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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五年一月二十八日,除夕。
“咻——”
“砰——”
“噼里啪啦……”
浙江杭州。
年夜饭后,陆武家门前,一群人在放烟花。
不断升空的烟花绽放出璀璨的烟火,将晚上八点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那震天的声响将年的气氛烘托得更热闹。
看着漫天的烟火,陆武的心飘到了千里之外的烟灯坡。
烟灯坡,是黔西北沙镇的一个小山头的名字,陆武的家就在烟灯坡半山腰的村子里。
天马上就要黑了。一对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在屋前,老妇人看着老爷子在门前的梨树上挂起一串鞭炮,她连忙递给他一柱点燃的香,说:“用香吧,小心炸了手。”
老爷子接过香,将香火伸向引线。
“嗤——”引线上的火药遇火就燃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即响起。
刺鼻的火药味散开来,年味也随之到来。
堂屋里。
八仙桌上,老妇人供个刀头,倒了几杯杯水酒。老爷子又点上香烛,烧点纸钱。逢年过节,“叫老人”的祭祖习俗是不能少的。
叫过老人,关上大门。两个老人便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团年饭。
这两个老人,便是陆武的父母,一对空巢老人。
常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
哪怕帮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
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常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
哪怕给爸爸捶捶后背揉揉肩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
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
老妇人的微信铃声响起。
“爸、妈,过年好!”
视频接通,陆武的声音传了过来。
“过年好!”
“过年好!”
二老开心地说。
“你们年夜饭吃了吗?”陆武问。
“刚开始吃。”妈妈说着,将镜头转了一个方向。
火炉面板上,摆了八道菜:红烧鱼,辣子鸡,干丝炒腊肉,凉拌卤猪头,夹沙肉,萝卜炖猪脚,白菜豆腐汤,酥肉。
这些菜,都是家常菜,在旁人眼里,或许很寻常,尤其是在大城市里,大多数人估计都认为是上不了台面的。但陆武知道,对于节俭惯了的父母来说,这已经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陆武小的时候,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小山村,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几亩薄地里操劳一年,种的多是玉米、小麦、土豆、豆角、白菜、大头菜、辣椒,还有逢年过节或者招待客人才能吃的三两百斤大米。
家里养的只有鸡和猪。鸡是下蛋的,是卖钱的。猪是年猪,腊月里杀了熏成腊肉。腊肉要节省着吃,在来年农忙时节可以炒一个菜以款待帮忙弟兄。
那时候过年,炒一盘腊肉,蒸一碗夹沙肉,宰一只鸡,点一锅豆腐,再煮一钵酸菜豆米,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这就算是年夜饭了。那碗夹沙肉,最受小陆武欢迎,通常一筷子能夹两块,一块两口就下肚子了。
“这么丰盛呀!”透过手机屏幕看着一桌子菜,陆武笑着说。
“过年嘛,一年一次。”爸爸喝了一口五星金沙回沙酒,难得地开玩笑问,“想吃吗?这一桌子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可以给你打包快递过来,顺丰到付。”
确实,这一桌子菜都是陆武喜欢吃的。
陆武的耳边又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难得回来一趟,多吃点。”
那是十二年前,陆武离开家乡的第三个年头,他和妻子带着儿子,一家三口回老家过春节。年夜饭时,妈妈把夹沙肉推到陆武面前,对他说。
陆武清楚地记得,盘子里的夹沙肉有两种口味。在没有切断皮的两片腊肉中间,一种只加了白糖,而另一种则多了黑芝麻粉和花生碎。第一种爸爸爱吃,陆武则喜欢第二种,不腻。
那年,整个春节,陆武都在家里陪爸妈。每天与哥哥一道陪父母打打小麻将,或者兄弟二人下几盘象棋。更多的时候,父母推着婴儿车,带陆乐去遛弯,对这个小孙子,他们喜爱得很。
时间总是那么匆匆,一个星期的时间,眨眼而过。正月初五,早上五点多,天色黑咕隆咚的。山脚下的那条乡道上,几盏昏黄的路灯懒懒地照着空旷的马路。夜,是那么孤寂。
“咕噜咕噜……”
烟灯坡半山腰的那条水泥小路,用尽了全力去挽留那两个赶路的行李箱,而千里之外的杭州却以更大的力量与它角逐。这角力引发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老远……
哥哥陆文与陆武一人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在前面,父亲抱着尚在睡梦中的孙子陆乐走在中间,妈妈与苗苗二人走在最后。他们必须赶在六点半前到达汽车站,否则就赶不上上贵阳的班车,赶不上回浙江的航班,赶不上工厂开工。
从牛市到巷子口,经四维酒楼,走过沙三大道,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行李箱一路的咕噜声在告诉那些被扰了清梦的人们:之子离乡。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将行李箱放进班车肚子后,陆武从父亲怀里接过还在熟睡的儿子,深吸一口气,说:“爸、妈、哥,你们回去吧!我……走了。”
三年不曾回来,回来才一个星期,却又要离开,而下一次回来,又不知是在几年后。陆武心有不舍,只能强压心里的难过,瞪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的夜色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流逝而一丝一丝地隐入天光之中。
“送行的人下车了哈,该发车了。”
当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驾驶员开始提醒送行的人。
妈妈这时又走上车来,将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在了陆乐的怀里。
“妈,你怎么又给红包了?”苗苗问。
“我们给孙儿的。”妈妈说,“再回来又不知道是哪一年啦。”
待妈妈下车后,陆武终于没有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大年初一,陆武和苗苗带着两个孩子去看新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闹海》。
“爹娘不在身边,要学会照顾自己!”
哪吒被太乙真人带往玉虚宫参加考核,母亲追到桥边的喊话让陆武的心瞬间破防,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十五年前,新婚的陆武与苗苗一起去杭州打工,离开家时,爸妈送他们到车站。
“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到了杭州记得报平安。”妈妈叮嘱道。
“好好工作,回来过年。”爸爸的话永远都那么简洁。
那年国庆,苗苗怀孕了。过年的时候,因为苗苗肚子不方便,他们没有回家。
第二年六月,陆乐出生。过年的时候,因为孩子太小,他们也没有回家。
二十五年前,父母带着陆武兄弟二人从山乡搬到了沙镇,从此,沙镇就成了陆武的第二故乡。在沙镇,陆武住了十年。那十年里,陆武除了大学上学期间,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陆武常常自责,父母真的做到了陪自己长大,而自己却做不到陪父母变老。这十五年里,陆武在家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人生苦短,父母能再有几个十五年?
至今,陆武的耳边仍响着妈妈说的那一句话。
那时候,陆武才五六岁,还懵懵懂懂的。妈妈呢?一头青丝齐腰,虽说手上有着因长年劳作而打起的老茧,但脸上并没有岁月的刀痕。
妈妈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总会说:“我家小武最乖了。以后我们老了,一家养一个老的,我要跟我家小武。”
一个星期前,陆武打电话给爸妈:“爸,妈,你们来杭州过年吧。”
“唉哟,今年就不来了。过几年,等我们动不了的时候,再来享清福。”爸妈永远都是这么说。
“享清福?爸爸,享清福是什么意思?”挂断电话后,儿子问陆武。
女儿也瞪着一双大眼睛,等待着陆武的回答。
陆武想起一个兄弟说过的一句古话:“七不出门,八不归家。”他说,这句话为远行的人们立下了准则。“七不出门”,若你没安排好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那么你就不要出远门,因为少了一样没安排好都会苦了你的妻儿老小;“八不归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端,你要是忘了哪一端,都会令你的家门蒙羞。
“柴米油盐酱醋茶”,俗称“开门七件事”。十五年前,陆武离开家时,并没有为父母准备下什么,连一根引火的干草都没有,更别提在外漂泊的这十五年了。
人生八德与百善,自古以来孝当先。“子孙贤孝,享受天伦之乐。”这才是老年人的享清福。
陆武无比汗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告诉孩子们这个答案,他实在无颜说出口。
从电影院回来,陆武躺在沙发上刷视频。刷着刷着,陆武就刷到了陈红原唱的《常回家看看》。
找点空闲 找点时间
领着孩子 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 带上祝愿
陪同爱人 常回家看看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
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
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
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陆武对苗苗说:“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
“好!”苗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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