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与妻书》

陈意映

意洞：

昨日，又读了一遍你的信。

奇怪，明明你说过会在梦中与我相会，可这漫长的岁月里，为何你一次也未尝入我梦中？

也罢，答你这一封信，是祈求你的原谅，我终是抵不住对你的思念，要去找你了，可我竟还期望，自私的期望着，奈何桥畔，你还等着我，未尝喝下那一碗忘记前尘的汤水。

可笑，你虽然身怀大志，明明心中是想支持你的，可依旧去不掉小女儿家的心性，明明知道了，你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却依旧如你所说，不想让你死。

明明陪你读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明明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明明知道你心怀天下，这些，我明明知道的。

可，当与你完婚，拜完这天地，虽知道这天地不仁，当时却心怀感激，没想到真的能与你走到一起，陪伴着你，成为你的妻子。

这些天，或许是真快要见到你了，总是怕自己忘记我们初见之时，怕自己忘记有你的时光，脑子里，尽然时时浮现出你的音容笑貌。

忆着你的喜怒哀乐，陪你看窗外的雨打梨花，看你眉头紧锁，叹道阻且难，知你遇志同道合，感你那段欲言又止的悲哀和伤痛。

哈，想起来了，你这样的好脾气，终是惹我生气过一次，当时你不是硬拉着我讨论着“死亡”这个话题么，说“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你以为我生气，是气你让我先死的缘故么？小女儿之身，虽未曾熟读诗书，但也懂得生死是人生必定经历的环节，哪里还会看不开呢。

古人曾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一生，也许我这个小女子并不能成所谓大事，但最卑微的愿望，莫过于陪伴你，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里，看你幸福足以。

那时我无言，并不是不认同你的话，只是在想，我竟然从来没想过死，万一我死了，你是否还能吃上热的饭菜，是否还有人肯听你诉说你的志向，家里的小儿们，是否让你无暇顾及，衣服破了，会有人为你细细缝补么？

我真傻，那个时候，竟然没有好好考虑这些问题，当听到了你说的那种可能，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却不想，你一语成谶。

看到你写给我的信，知道原来你也考虑过我所思所想的问题，你知道我能把家操持的很好，能把两个孩儿照顾抚育的像你，也知道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想你了，你会入我梦中……你，把我的一切，都为我考虑了。

我多想，就按照你的安排，依照你的意思，把下半辈子都奉献给这个家啊，可你似乎忘了，有一句话叫“思念成疾”。

我尽力了。

尽力忘记这悲痛，尽力渴望感汝之所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明白这世道的不公，这破镜无法重圆，国破山河的感受，更知道你以你的死亡想要唤醒更多国人，化悲痛为力量，奋发图强，掌握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就在这中华大地上，每一天都上演着家破人亡的悲剧。

每日晨昏定省，照顾家人，可成人的悲痛总在无言之中，即便我们不说话，依旧满脑子都想的是你；更奈何小儿之语，他们童真的询问父亲何时归故里，我只知道你魂兮归来，却不知你身安何处。你希望小儿们肖你，可我竟不知，这天下是否还会有另一个你，一介妇人，留下的，也不过是你满屋的书，还有你曾经的心心念念的家国天下。

日日教他们温书，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看过怎样的书，交过怎样的朋友，写过怎样的文字，心里，梦里，想的，是怎样的事。

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怠慢和空暇，可长夜漫漫，枯灯一夜，望着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似乎看到曾经我和你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明知镜花水月，却依旧渴望伸手抓住那丝幻影的衣角。

想你啊，想你。

可入梦中寻你，又寻而不得，你啊你……

找的我好苦。

真的有点累了，如果近日，你在黄泉路上看到我。

别怪我。

你曾说我们何其有幸，在这世道里相逢，又何其不幸，相逢于这世道，不能相守，可我大约等不到你心心念念的盛世繁华的景象，别怪我啊。

你我再见之时，大概是我累到睡着了，真的下来找你了。

泪尽之言。

妻 意映

后记：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十六日，观《见字如面》，感佩先烈的深情厚谊，绝笔情书，有感而做一封回信。

（作者：星雨小妖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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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妻书》
林觉民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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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悲啼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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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image.png

吾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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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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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

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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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平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摹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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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三月念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