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泉撂下门上的钥匙,离家出走了。
六十大几的人了,有啥想不开的?父子俩拌了几句嘴,为个屁事!
勤勤恳恳工作了四十年,何泉至退休仍是个办事员。儿子说他性太直,再死干不顶用。何泉说:“咋不顶用?合作化那年,我在山区农村蹲点,踏破铁鞋找水源,解决了群众几辈子吃水难的问题,受过表彰;在机关,我是多年的先进工作者……”儿子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那又有啥用?谁还记得你的功劳!还不是一张纸打发你回了家,真不如我妈哩!”
这话戳到了何泉的痛处。他老伴虽是个工人,退休时开欢送会,工会送条毛巾被,车间派车送到家,风光热闹。儿子的话噎得何泉半死,顿时,他脸憋得通红,脖上的青筋暴起,手指儿子气得张着大嘴说不出话,便软塌塌地躺在了床上。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他可以不理,儿子不理解老子,何泉想不通。想不通就钻牛角尖,出走了。
何泉随便拦辆长途客车,这趟车往哪儿开?他根本没问,反正自己也没个目的地。买车票时,才知是开往“神仙洞”的班车。“神仙洞”是个风景区,距县城百里多路,何泉早有心去逛一逛,因公务缠身不得空闲。他想,到神仙那儿游一游,也不枉活这一生。
汽车驶出县城,进入盘山公路,只见林木葱龙,清流潺潺,绿草满坡,鲜花烂漫。这美好的景致也舒展不了何泉那搓揉碎了的心,车厢内欢声笑语,唯他紧锁双眉,垂头不语。
翻过五架梁,汽车抛锚了,旅客们怨声四起,何泉笑笑下了车,向众人摇摇手,转身而去。一位旅客说:“看,那个人神经兮兮的,保不准是去跳崖吧?
何泉似没听见,离开公路,转过山坡,道路更加盘旋曲折。他也不辨识方向,只要前面有路,便穿林过溪而行。
忽然,青山斜阻,偏西的太阳被遮住了,天色顿时灰暗了下来,只见四面岩石,似鬼怪,如猛兽,纵横拱立。何泉摸索着又走了一程,只闻水声淙淙,泉水出于石洞,激流弃腾而下,泻入一水库之中。只见水波荡漾,白茫茫一片,挡住了去路,又往回走,再也找不到来路。此时,他力倦神疲,腰酸腿疼,又饥又俄,摸摸腰身,空无一物,趴在溪边喝了大口凉水,找块板石靠着躺下,“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
山里昼夜温差大,何泉又穿得单薄,走路出了一身热汗,经夜风吹,不由得一阵阵发冷。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漆黑而空洞,一只孤鸟在丛林里鸣叫,声声凄厉。此时此地,他想到了老伴,特别想他那活可爱的孙子。家里人找不见他,不知急成了啥样?唉,人这一生真难啥叫混得好?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干事,上不负党教育之恩,下对得起人民群众,临死问心无愧,那就叫好。至于别人咋看,让人家说去,何必计较……想着想着,他竟平静了许多,并酣然而睡。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高挂,何泉发现自己靠着石碑睡了一夜。那块石碑高约一米,宽六十厘米,上面字迹分明。他仔细看那碑文,初时脸热心跳,继而热泪盈眶,最后竟大动感情,鸣咽起来。
原来,这块石碑是甘峪坡群众所立,碑文记述着1956年驻村干部何泉找水源,炸山黄洞解决群众吃水难的艰辛。村民靠着这股泉水插秧种稻,发电养鱼,昔日的穷山沟如今变成了“小江南”。
何泉激动得泪流满面,遥望青砖红瓦房的甘峪坡林,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连叩三个响头,哽哽咽咽地说:“父老乡亲们呀,感谢你们,俺只干了那么点小事,都几十年了,许多细节我都忘了,你们却记得清清楚楚,俺……值呀,俺这辈子活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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