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我会分篇将唐蕃百年国战上,一些著名的战争节点挑出来讲一讲,今天我们来讲第一篇《城盐州!》,这是大诗人白居易《新乐府》中的名篇。盐州对唐朝究竟有多重要,唐军复筑盐州城后,白居易为何欣然写下此篇,皆在本文之内。
盐州(陕西定边)位于陕西西北部,为陕、甘、宁、蒙四省七县的交通节点,古有“东接榆延,西通甘凉,南邻环庆,北枕沙漠,土广边长,三秦要塞”之说。
从地形地貌上看,盐州南倚山原、北接平沙,利于大规模军事行动展开,故自古以来便是战略要冲,建制时间很早。
如果从其前身“西安州”算起,盐州城建制时间可上溯至魏文帝大统六年(540年),至西夏亡国之年(1227年)撤制,历时688年。
盐州之名第一次见于《北史·周书》,西魏废帝三年(554年)春正月,“又改置州郡及县:改东雍(州)为华州,……西安(州)为盐州”。
另据《元和郡县图志》载,西安州更名为盐州的原因是:“以其北有盐池,又改为盐州。”
隋唐时,关中是天下政治经济的中心,盐州成了北方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吐蕃走下高原染指河陇,盐州恰好处于关中和朔方军(军部位于灵州)的联络线上,战略地位更加重要。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 吐蕃军首先攻占了原州(今宁夏固原),以原州为跳板,开始向盐、灵(今宁夏灵武)二州有计划地采取军事行动。
唐朝名将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杜希全等大臣看到了这一点,建议朝廷采取军事行动,派兵夺回原州,重新构筑以原、灵、盐三州为犄角的西北方战略防御体系。
但可惜,当时唐朝内忧外患集中爆发,仆固怀恩之乱让唐军无暇顾及吐蕃。
778年(唐代宗大历十三年) ,吐蕃军队绕过灵州,以原州为前进基地挥师东进,首次寇关盐州。
时任盐州刺史李国臣拼死抵抗,挡住吐蕃这一次进攻。次年二月,吐蕃名将恩兰·达扎路恭(唐史记做马重英)再次整军围困盐州,被郭子仪副将李怀光挫败。
唐蕃清水会盟后,两国关系稍稍缓和,在随后的“朱泚之乱”中,唐蕃还曾联军共同对付叛军,这让一部分唐将放松了警惕。
当贞元二年(786年)十一月,吐蕃大相尚结赞兵发盐州时,时任盐州刺史杜彦光,居然愚蠢的忙着准备肉酒,大设盛宴,犒劳吐蕃大军进城。
结果尚结赞进城后,把脸一翻对他说:“盐州城不错,我准备住上一阵子,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杜彦光这下傻眼了,只能带着手下垂头丧气去了鄜州(今陕西富县)。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重镇盐州,尚结赞继续挥师东进,连克夏(今陕西靖边县)、银(今陕西米脂县)二州。
吐蕃攻陷盐、夏、银三州后,再加上西边的原州,已西北两个方向对关中形成了半包围的战略态势,并第一次截断了关中和朔方军(灵州)、回纥的联系。
吐蕃攻取原州、盐州、夏州、银州后,截断了关中和朔方军(灵州)以及回纥的联络。但尚结赞依旧不满足,他在盐、夏两州留下1000多名士兵驻守。自己率大军驻扎在灵州附近的水陆要道鸣沙,一方面让朔方军不敢出兵收复盐州,同时顺便谋划度过严冬后夺取灵州的军事方略。
所幸,陕北的冬天教训了他,是年“冬岁,天大寒,积雪盈尺,滴水成冰”,留驻盐、夏二州的蕃军冻伤甚多,且“自去冬及春,羊马多死,粮饷不给”。
而周边唐军,在浑瑊、骆元光等人带领下严防死守,吐蕃再无可乘之机。面对僵局尚结赞决定撤军,但他不愿将两州留给唐军,“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
此后六年,盐州城一直都是残破无人的状态,唐军受困于机动能力不足,不敢与蕃军野战,一直无力筑城固守。
而吐蕃则是典型的狼群撕咬战术,各处流动伺机撕一块肉下来填饱肚子,也没心思筑城。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等待战争局势的变化。
局势的变化来源于李泌的一条妙计,他说服德宗接受了“北和回纥、西联大食、南通南诏”的大战略,在东亚地区构建了一个“反吐蕃联盟”,史称“贞元之盟”。
应该说“贞元之盟”起到了很好的战略效果,回纥(后改称回鹘)与唐朝结盟后,在天山南北同吐蕃爆发了多次血腥的战争。
同时,大食也不断向东拓展,这逼的吐蕃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西域,河陇地区的军事压力逐渐减轻,“吐蕃岁西师,故鲜盗边”。
东南方向的南诏国,也重新与唐修好,并与吐蕃兵戎相见。面对南诏国的背离,吐蕃朝廷极为愤怒,称南诏为“两头蛮”,以斥其“首鼠两端”。
正是在这种大环境下,公元791年(唐德宗贞元七年),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城(今甘肃平凉),以扼弹筝峡口(三关口),十二天筑成,分兵戍之。又筑朝谷堡(东距平凉三十里),取名彰信堡。
刘昌所修筑的一城一堡,使泾原城的防御纵深得到加强,从此泾原城的防守压力得以缓解。
泾源(图右下角)以西的三关口、渭州(平凉)、彰信堡三级防御体系!剑南唐军也在南诏帮助下稳固了川西防线,让唐庭有能力从剑南抽调部队协助陇右的防御。次年(贞元九年,公元793年),被吐蕃拆毁六年之久的盐州城得以复建。
793年二月,灵州大都督兼灵、夏等州节度使杜希全上奏,坚决主张要重新修筑盐州城。他上奏言到:“盐州据要会,为塞保障,自平凉背盟,城陷于虏,于是灵武势悬,廊坊单逼,为边深患,请复城盐州。”(《新唐书·杜希全传》)
杜希全的上奏很快就得到了批准,德宗在诏书中特别强调:“盐州地当冲要,远介朔陲,东达银夏,西援灵武,密迩延庆,保捍王畿。乃者城池失守,制备无据,千里庭障,烽燧不接,三隅要害,役戍其勤。若非兴集师徒,缮修壁垒……深唯永固”。(《旧唐书·杜希全传》)
新旧唐书都对此时详尽记述,可见当时唐庭对复驻盐州的重视程度。
其实,唐朝对盐州重建一事早有酝酿,“(贞元)八年诏张公(献甫)议筑盐、夏二城。”(《资治通鉴》卷二三四)
这也是白居易在《城盐州》诗注中写下:“贞元壬申岁(贞元八年),特诏城之”的原因。
也就是说,白居易所写是唐朝君臣廷议的时间,经过一年多准备后,杜希全再次上书后,德宗终于下了决心,“与其临事而重扰,岂若先备而即安”。
唐庭的谨慎不是没有原因的,盐州之地对于唐蕃两国来说都是关键节点,为了能够顺利复筑盐州,各地唐军打出了一系列组合拳迷惑吐蕃。
首先,德宗诏谕泾原、山(陇山)南、剑南三个方向唐军主动出击,进入吐蕃境内袭扰,将吐蕃军队本就不算充裕的边防军队,牵制的疲于奔命(“敕泾原、剑南、山南军深入吐蕃,牵挠其力,使不得犯塞”)。
而后,严命杜彦光发兵三万五千人筑盐州城,甚至要求朝发夕至。其实,唐庭为复筑盐州城动员的军队远不止三万五千人。
按《旧唐书·杨朝晟传》记载:“前筑盐州,凡兴师七万” ,可见复筑盐州城时,有大量唐军参与外围阻滞吐蕃的军事行动,“盐州之役,诸军蕃戎尽知之……蕃戎来寇,寇则战,战则无暇城矣。”
而杜彦光则对复筑盐州早有准备,他一方面带兵卒昼夜兼程,赶到盐州故址,另一方面命人将囤积于环、鄜二州的物质,抢运至盐州城下。
随即,唐军开始与时间赛跑,昼夜不停的赶工,只“二旬”便将城垣筑好。城墙尚未全部完工,守城所需的物资便以纷纷运至,等城墙完工后,杜彦光又严厉督促不许休息,继续深沟高垒布置城防工事,严密防备蕃军来袭。
为了形成战略防御体系,德宗不但命杜彦光为盐州节度使驻守防御,还命朔方军都虞候杨朝晟屯兵木波堡(今甘肃环县东南)形成掎角之势。
唐军复筑盐州城后,形成了泾源、庆州、环州、盐州、灵州的防御链条,而盐州恰好处于防御链条的枢纽位置。盐州城的复筑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代表着唐朝已渐渐从贞元初期,捉襟见肘的窘境中缓过劲儿了。
随着,两税制和屯田戍边政策的推行,唐朝总算止住了安史之乱留下的伤口,逐渐具备了在局部地区,调集优势兵力达成战略目标的能力。
盐州重归唐守后,灵武、银夏、河西等地,受吐蕃袭扰的次数大为减少。(“城毕,中外称贺。由是灵武、银、夏、河西稍安,虏不敢深入”)
为了庆祝复筑盐州城,这一重大战略胜利,白居易特意写下了《城盐州》以作纪念。(《城盐州》的“城”是个动词,意思是“筑城”)
从白居易的《城盐州》可以看出,盐州未收时的状态是“城盐州,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
而复建后的景象是“自筑盐州十馀载,左衽毡裘不犯塞”(左衽、毡裘都是指代吐蕃)、“昼牧牛羊夜捉生,长去新城百里外”(“捉生”就是抓舌头,这是唐朝的常规操作,安禄山和史思明都干过“捉生将”。这句话的意思是新城修筑后,吐蕃远遁想抓“舌头”,得到百里以外的地方)、“诸边急警劳戍人,唯此一道无烟尘”。
另外盐州收复后,北方的驿路又变得畅通无阻(“灵夏潜安”、“秦原暗通”),以至于长安城内“黄芪”的价格都便宜了。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唐军复筑盐州城后,在朔方形成了以盐州为核心,北有灵州(甘肃灵武)南有环州(甘肃环县)的防御链条,并与陇山的泾原(甘肃泾川)防御体系相呼应。
之后八年,盐州一直都在唐军手中,吐蕃确实减少了对朔方的袭扰,“由是虏惮,不轻入”。
但争夺盐州的大戏才刚刚开始,吐蕃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贞元十七年(801年)开始,吐蕃卷土重来,盐州再次反复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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