林苦思冥想，怎么为羽赎身，钱还差一大截，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为羽赎身。本来想求助于父亲的，但父亲却断然禁止他和羽来往，是绝不会为羽赎身的。

乐坊里人对林有耻笑的，有感动的。原来他一个浑身烟火气、黑不溜秋的像个小老头，追求一身绫罗、貌美如花的羽，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觉得他身为官宦子弟，却沉迷女色，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实为浪荡纨绔子弟。一个人走火入魔、不顾一切地做一件事，在寻常人的眼里总是那么不着调。

林整天在街市上浪荡，毫无办法，毫无兴趣，无所事事，失魂落魄，一心只想着羽，沦落成众人眼里十足的不屑之徒。

三年后的一天，他在街市上将一个小偷扭送官府后，灵机一动，突然就有了想法。他回到家，掩好门窗，偷偷撬开了父亲密藏的箱子。他打开其中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个精妙绝伦的玉器。他将箱子恢复原样，抱着盒子来到当铺。当铺老板看了货，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一大笔钱，这钱足可以给两个羽赎身。

他第一时间感到乐坊，高兴地拉住羽，激动得大呼小叫，对羽说，我们有钱了，我可以为你赎身了，我们自由了。

就在他拉着羽就要走出乐坊的院子时，一个一身锦绣的富家公子拉住羽，让陪他喝酒、陪他唱歌。任林、羽、乐坊里人怎么解释都不行，非要羽今天陪他，并且不时对羽动手动脚，轻浮下流的动作终于惹怒了林。林往前冲，便遭到人家随从的群殴。正在为羽赎身而高兴的林这一刻暴怒得像一头豹子，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衣服里抽出一把柴刀，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便将富家子弟拉扯羽的手臂砍落地上。羽知道这是林烧炭伐木时的柴刀，锋利异常。

林被富家子弟上告官府，打入大牢，任有一官半职的父亲四处游走求情打点，并没有多少用，至多让他在牢狱里少受点罪。

其实父亲不知道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原来林偷走的玉器盒子正是父亲准备孝敬同阵营上级领导的行贿之物。当然贿物没有送出，也就是只是想法，算不上行贿。要命的是，在盒子里面的绒布下面有父亲写给上级的密信，信的内容是串联同一阵营势力，对另一派势力乘势追击，进行进一步无情报复、无情打击，痛打落水狗一样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而林不知道，他出售玉器的当铺正是对方势力的产业。父亲的信很快成为拉帮结派、打击异己的铁证，人家正以这封信为证据，搜集其他证据，密谋反扑，毕其功于一役般一举翻身。

很快被抄家，父亲再度被打入大牢。父亲在牢中见到林，痛心疾首地说，这叫什么事，这或许就是命，我们刚翻身没有三年，就又被打趴下。说什么都没用了，怪谁也没有用了，对不住谁的话也没有用了。你给人家拱手送去了可以判我几辈子刑狱的铁证，我恐怕不能再活着出牢房了，你还年轻，好自为之吧。

已经是自由身的羽面对这一切出其不意的事，恐惧得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小鸟雀一样无助。她能做只有一次次想办法去牢中看望林。林的父亲森对她说，孩子，我以前瞧不起你的行当，就禁止林和你来往，哪知道会带来这些祸事？如果知道这样，还不如我给林钱，给你赎身，林就不会入大牢，我也不会入大牢。面子有时害死人，会酿成意想不到、悔之不及的恶果。可话说回来，我们家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们家和你也是萍水相逢吧？我们家难道上辈子欠你什么？林以前帮了你们家那么多，因为你，林的母亲含恨自尽，因为你林丧失进取、放弃功名，因为你林入大牢，我入大牢。孩子，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们就是这样的缘？人，弄不过命啊！

林看着愧疚得不能自持的羽说，事已至此，只因我太爱你，只因我不顾一切地想拥有你，为你我不后悔。我事出有因砍了人臂膀，罪不至死，十年后我还会出来。你若不等我，要嫁他人，我不怪你，毕竟要等那么久。如果你愿意等，就去云岭镇，找我师傅，我母亲就埋葬在哪里。哪里虽然清苦，但可以衣食无忧。我一出狱就去找你，我就娶你。

羽说，林，放心，我一定会等你。我在乐坊，你等了我将近十年，而今你在牢狱，我一样会等十年。我相信你会等我一辈子，也请你相信，我也会等你一辈子。因为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因为我们都想拥有对方，至死不渝。

羽来到云岭镇，和烧炭师傅相依为命，日子也就如水一般流淌而过。

十年后，林出狱了，两个人喜极而啼，都高兴坏了，在师傅笑呵呵的操持下，两个人举行了简单温暖的婚礼。

然而不到一年，林就身染恶疾，卧床不起。找来医生一看，医生看看问问，说，看来凶多吉少，长期烧炭，吃进去、吸进去的炭粉太多了，中毒了。加之狱中遭罪，身体糟烂了，阳寿已尽，准备后事吧。

师傅对羽说，唉，我们这一行，有的人早早得病死了，有的人，像我，没事。就像有的人抽烟抽死、有的人却没事一样。谁知道啊！也许问题出在那三五年，那三五年林想攒钱给赎身，没命一样干活，不知累。估计就是那时伤了身子，病就是那时攒下的。

埋葬了林后，一蹶不振的羽每天去林的墓地，老人知道娃伤到心里了，劝也没用，就让她陪林一段时间吧。师傅以为羽就闹闹，过阵子就好了，谁知道羽一直在林的坟旁挖坑。等挖了两人深的坑后，羽在坑上架起一根椽，在一个月亮明亮的夜晚把自己吊死了，就在林的坟旁边。

师傅哭着说，我老糊涂了，就怎么没有想到啊？我都是看得开的人，不哭的人，却让这两个娃给弄哭了，痴情啊！苦命啊！

老人无事了就到两个晚辈的坟边坐坐，想着过去的岁月，想着和这两个娃经历的一切。怎么都走了，本来以为他们有好日子的，都有想法、有追求，期盼着有一天怎么样，却都一个个走了。唉，这些人和他都是半截子缘分，都陪不了他多长时间。自己呢，早没啥想法，过一天是一天，却不见死。自己一辈子烧炭，有多少青壮年的树是死在自己的柴刀下，自己已经老的不能再老，却还像树心烂成洞的老树，枝头绿叶茂密。

一年后，他在坟前发现了两株笔直的白皮松。老人很纳闷，自己没有给这里栽树啊？这树怎么看又都不是新近移栽的，就好像一直生长在这里，自己经常来，以前就怎么没有看到呢？看着树长得生机勃勃，是两株好树，就悉心保护着两株树。

原来林和羽死后，来到阴间，阴间就为他们下辈子托生为啥进行商讨。管树的神仙说，这人在阳间时烧炭为生，不知砍伐了多少青壮年的树木，应该让他托生为树还债。同时这也是两个痴情的苦命人，你等我十年，我等你十年，走不到一起，等走到一起，却阳寿尽了，让人心疼。就让他们来世托生为树吧，站在一起，人不能走到一起，来世就做两株树相互守着，两两对望。身不能在一起，心却是在一起的，就让他们的根在地底下延伸缠绵、盘根错节，让他们的枝叶在高处随风婆娑、抚慰抚摸。

这两株树就是后来云岭镇的千年白皮松。

看我儿子的文章，我的脑海里盘旋起舒婷的《致橡树》那首诗：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其实这个故事当初月华也给我讲过，那时也为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动容呃叹，心想自己也应该拥有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可是后来的自己却一路南辕北辙，面目全非。本来的理想是种豆收豆的，结果自己却种了南瓜，收获了南瓜，自己却一点不喜欢南瓜，念念不忘的还是豆子。

回想红英的话，难道刻骨铭心的爱情真的只在远古的传说中存在吗？

（未完待续，见同名小说9）

梦里云岭（8）（小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