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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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期：兄弟 的创作。

火车穿过黑乎乎的山洞，天光乍亮，目光所及处是成片黑黄相间的土地，偶尔一抹浅绿闪现其间，仿若彩色丝带装点着这广袤而可爱的土地。那可真是一片平原，平坦、笔直而又美丽。

汽笛声响起，火车徐徐进入站台，停住。

“大姐、二姐!”

出站口，有人吼了一嗓子。

抬头，来人正激动地对着我们摆手。矮矮的个子，细瘦的身形，肤色黝黑，曾经年轻的细嫩脸庞被岁月的风霜雕刻出了一道道细微的涟漪，那一头黑发乱糟糟地竖着，灰色夹克衫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松垮垮地吊在身上，就像个宽松的布袋儿。

“哎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跟小老头儿似的！”大姐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翻，跟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好好拾掇拾掇呀。”

“老农民么，一年到头地里跑，风吹日晒的，哪能跟你们似的，坐在办公室手白得跟嫩葱似的。”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双眼瞬间弯成了新月，亮晶晶的，仿佛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

生于山野，安于天命。这就是我的堂弟，每次见到他，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冒出这样的绝妙好词来。从来也没有哪个人像他一样：乐观、豁达。

多年未见，我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这回我给你当专属司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堂弟打开后备箱，拎着我俩的行李，别看他胳膊细瘦力气却大得很，一手一个丝毫不费力就塞了进去。

从县城到家乡的小村庄约莫一百多里，堂弟把车速拉得贼快，时不时惊起路旁草丛里的水鸟，呼啦啦地成群冲向天空。

“家里人都怎么样？”大姐问。

“二伯年纪大了，身体还很硬朗，就是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堂弟说，“我每周去溜达一趟，把力气活干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啥毛病。”

他二伯就是我二叔，眼睛天生就不太好，三个女儿都读书进城安家了。

“那老叔呢？”

“别提了，你别看老叔年龄小，就数他身体最不济，这两年又是高血压又是脑梗的，一年跑好几趟县医院呢。”

听他这么说就又想起了小叔，小婶精神不正常，大女儿在省城工作，小女儿在首都上大学，这日子啊……说到底我和姐姐远在千里之外，父母还在老家，和二叔、老叔的光景也没什么差别。

“那可够你忙活的了。”大姐感叹了一句，“可真是够愁人的了。”

“愁啥愁？”堂弟嘻嘻一笑，白色的板牙微微凸出，“过日子不就这样，一家人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就挺好。”

这时，一群彩色的水鸟扑棱棱着扑向天空，跟着又落到了不远处的沼泽里。

“姐，赶紧看，野鸡！”堂弟兴奋地说。

“野鸡？什么时候有野鸡了？”

“这几年咱这环境老好了，野鸡野鸭到处都是，就连家雀儿都成了二级保护动物哩。”

我们唠着家常，说起家乡这些年的变化，堂弟满脸笑容灿烂，不无骄傲。

当晚，我们住在堂弟家。三叔一家八口住在个宽敞的大院子里，成排的红砖瓦房拉了一溜。院前种着苞米，苞米地边上停着几个大铁疙瘩。凑过去细看，全自动收割机，插秧机，抽水机，无人机，一排好几台，“好家伙，这可花了不少钱吧？”

“可不是？”堂弟龇了龇牙，“花了近二十万，可心疼死我了。”

“那也太贵了。”

“就咱这地，非这东西干不了。”堂弟打开门指给我看，“二姐，你就看这门楼，上边还有空调呢，不冷不热的，干活贼舒坦。”

“速度如何？”

“反正不慢，收完咱自己的还能给别人干，跑一天能个赚千八百的。”

晚上饭菜很丰盛，上了饭桌还没见着弟媳，正暗自纳闷儿，就听他说媳妇儿春天的时候跟人跑了。

假期不长，期间小叔又突发脑溢血，堂弟半夜开车送去了县医院。他每天东跑西颠地不着家，村东人家盖房上梁，地邻无人机撒化肥，谁家的车坏了，去世老人要下葬了……什么事儿都少不了他，就这样还抽空开车带我们去葛根庙溜达了一趟，吃了地道的蒙古烧烤，玩了新鲜出炉的游乐项目滑草。

生活不总是坏事，却也不总是好事。但他总是乐呵呵的，仿佛从不知愁苦。

生于斯、生于斯，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孙，他守着这片黑土地，我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正因为有了他，我们这些姐妹才能任意高飞，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很快，我们又离开了，回到城市。

深秋，收到了他的微信: 二姐，我又娶了个媳妇儿，你瞧瞧好看不？

照片中一家人站在宽敞的庭院里，背景是成熟了的黄色的玉米秸，堂弟终于脱下那身破烂的布袋儿换上了崭新的西服,头发打理得整齐又整洁。新媳穿着大红礼服，两人手挽着手站在中间。二叔、三叔和老叔以及几个年幼的子侄坐在前面，众人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

生于山野、安于天命。这就是我的堂弟！此时，我心中又冒出了这样的绝妙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