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师傅迎娶了师娘,师娘也是个出家人,就住在对面山头。
这事来的突然,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所以要想将这事说清楚,还得从2016年的第一场雪灾开始。
2
2016年的第一场雪灾,来的比平时都要早一些。
早起出来撒尿的时候,我站在山顶探着脑袋往下看,整个山涧似乎都被白雪填满,一阵风拍过,我吓得缩回了屋里。
但是不消片刻,住持就敲锣打鼓将我们聚到柴房,神色严峻的动员我们吃完早饭赶快去扫雪,不然大雪封路,阻挡了香客进庙请愿就是大罪过。
此刻,我就深陷在这片白皑里,挥舞着比我个头还高的扫帚。在我前面拿着铁锹铲雪的死胖子是我师弟,他叫桑彪。
突然,桑彪对我大喊:“师兄,快看,有人在上山。”
我直起腰朝山下望去,只见在白茫茫的山涧里有一群移动的灰点,于是我对远处的师傅大喊:“师傅,有人在上山!”
师傅是近视眼,眯着眼睛看了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反正看完就继续埋下头扫雪,一句话也没说。
3
上山来的是对面尼姑庵的一群尼姑。
领头的是她们师太,师太满脸愤怒,脖子上栓着条紫色的丝巾,丝巾的尾巴在干冷的风里抖动,从我身边路过时我闻到了香味。
师傅是个严肃人,见到气势汹汹的师太,连忙放下铁锹,行礼作揖:“阿弥陀佛。”
可是师太睬都没睬他,径直冲向住持,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骂他为人下流,不知羞耻。
住持慈悲为怀,在自己的地盘被骂得狗血临头依旧没让我们抄家伙打人,只是面带微笑的听,然后心平气和的问:“不知师太为何辱骂老衲?”
“为何?啊呸!”师太面目狰狞的吐口水,吐完继续冲住持大吼,“我们庵新来一个尼姑,天生对尿素过敏,今天她到溪边挑水时顺便喝了一口溪水,只喝了一口啊!就一头栽进溪里,到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你说!你们平时都在上游干了什么?”
听完,住持连忙摆手,呵呵一笑,说:“师太你休要唬我,这世上哪有人对尿素过敏。”
师太面色阴冷,一把拽上住持就说:“死秃驴,不相信是吧,走,跟我去山下看看!”
“别别别!”住持死命挣扎,“师太,大家都是出家人,讲道理嘛……”
4
依旧是在寺里的柴房,师傅在灶下烧着水,住持在灶边抽着烟。
住持皱着眉一脸严肃的问:“大伙说说这事到底咋处理吧!”
一阵沉默。
桑彪突然说:“住持,那群婆娘明显是在讹咱们啊,这世界上还真有人对尿素过敏?”
我连忙附和,说:“就是就是,在下游喝一口说就赖上我们上游啦?就算我们真在上游撒尿了,经溪水一冲还能有啥?完全不讲道理嘛!”
住持摇头,一脸痛苦的说:“你们还小,你们不懂,跟对面山上那群女人完全没法讲道理。很久以前,在你们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对面庵里的那群女人集体食物中毒,明明就是她们菜没洗干净农药中毒,硬是赖我们在上游洗衣服使用含磷洗衣粉导致她们磷中毒!”
我看了眼住持,小心翼翼的问:“那结果呢?”
“赔钱啊!”住持狠狠吸了口烟,整个脸都快揪成一朵菊花,说,“半年的香火钱和一年的政府补贴呢!”
“唉……”师傅依旧在灶下烧水,一向沉默寡言的他这时突然也叹了口气,说,“也不能完全怪她们,她们庵的政府补贴少,弟子又比较多,这大雪封天的,她们要是不讹我们点,眼下这年恐怕就没法过了。”
住持一拍灶台,怒道:“但是她们讹了我们,我们年就能过啦?”
5
上早课的时候,师傅说现在的人都变得特别脆弱,因为他们丢失了信仰。少数保留信仰的人,却不信佛,所以我们缺少志同道合朋友,所以我们很寂寞。
桑彪问:“师傅,寂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师傅说:“就是你现在感受到的感觉。”
桑彪说:“师傅,我现在没感受到别的感觉,我就感觉我们很穷……”
师傅:“……”
桑彪的感觉没有错,我们确实很穷。
住持说女人是老虎,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面对老虎时应该心怀慈悲。所以在老虎讹我们的时候,方丈挣扎几下就妥协了,先道歉后赔钱,最后还写了个保证书按上手印。
没有按手印之前,我和桑彪隔三差五还有肉吃,按过手印之后,吃饭连个菜都没有了,只有一罐盐。
住持说吃不下就蘸点盐,咸咸就好了。
就这样咸了一个多星期,一直咸到雪道开辟出来。
雪道开辟出来的那个傍晚,屋外大雪纷飞,灰蒙蒙的天空下,师傅领回一个西装革履的光头,光头虚胖,态度和善,看见我和桑彪,便使劲的微笑打招呼。
光头一直被师傅领到住持的禅房,在禅房外我们被拦住,师傅指了指柴房,说:“你们俩快去烧锅开水。”
可是开水还没烧好,光头就下山了,师傅来到柴房往锅里撒了把米,说:“煮粥。”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四人围坐在桌前埋头喝粥。我们现在吃饭连头都不用抬了,因为那罐盐已被吃光。
师傅突然对住持说:“师兄,真准备收了那个进修生?”
住持舔舔嘴唇,说:“不想收,但他给的进修费很诱人。”
“那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住持慢悠悠的放下碗筷,没有急着回答师傅的问题,倒是先打量了会桑彪,然后看着我问:“桑德,想不想吃肉啊?”
桑彪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大声哀求,说:“住持,我的肉不能吃!”
6
第二天早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单眼皮的少年便迎着风雪踏进庙门。
见人便笑,笑容单纯,师傅将它领到住持面前,他便“扑通”一声干脆的跪下,磕了个响头。
住持面无表情的看看他,缓缓的说:“施主莫急,行如此大礼之前,还得看看你我是否有缘。”
少年呵呵一笑,再次磕出一个响头,说:“您看,您尽管看。”
于是方丈悄悄从枕头里掏出一把决明子伸到少年面前,说:“施主,你能否看出我手里握的是五谷中的哪一谷?”
“五谷?”少年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紧皱,看了许久,最后犹豫的说,“这是小麦?”
住持摇摇头,说:“施主,看来你我无缘,这不是小麦。”
“啊?”少年显然慌了,不知所措的说,“别,别啊,师傅,昨晚,我爸不是给、给……”
住持连忙一挥手,示意他住嘴,说:“阿弥陀佛,施主莫慌,你我虽无缘,但我细瞅发现你跟我师弟还是挺有缘的,不如你拜到他的门下吧。”
师傅正在闭眼敲木鱼,突然手一抖,说:“师兄,怎么又是我,我已经有两徒弟了!”
住持呵呵一笑,说:“阿弥陀佛……”
就这样,师傅又多了个徒弟,在给少年剃发的时候,师傅心不在焉,刀片一不小心在他头顶上划了道口子,干咳一声,师傅不好意思的说:“疼吗?”
少年摇摇头,说:“不疼,就冷。”
师傅没说话,继续剃头,不一会,一颗血珠顺着他头顶往下滚,少年伸手想去摸,说:“什么东西,好痒。”
师傅连忙抹掉血珠,一把按住少年的手,说:“没事,蚂蚁。”
少年比我大十岁,剃完头,行完拜师大礼后正式拜入师傅门下,师傅赐名:桑失。
寓意为:失去的就让它失去,不要再苦苦执着了。
7
桑失的到来,不仅给我们带来了钱,还给我们带来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花,是眼花缭乱的花。他和我们熟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跟我们合影,然后上传到朋友圈。
他的手机里有很多美女的照片,他自豪的打开相册让我们随便看,我指着一个长头发的美女说:“这是谁?”
他拍拍胸自豪的说:“我女朋友!”
我又挑了张短头发的美女说:“这又是谁?”
他说:“我前女友。”
“这张呢?”
“还是我前女友。”
“那这张呢?”
“我同学的女朋友。”
我问:“你手机里干嘛要存你同学女朋友的照片?”
桑失尴尬一笑,做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说:“你懂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懂……”
桑失连忙摆摆手,说:“但这不重要,大师兄,我跟你说,我这同学家是开宾馆的,他家宾馆里有特殊服务,哪天我们下山,我带哥几个去他家乐呵乐呵……”
说着,桑失又开始猥琐的傻笑。
我继续翻照片,问:“什么是特殊服务?”
桑失哈哈浪笑,盯着我的裤裆,再次做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说:“你懂的……”
我依旧摇摇头,说:“我不懂……”
桑失说:“没关系,大师兄,到时你就懂了。”
突然,我眼睛一亮,指着一个胖乎乎的圆脸女生说:“桑失,这人是谁,她好漂亮。”
桑失激动的一把抽回手机,说:“靠,这是我妹,还未成年。”
“你妹?”我伸长脖子想再看一眼照片,问,“你妹叫什么?”
这时,桑彪抢过手机,指着他妹妹手里端着的一盘菜,咽了口吐沫,说:“这是什么肉?”
桑失看了眼,理所当然的说:“是猪肉啊,二师兄。”
桑彪快速滑动照片,很快切换到另一道菜,说:“那这又是什么肉?
“这还是猪肉啊,二师兄。”
“那这也是猪肉吗?”桑彪指着一盘红彤彤的菜问。
“不是,二师兄,这是龙虾!”
桑彪狠狠的咽了口吐沫,贪婪的来回翻动照片,说:“这些看上去都很好吃的样子。”
桑失撅撅嘴,说:“也就那样,吃多了就容易腻。”
我移了移屁股,连忙把头伸向桑彪,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盘龙虾,狠狠的咽了口吐沫,问我:“师兄,想吃吗?”
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悄无声息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腋下滑动手机屏幕,翻到桑失妹妹照片时停下,点点头,狠狠的咽了口吐沫,说:“想。”
8
雪已经不再那么疯狂的落下了,松软的积雪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发亮。
我们在山间捡柴火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小白兔陷在积雪里,我停下,刚准备将它救下,没想到桑失二话没说,箭步冲上去一闷棍将兔子打死。
打完,还高高举起兔子,朝我们兴奋大喊:“大师兄,二师兄,我们有肉吃啦。”
我:“……”
桑彪:“……”
桑失的动作很麻利,用随身带的斧头三两下就给兔子剥了皮,剥完就跑到小溪边清洗干净,然后用我们刚捡到的柴火架起来烤,动作娴熟,边烤边说:“兔子我没烤过,烤得不好吃不要怪我啊,只是今年九月份的时候跟我爸去大草原玩了一趟,倒是在那边了学了点烤全羊,这应该差不多吧,就个头小了点。”
我侧了侧头,说:“大草原在哪?”
桑失哑然失笑,说:“大师兄,大草原在内蒙古啊。”
我摇了摇头,继续问:“内蒙古又在哪?”
桑失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小溪的对面,说:“跨过这条小溪,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哦……”
吃兔子的时候,桑彪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桑失,说:“桑失,听住持和师傅说,你在咱寺里待不久,过完年你就下山?”
桑失抓起一把雪,抹了抹油腻的手,说:“是啊,我在大学里读的是寺庙管理专业,所以每个寒暑假都会通过关系到不同的寺庙混一个多月,说是进修,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但等到毕业的时候,我就可以凭这些进修资历直接免试进入我爸的寺庙,你们也不知道现在进一些大的寺庙有多难,福利好、薪酬高、工作也清闲,所以大家都拼了命的往里面挤,还好我爸是住持,关系比较硬。”
我瞪大了眼睛,说:“你爸是和尚?”
桑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说:“是啊。”
“和尚可以结婚生小孩?”
桑失抹抹嘴,说:“大师兄,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啊,时代在变化,现在是法制社会,和尚结婚生小孩又不犯法,只要不超生就没事,就算超生也没事啊,罚点钱就得了,我妹就是超生来的。”
我:“……”
桑彪突然有点失落的放下手里的兔腿,说:“桑失,那你走了以后我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烤兔肉怎么办?“
“唉……”桑失叹了口气,说,“二师兄,别担心,我下山后每月给你寄点肉来。”
9
师傅说,他从没期望过我将来功成名就或者大富大贵,他说他只希望我认认真真过完一生,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所以他给我取名“桑德”。
自从我知道这世界上有爸爸妈妈这种人物设定的时候,我就不停的问师傅,说:“师傅师傅,我爸爸妈妈是谁?”
师傅说:“我也不知道啊,你是我下山买菜在菜市场捡的。”
我皱着眉想了想,说:“我真的是在菜市场捡的?”
师傅看着我认真的点点头,说:“是啊,这还能有假?”
于是我只好屈服的点点头,但是在我心里,我始终不相信师傅这种说辞,我一直觉得我是师傅的私生子。
或者是住持的。
站在小溪边,桑失放下木桶,桑彪在脱裤子,我说出了我的想法,我问他俩:“你们说,我有可能是师傅的私生子吗?或者是住持的。”
或许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小,或许是哗啦啦的溪水太过吵闹,总之他们俩毫无反应。
突然桑失一抬头,对着桑彪大叫:“二师兄!我在舀水呢,你到我下游撒啊,你这样撒不刚好被我舀回来了吗!”
桑彪猛憋一口气,尿瞬间止住,然后小碎步朝下游跑两步,摆好姿势,溪水又开始哗啦啦的响。
我蹲到地上攥起一个雪球朝小溪的对面砸过去,说:“桑彪,没用的,她们现在也不再下游取水了,宁愿多跑一截路,也到咱上游来了。”
桑彪抖了抖,说:“没关系,我在上游撒也能恶心她们。”
桑失哈哈大笑,说:“二师兄说的有道理。”
然后朝溪水里狠狠的吐了一口痰,痰在水面翻滚两下就消失不见。
桑失没来之前是师傅带我们下来挑水的,师傅用扁担挑两个大木桶,我和桑彪一人提一个小木桶,现在桑失取代了师傅,说到师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最近他总是早出晚归,住持说他是去办年货,我说师傅会记得给我和桑彪买巧克力吗?
住持哈哈大笑,摸摸我脑袋,说:“你师傅怎么会忘了。”
想到巧克力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这时桑失担起水,对我说:“发什么呆啊,大师兄,回寺了。”
我连忙答应声,双手举起我的小水桶,摇摇晃晃的跟上,可刚走两步,没想到桑彪在后面突然大叫:“师兄,桑失,快看,那边有尼姑过来!”
那边指的当然是溪对面,我们连忙回头,只见四五个尼姑人手一个木桶,轻踏积雪,有说有笑,款款而来。
我看愣了。
桑彪却没看愣,伸手去解裤子准备当她们面往溪里撒尿。
桑失丢下扁担,一个箭步冲上按住了桑彪的裤腰带,低声说:“不要冲动,二师兄,咱庙里没钱啦。”
此刻,对面那群尼姑也注意到了我们,边走边朝我们这边指,交耳几句后,笑得更加大声。
我脸通红,不知所措。
“喂。”隔着小溪,其中一个尼姑看着我们大笑着说,“你们几个是帅哥的弟子?”
帅哥是我师傅的法号。于是我连忙点头,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因为她笑起来太好看了。
“那你一定是桑德。”她先是指了指我,然后指着桑彪,说,“这个胖胖的一定是桑彪了。”
唯独没提桑失,于是桑失有点不开心。干咳两声,抱怨道:“大师兄,二师兄,我们快回寺啊,时间不早了。”
“哦。”我点点头,留念般的回头看了眼尼姑。
尼姑笑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对我招招手,大声说:“喂,小桑德,回去跟你师父说,钱省着点花,烟酒都不要买,我爸不喜欢这些。”
“啥?”我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哐当!”一声,桑失猛地扔下水桶,满脸愤怒的盯着小溪对面,说,“什么?还买烟酒?你们见家长啊!”
10
桑失说,师傅是个叛徒,是个大叛徒!在我们和这群尼姑的战争中,师傅一直都不是我们这边的,师傅是那群尼姑的!
我说,桑失你慢点,水都泼到石阶上了。
桑失却只顾着摇头,睬都没睬我,自顾自愤怒的大吼:“我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主持!不告诉住持我不是人!”
可是找到主持的时候,也找到了师傅。师傅平时是不抽烟的,这次他却和主持背靠背坐在佛祖像前,仰头抽着。
桑失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看了眼师傅,说:“师傅,水挑回来了。”
“哦。”师傅心不在焉的看了眼水桶,然后把烟盒递向桑失,说,“抽烟不,桑失?”
“抽。”桑失眉开眼笑,双手接过烟,恭敬的说,“谢谢师傅。”
这时主持抖抖烟灰,招手示意我和桑彪也过去,说:“刚好,你师傅也有事要跟你们说。”
桑彪咽了口吐沫,看着烟盒期待的问:“师傅,这烟能吃吗?”
师傅摇摇头,说:“不能。”
桑彪顿时就失去了兴致,索然无味的靠在门栏盯着屋外树梢上瑟瑟发抖的麻雀。
我说:“师傅,啥事?”
“哦……其实……”师傅侧头看了眼佛祖,吞吞吐吐的说,“也没啥事……”
“呸!”桑失吸了口烟,吐口痰,说,“那到底是啥事?”
师傅不再说话,只是抖抖烟灰,低下头,去看地上行色匆匆的蚂蚁。
“唉……”见师傅这个样子,主持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们师傅啊,准备还俗了。”
“啥!”桑失惊叫。
桑彪依旧在看树梢的麻雀,揉揉肚子。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还俗是什么意思?”
主持放下烟,看了眼屋外的天空,说:“就是离开这里,换个环境,换种生活。”
离开这里?
我一下子慌了,连忙看向师傅,师傅眼神闪躲。
看着他闪躲的眼神,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离开”这两个字的含义,鼻尖没来由的发酸,我说:“师傅……”
师傅连忙看我,温柔笑笑,说:“哎,小桑德。”
我吸了口鼻涕,说:“师傅……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瞎说什么呢……”师傅连忙起身,从身后拿起一盒巧克力递到我眼前,说,“来,桑德,桑彪,你们最爱的巧克力。”
我却一抖肩膀,倔强的转过头,不再看他,学着桑彪的样子去看屋外树梢上瑟瑟发抖的麻雀,但是麻雀好模糊。
一眨眼,眼泪滚下,麻雀就飞走了。
11
整个冬天,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水仙都没有开花。
冬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桑失下山了。
离开前他把手机留给我和桑彪,隔着一个院子,他站在冬末的艳阳里,对我们说:“大师兄,二师兄,我走了。”
我和桑彪笑笑,没说话,挥挥手,他苦笑。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回头,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我认真的点点头,说:“你妹会和你一起上山看我们吗?”
桑失一脸犹豫,说:“大师兄,我妹真未成年。”
我说:“我也未成年。”
桑失无奈的笑笑,说:“你就看了眼我妹的照片你就喜欢上她啦?”
我走上前一步,和他一样站在冬日的艳阳里,厚着脸皮说:“是啊。”
桑失哈哈大笑,说:“大师兄,你这叫见色起意,你真好色。”
我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这,这不是应该叫一见钟情吗?”
桑失耸耸肩,说:“一见钟情其实就是因为见色起意。”
我说:“哦……”
但是师傅不是这么说的啊,师傅说:“桑德,师傅还俗你不要怪师傅,等你长大了,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就会理解师傅了。”
师傅说,十年前,我得了肺炎,他漫山遍野的给我找草药。
山涧里满是清脆的鸟叫,地面上满是阳光的斑影,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那时的他刚好一抬头,仿佛命中注定般,看见一个小尼姑也在不远处低着头。小尼姑同样背着药篓,眉头皱着,就像上了把锁,紧的打不开。
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啊,看着啊,那一刻,师傅说他的心跳得飞快。
他还说,那种感觉就叫一见钟情。
12
当山涧最后一块雪融化的时候,住持带着我和桑彪去溪边挑水,春暖,但花未开,树梢也没有冒嫩芽,一切还如年前那般破败荒凉。
站在溪水旁,看着永远急湍的溪水,我第一次好奇,它究竟是要流到哪里?
也是外面的世界吗?
我问:“住持,外面的世界好吗?”
“外面的世界啊……”住持在前面担着水,有点微喘,“外面的世界啊充斥着虚妄,浮躁,贪婪,还有谎言,不好,不好。”
我晃晃脑袋,说:“不好为什么师傅还要去?”
住持说:“你师傅啊,你师傅是被妖精迷惑了神志。”
我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桶,停下来大声问:“什么妖精这么厉害,还能迷惑我师傅?”
住持继续担着水,淡淡的一笑,没有回答我。
2017年,师傅在山下迎娶了师娘,师娘不再是皱着眉头,而是笑起来很好看。
师傅偶尔也会上山来看我和桑彪,但却不再是以师傅的身份到来,那时的师傅,只是一个普通香客。
师傅曾说过,这世间上的人啊,来来往往,最无情的便是香客了。
他们总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什么时候再来却谁也说不准,或许上一次轻描淡写的再见,就已经是永别的诀别。
对啊,这种归期无期,辜负别人等待的家伙,便是世上最无情的了。只是我未曾想到,师父也会变成这种最无情。
桑失说过他会回来看我们的,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桑彪朝思暮想的肉,他也从未寄过。他就像跌入大海里的水,在一片浩瀚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过去,从此变成芸芸众生。
但是我和桑彪从未埋怨过他,能埋怨他什么呢?因为芸芸众生本就是这样啊。
只是桑彪偶尔会看着手机里的美食,说:“好可惜。”
我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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