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尽头无故里

顾思渊遇到苏卿的那一年，他七岁。

苏卿小小的，抱着先生给的书有模有样的读。

也不懂意思，但是样子做的实打实的足。

顾思渊小心的从她面前走过。

是先生的第一堂课，顾思渊不想出岔子。

可是苏卿不啊。

她伸出脚一勾，顾思渊抱着书往前一扑，摔了一嘴的灰。

苏卿哈哈大笑。

顾思渊站起来皱着眉瞪她，苏卿朝他吐舌头。

得，两个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苏卿她爹是兵部尚书，她从小就是一身的本事。

她励志要做女中豪杰，带兵打仗。

她爹眼睛一瞪“你明天就给我去读书，天天想着舞刀弄枪！”

苏卿虽然不服，但是爹爹生气很吓人的，她领教过，她怕了。

相比苏卿，顾思渊懂事多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好好读书，方可出人头地。

是母亲的意愿，也是自己的。

他讨厌苏卿，从见第一面，他就讨厌她。

但是苏卿很喜欢捉弄他，他被气的头疼，又毫无办法。

比如，看书入迷了从树下走过。

一盆水自树上而下，淋了他一身。

顾思渊握着手里的书，眉头皱的紧紧的。

几乎是咬牙切齿，他说“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苏卿在树上撑着下巴看着他笑。

“不行，整个书院就你不听我的话。”

是的，苏卿已经把整个书院都打服了。

顾思渊气的，转身就走。

再比如，顾思渊写了一晚上的字。

第二天放在桌上，他就去个茅厕的功夫，他的字不见了。

那是先生布置的作业，顾思渊头皮发麻。

这个苏卿！

自己不做就算了，还连累他！

然后两个人就被罚一起站在院外。

苏卿说个不停，顾思渊闭着眼一声不吭。

她戳他的肩膀，眯着眼睛问他。

“我家明天设宴，你家来不来？”

如果可以，顾思渊真的不想去。

但是没办法，他爹是户部侍郎，苏卿她爹是兵部尚书，两人又是旧识，不得不去。

宴席上，苏卿落落大方，嘴巴又甜，谁见了都喜欢的紧。

父亲叫自己去与尚书大人打个照面，顾思渊硬着头皮去了。

苏卿笑的恬静，顾思渊胆战心惊的接过她递的茶。

……是酒。

一杯下，顾思渊迷糊的找不着北。

苏！卿！

两个人一起长大，双方父母也都相识，算是一对欢喜冤家。

苏伯伯曾经玩笑话问过顾思渊，喜欢怎样的女子。

顾思渊认真思考良久，最后他说。

“谁都行，唯苏卿不可。”

这话传到苏卿耳朵里，她被气的不轻。

她气冲冲的去找他理论。

后院。

顾思渊盘膝端坐着，身穿白衣，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竟比女子还好看。

苏卿看的痴了。

顾思渊转头撇见苏卿傻傻的看着她，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勾起。

苏卿回过神，缓步而来，坐于他面前。

顾思渊端起手边的茶微抿，眼神示意她何事。

苏卿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到嘴边的话却变了。

“咳，是这样的，你看我们也吵了闹了六，七年了，我们……”

苏卿停顿了一会儿，看向顾思渊，他低眉喝茶，看不出情绪。

“我们和好吧？”

顾思渊一口茶卡在嗓子眼，差点喷出来。

他转头，苏卿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顾思渊眉头皱的紧紧的，就在苏卿要放弃的时候，他说。

“好”

后来顾思渊发现，苏卿也不是那么讨厌。

苏卿虽是武将之女，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脑瓜子也机灵的很，她跳舞也很好看。

顾思渊见过一次。

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顾思渊看着，心中震撼，随后他坐下抚琴。

白衣少年抚琴，红衣少女起舞，月下双影，叫人羡慕。

苏卿越发好看，顾思渊也越发遭人嫉妒。

很多高官家子弟都爱捉弄他，打他，嘲讽他。

他一声不吭，心中有了惦念，难免就有了软肋。

他要考取状元，在朝廷为官，他要娶苏卿。

苏卿知道的。

靠在顾思渊肩膀上，她眯着眼睛问他。

“顾思渊，最近好多人来我家提亲，你可知晓？”

顾思渊点头。

他知晓的，那其中还有宰相之子。

“那你可知我为何回绝？”

顾思渊摇头。

“你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苏卿气的跳起来，跺脚转身就走。

顾思渊看着气呼呼离开的苏卿，眸中笑意更甚。

怎会不知？只是想考上以后，给她一个惊喜罢了。

这边顾思渊在忙着准备考试，苏卿这边，却要进宫了。

皇帝三年选秀，听闻苏家小女长得倾城，便指名要了她。

苏府乱成了一锅粥。

苏夫人不愿自己的女儿进入后宫，那是豺狼之地，吃人不吐骨头的，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苏大人也不愿意，可是皇帝指名，他身为臣子，不得不依。

苏卿就更不肯了。

她心仪顾思渊，她又怎肯入那皇宫。

她哭着吵着闹着，不肯入宫，母亲偷偷抹眼泪，父亲一言不发。

顾思渊听闻这事的时候，离入宫只剩十天了。

他放下书，冲向苏府。

苏府大门紧闭，他用拳头砸门，在外面叫苏卿的名字。

无人应他。

他又急匆匆跑向后门，那是他小时候与苏卿的秘密。

苏卿发现的，像个宝一样炫耀给他，后来他再找她，都敲这扇门。

他敲了半晌，苏卿终于应了他。

她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她说。

“顾思渊，你走吧。”

顾思渊握紧拳头。

“我原以为，我考取状元，便能迎你入门，我这段时间都在忙于考试，我去求皇上赐婚，我爹是户部侍郎，他……”

“你考取状元与我有何关联？即使你真的高中，你能给我和皇宫一样的生活吗？我若进宫何愁这些？这乃是我意愿，休要阻我。”苏卿打断他说话，然后一字一句都让他听清。

“顾思渊，我并未爱过你，此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京城人声鼎沸，但是顾思渊听的一清二楚。

苏卿那句我并未爱过你，像刀子一般落在了他的心头。

生疼。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再无言语。

他垂下手，顺着门滑下，瘫坐在门边。

他低下头，眼泪骤然决堤，落在地上，落在苏卿心间。

门这边的苏卿，已然是泪流满面。

眼泪汹涌，哭的无声。

两个人隔着一道门，终是隔了这一生。

科举来临，顾思渊却变了一个人。

父亲拿他没办法，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也唤不回他。

他不再穿白衣，也不再碰琴，终日在酒楼间酗酒。

喝大了，就在酒楼睡。

苏卿都要嫁人了，他高中又有何意义？

心上是你，欢喜是你，此后再无你。

苏卿入宫那天，顾思渊喝醉了酒。

情难自控，抚上了手边的琴。

苏卿的轿子正从酒楼下过，琴声悠悠，苏卿落了泪。

那晚的过往历历在目，他抚琴，她跳舞。

后来苏卿将他灌醉，躺在他怀里问他。

“顾思渊，你可有心仪之人？”

他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笑着。

“……有”

“谁？”

“……苏……卿。”

苏卿笑意更甚“何时告知她？”

“考取状元，迎她入门。”

好，那我便等着你。苏卿心里默默道，她翻身，指尖抚过他的眉，他的眼，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她俯身，印下一个清浅的吻。

一曲终了，顾思渊望了一眼楼下长街轿子离开的方向。

转瞬红了眼。

苏卿，世上再无，再无第二个你。

只怕长安尽头无故里，故里此后别长安。

一梦长安终无你。

本文来自于公众号：玉子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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