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
（1）
我认识井上君的时候，他刚刚出道。
那时候的井上君还像一个大孩子，一张白白的大脸胖嘟嘟的。虽然他的个子长得很高大，体格又非常壮实，从背后一眼望上去，就感觉应该是一个很棒的大小伙子。但是只要他一个大回身把自己的脸转过来，你就会意外地发现，这面相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娃娃啊。
腼腆而喜庆。
虽然他经常会故意地装扮出很严肃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他那绷得紧紧的大脸盘儿胖嘟嘟滴，反倒更加惹人发笑了。就像一个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大男孩儿，要想琢磨着搞上点儿什么恶作剧的样子。
有点儿还没长大，我就想。
别看井上君长得像个大娃娃，他竟然还是一个特殊敏感的年轻人。一看到对方也憋着一张想笑的脸，他自己忍不住就首先泄了气。
“噗......”
在大多数场合下，他都是第一个笑出声来。
然后他就会自我解嘲地说：
“初めまして よろしくお願いいたします”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话音未落，他就会来一个日本式的90度的标准大鞠躬，搞得我也是手忙脚乱的。说句心里话，刚刚来到日本的时候，对于这种日本人的正式礼节，我还实在是有点儿不太习惯。搞得我也是一个激凌接着一个激凌的。
总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赶脚……有些太客气了吧。
哈哈哈哈
再看井上君他自己的那张脸，早就像果园里熟透了的大苹果了，立马也变得通红通红的。
这还真是一个大孩子呀，我在心里想。
我虽然还不太习惯他那一本正经的敬语，不过我很喜欢他那种少年腼腆的样子。感觉这个大男孩儿很真诚，一定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儿。凡事当过美术老师的人，看人的感觉都是很准确的，因为他要经常揣摩对方的性格。
哈哈，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要知道，那时候井上君已经是公司里主持工作的专务了。虽然上面还有他爹在做社长，公司里所有的人都看得很明白，老社长其实已经就是摆设了，明摆着就是要把社长的位置传给他自己的儿子。公司里的上上下下十几号人，每天都在看着井上君的眼色行事......对他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嘿嘿
我们也就意外的成了好朋友。
（2）
井上君喜欢艺术。
我们是通过日本朋友认识的，当时我刚到日本，急需一份工作。而井上君也是刚刚回到小城，他是准备接替自己父亲的位置，做井上石材公司的第六代掌门人。记得当时小城的电视广告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他雕琢石像的身影。不过，他在电视上打扮得倒是很老成，也许是化妆师的功劳吧？他头上还扎了一条白毛巾，就像中国南方采石场的老艺人，一手持钢钎、一手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地雕琢着面前的佛像。广告中还配上了十分好听的音乐，随着铁锤砸到钢钎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画面上最后还打出了两行漂亮的汉字，就是我这个日语不好的中国人，也能够看明白广告中的意思哦；
“井上石材、百年老铺、
彼が六代めの掌门人て 御客様正しくの選择でしょう”
（井上石材是百年的老店，第六代掌门人应该是你正确的选择。）
这个广告在当地一天不知道要播放多少次，总之只要你一打开电视机就一定能够看到这个广告。这到底得花上多少钱呢？我就在好奇地想。
宣传工作做得倒是挺到位哈……
井上君和我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就像现在年轻人搞对象一样，他相中了我的资历，我相中了他的工作，各自都打着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当时的井上石材在小城里是很有名望的，这不仅仅是电视广告的功劳。第四代掌门人的井上先生赶在二战以后，在市中心建起了一座小城里最大的石材加工厂。在小城的众多的石材公司中算是技压群芳，变成了这个城市里屈指可数的大型石材产业公司。这家公司使用的石料一直都比较讲究，设计建筑水平也比较高，百十年来在小城的人际关系和口碑更是好上加好。
二战以后，随着日本经济的迅速崛起，就催生了日本的陵园事业，日本人家族的陵墓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大概就同中国人迷信棺材一样，活着的人都开始给自己修建陵墓，并且规格越来越高。
可能也是炫富的一种形式。
他们大概也天真地认为，这里就是他们自己永久的归宿吧。
井上石材店，算得上是小城的一家人气公司了。
井上君说：
“我大学一毕业就去了外县，跟石雕师傅学习石雕工艺三年之久。”
这三年，我是从打扫卫生开始。每天先清理车间卫生，搬运石头，给老师傅点烟递茶送毛巾，吃了不少的苦。
嘿嘿，没办法寄人篱下嘛！
在日本要想偷学别人的手艺，都得这么做。其实我从小就同各种石头打交道，造坟建墓的工作我早就熟记于心了。但是老父亲怕我自己吃不了这个苦，顶不起石材公司的门面，楞是把我送到外地的朋友那里去学习石雕技术。多亏了我从小就对石雕艺术感兴趣，所以这三年时间过得非常快。说完话他还得意地让我看了看，耸立在公司大楼门前的石雕作品；
一座三米多高的观世音菩萨立像。
“这就是我三年的毕业结晶。”他不无得意的说。
这座观音菩萨立像很高大，造型准确形像又非常生动，面部表情也显得非常的庄严。
“雕琢得很大气！”我由衷的说。
井上君的脸上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得意情绪，身体也跟着七扭八扭的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幼儿园里的孩子，受到了阿姨老师表扬的样子。
弄得我在心里笑了他半天。
“我知道你是专家！”
他十分爽快地说。
“明天你就过来吧，就算是帮我了。”
看到井上君的样子，我突然对石雕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不假思索地就来了一句：
“こちらこそ よろしく お願いいたします”（哪儿的话，我要多多地谢谢您了。）
我也来了一句敬语，并且学着井上君的样子，对着他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井上君的脸“腾”的一下就又红了。
他像老朋友一样，轻轻的跟我击了一下手掌，然后轻松愉快地喊了一声：
“ヨッシャー”（太好了）
又是一副可爱的大孩子相。
就这样吧，我算是找到了来日本的第一份工作。
同时也认识了又高又胖的井上君。
（3）
石雕这活儿，看着很好玩。
干起来才知道有多么地辛苦，车间里整天都是电锯和打磨机的声音，刺耳的噪音滿哪儿四处乱窜，让人震耳欲聋。搞不好石头的粉尘还会经常喷得你满身满脸，弄得自己好像去掉皮儿的煮鸡蛋掉进了面粉里，同个石膏人一模一样。由于是带水作业，还要把你整得全身上下经常都是湿漉漉的，所以无论是多么热的天气，也必须是一身防水衣裤。夏天到了休息的时候，靴子里弄得就像水桶一样，汗水那叫哗哗滴。多亏了我在年轻的时候，有过上山下乡和在工厂里混过多年的经历，总算是勉强适应了车间里的工作。不过每天就是切割、钻眼儿加打磨这点活计，也没有感觉出什么太大的技术含量。
这跟石雕艺术好像根本就不沾边儿啊，我有些动摇了。
工作熟悉以后，我马上就感到了一种单一活动的倦意。就是那么几个简单的造型和动作，有点像纺纱厂流水线上的女工。干的时间长了，就会感觉无滋无味儿的，每天只剩下工作的疲劳了。
这哪里还有一点艺术的意思啊？就是一个重体力的熟练工人。
“唉，日本人的工作量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每天回到家里，我总会无可奈何地对自己的老婆讲。
一个大学的美术老师，到日本来干这种体力工作，让我的心里很不平衡。
有的时候，我就想起井上君对我说过的话。
“寄人篱下嘛！”
是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确实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想想自己临来前和同事们谈起的伟大报负，经常会惊出我一身的冷汗。
我原打算要为艺术学院，建立一份自己名义的奖学金制度哦！当年听说日本遍地都是黄金，不挣上个千八百万的我是不会回去的。大话已经跟自己的知心好友都吹出去了，我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是太年轻！
社会上流行的传言，在现实中显得非常的苍白。
在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上，我似乎每天都在纠结着。总是觉得自己是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处施展。
我清醒地认识到石材店根本就不是贩卖艺术的地方……它只是一个各种石头的打磨车间而已！
（4）
井上君虽然长得像个大孩子，但是他的心思却很纤细。
他很敏感的观察出我的不安情绪。
井上君在休息的时候，总是主动的找我来聊天。有的时候即便是在外面工作，他也会及时地赶回来，给我买上一罐儿自己喜欢的饮料水，然后特意的同我聊聊石雕艺术。
谈话中让我明显的感觉出来，他对于雕塑艺术的误解与无知，说客气一点儿，他应该更倾向于民间艺人吧。如果让我讲大实话，其实就是一个日本民间用石头砌坟的石匠而已。我真想跟他说：
“石匠的工作跟雕塑艺术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诶。”
但是为了养家糊口，我还是匿着心眼儿夸他是艺术家，他听了以后每次都非常兴奋。
我也看出来了，他对于艺术的追求实际上已经很淡漠了，他现在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扩大公司的规模，他想用自己的行动向父母证明：
“干这种工作，我行！”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井上君的野心也很大。这可能就是年轻人追求的所谓理想吧？公司的加工车间扩大了，又增加了几件大型的切割设备，听说都是银行的贷款。
公司好像负债累累了。
“大型石料的切割加工成本很高，过去一直是委托外地加工。”
井上君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我打算让这座小城所有的的石材公司，都到我这里来切割石料，这样我们赚得就会更多。井上君雄心勃勃地对我说，说实话，光是运费这块儿，我们就可以赚到盆满钵满。
井上君如是说。
我觉得井上君在生意上很有眼光，他应该是一个办公司的好材料。
肯定不是一个艺术家哈。
哈哈哈哈哈
虽然日本的经济已经开始下滑，各个行业也都在走下坡路。但是人总还是要死的，墓地陵园只会不断地增加，这点事情谁都会很清楚！
“你找到了一份十分稳定的工作。”
日本朋友都高兴地跟我说。
什么行业都可能衰弱下去，只有石材公司不会，他十分肯定的跟我强调。
“你一定要跟着我干，将来咱们公司还会增加一个城市雕塑部门，我会让你来负责这一块儿的工作。”
你是艺术家！
井上君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一闪一闪的充满了激情......让我似乎也在疲惫中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
井上君破例让我参加了公司的暑期旅游。公司的老职工悄悄地跟我说，老板很器重你呀，一般不干满一年是不会让你参加暑期旅游的。因为一场旅游下来，公司负担的个人费用，就是你一个月的工资哦。大家伙都说：
“井本さんお得ですね”（你这是偏得啊）
我的心里也变得热乎乎的……谁让我们的姓氏都带一个井字呢。
看来，怎么说我也得干满一年了，不然怎么能对得起井上君的信任。我在心里暗暗地做出了决定。
还有十个月，努力吧。
哈哈哈哈哈。
（5）
在井上石材干满一年之后，我还是跳槽了。
井上君感觉很意外。
公司马上又要旅游了，这次可能是去国外，当然主要是想听取一下公司员工的意见。井上君说。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熟悉了工作以后还会放弃？这好像不是日本人的习惯，周五下班以后，他招呼日本朋友叫上我一起去夜店喝酒。
酒桌上他很诚恳地跟我说：
如果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可以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找我。并且笑嘻嘻地跟我说：
“給料あまり少ないでしょう“（是嫌工资太少了吧）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马上就要给你涨工资了。千万不要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哦，在日本有经验的工人几年才会有这一次机会哟。”
“チャンス 、チャンス！”（机会机会）
他一边拼命地打着手势，一边不断地喊着，并且示意我们共同的日本朋友，一定要好好地劝劝我。
我非常委婉的拒绝了他。
虽然自己的心里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但是毕竟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还是决定加盟山里的艺术村。
（6）
再同井上君见面，已经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天我正在山上的窑口烧陶瓷，门外闯进来一个人来。我躲在暗处调整煤气窑的火候儿，来人干脆就没有看见我，我却清楚地看见了他。
“这个人我好熟悉啊，一定在哪里见过......？”我就在想。
“井本様，井本様！”
来人冲着空旷的屋子大喊起来，我恍然大悟，听声音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井上君。
井上君真的是变了模样。他居然留起了一圈长长的络腮胡子，完全没有了娃娃的感觉，这已经完全是一条标准的男子汉了。我也惊喜地跳了起来……
“井上君！”
我们互相搂在了一起，并且使劲儿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就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重逢了一样......我们两个人的眼睛好像都湿润了。
井上君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个娇小白净的女人，看年龄似乎比他还要大上那么一点点儿。
这符合他对女人的要求，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他经常表示爱慕年龄比较大的女人。看来他不是一个心口不一的男人啊，我呵呵呵的笑着。
“也许当初他就已经有目标了吧？”
我还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
“她是一个喜欢陶瓷艺术的女人！”
井上君得意地跟我说。
听到艺术村老板的介绍，我就知道一定会是你。在这个城市里姓井本的艺术家非你莫属啊！井上君哈哈的大笑着。
“没想到才分别五六年，你竟然搞得满山都是你的雕塑了！”
井上君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他那简单真诚的讲话方式，又让我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大孩子。
井上君的女人挑了几个大盘子。
“今天不论你喜欢什么，全都是半额优惠价......！”
听到我这么讲活，井上君更加的得意了，他又变得扭扭捏捏了。一张已经十分老成的脸，立马就变得通红通红的。当然还是掩饰不住他心中的那种孩子般的高兴劲儿，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他觉得自己赚足了面子。井上君变得蹦蹦哒哒的，他跑前跑后地为自己的女人张罗着。井上君的女人也高兴的说：
“哪一件我都喜欢......！“
井上君像一个孩子一样向我挤了挤眼睛，然后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偷偷地乐了起来。
“这可是真正的艺术家的作品！”他向自己的女人调侃着。
“我们可是朋友诶。”
到底还是那个井上君，我在心里高兴地笑了。
（7）
听到不好的消息，已经是2000年左右的事情了。
井上君摊上了一场官司。
有一位曾经入侵过中国的日本老兵，也许是为了安抚自己不安的心灵，他在生前把一片山地赠给了中国归国者。
“希望你们在日本也能够拥有自己的归宿。”
这位老兵说。
日中友好协会的负责人在接到老兵的捐赠之后，就委托井上石材，为中国归国者设计了一整套的归国者墓地。
这是一处很特殊的陵园，造价要比普通的陵园便宜一半以上，因为土地是免费的。据说有几十户中国人都参与了这个规划，大家都非常高兴的预付了一半的钱款。井上君也买进了大量的石材，他雄心勃勃的设计出一幅非常壮丽的陵园画卷。设计图几乎是一张一张地画出来的，根据不同客人不同的需要。
“我是当成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艺术作品来设计的......！”
在法庭调解的时候他一再声明。
这些预付款也勉强抵住了买进石料的价钱。外行人根本就不懂石材公司的操作方法，这就像定制家具一样，石料都是根据订货来决定的。陵园的工作一旦停止，井上君的损失是巨大而客观的，但是现实还是比较残酷。
井上君败诉了。
日本老兵去世以后，他的遗孀拒不承认这份承诺。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土地。”女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把石材公司告上了法庭。
法院经过调查发现，原告人所述事实清楚属实。这位老兵只是女方家的二婚养老女婿，土地属于女方的婚前财产。
土地归属权是女方......
这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并上石材从此一蹶不振，银行的贷款已经无力偿还了，井上君卖掉了大量的房产和设备。
据说他勉勉强强地躲过了这一关。
但是生意已经变得一落千丈，近些年来从中国进口成品石材，已经变成了小城陵园业的热潮。各种样式的高档墓地成品石料，已经可以廉价的进口了，任何一个普通的劳动者都可以自己组装。井上石材的加工工艺变得一文不值了。听说他的公司只剩下一名工人，还是他自己的堂弟。
人虽然还在不断的死亡，石材行业却进行了一场新的革命。许多石材公司都改变了以往的加工工艺，变成单纯的墓石安装公司了。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衰退的石材产业，也是今非昔比了。
在井上石材加工厂的位置上，耸立起一座相当宏伟的公寓。每当我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就会想起了石材第六代掌门人胖嘟嘟的井上君。还是那个没有留起络腮胡子的井上君，一个在自己休息时间里，为我买饮料，找我聊艺术的那个大男孩儿。
记得当年我曾经跟他说过，中国的石材很便宜的。并且有中国的朋友委托我打听过日本石材的销路问题，当我找到他商量进口的时候。井上君曾经雄心勃勃地跟我说：
“井上石材走的就是日本高级石材的道路，我不能辜负了家乡本土客人的信任。”
他也是委婉的拒绝了我。
我当时好像很钦佩他的那种自信，现在看来是坐失了一次良好的机会。
商场如战场欸。
（8）
井上石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石材店。
为了维持生计，井上君把五层楼的社宅全都出让了。只有一楼的展示厅里还装饰着几座简单的墓碑样品，耸立在入口处的观世音立像也不见了，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残留了一个巨大的石雕莲花座。公司要困难到什么程度才会卖掉自己的招牌呢？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件石雕作品吧。
我心里感觉很难过。
展示厅里的样品，仍然是日本本地的高档石料。
那是赫赫有名的大岛石料......据说只有这种大岛石料，历经几百年也不会风化剥蚀。但是在这种经济持续萧条的泡沫时期，有谁还会认真的去考虑这个长远问题呢？
货真价实永远抵不过物美价廉，这好像是经济萧条时期的铁则。
井上君真的是一个非常固执的老实人啊！我在想，他也许应该是一位艺术家，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买卖人......！
他到了现在，应该还是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理想里。
老社长夫妇还在吗？
井上君的夫人还喜欢陶瓷吗？
我经常的在心里提出这些疑问，但是我并没有去看望过他。
因为我不想看见他失意的样子。
只是在心里经常默默的为他祈祷，因为我喜欢他这个人的诚实品质。
在梦里我还是梦见过那个胖嘟嘟的大男孩儿。
他仍然兴致勃勃地和我谈着石刻与雕塑艺术，手里还递过来一瓶我喜欢的饮料水......
这就是我心中的井上君。
经济这样萧条，公司这样困难，他仍然没有放弃心中的理想和诚实。
井上君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男孩儿......
冷眼看上去，应该仍然是胖嘟嘟的，我总是这样想。
（9）
我并没有看到胖嘟嘟的井上君。
在一个秋天的日子里，我意外的接到了一张请柬：“井上智也夫妇陶艺石雕作品展”。
这个展览地点很偏僻，在很远的大山里。我开车足足跑了三个半小时，总算找到了那个地方。
井上君在路边迎接了我们。
“真抱歉，让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
他仍然是笑嘻嘻地说，但是看上去他还是明显的消瘦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精神头，他的两只眼睛变得神采奕奕的。衣衫虽然褴褛，却有点艺术家的气质。井上君的帽沿儿全都飞边了，我知道，这种破旧的感觉在小城年轻艺术家的圈子里很时尚。
“哼，如果不是你们两口子搞展览，我也不会来。”
我也调侃了他一句。
（10）
酒桌上我们谈的非常开心。
“跟你们开个玩笑，根本就不是什么展览会。”
“就想让你看看我们这个新居到底怎么样？”
看到井上君故意地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的坏笑，我也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着他。
“噗嗤”
他还是先笑了。
井上君现在完全是自给自足了。他拥有很大的一片水稻田，园子里的各种蔬菜也都是五颜六色的。在房子的不远处，他建起了一座工作室。工作室的一角趴着一座自己砌起来的专门烧陶瓷的土窑，周围的台子上放满了各种烧制的陶瓷与小型石雕作品。
“我们使用的碟子盘子碗全是自己烧制的。”井上君得意洋洋的说。
“感觉现在才过起了新婚的日子。”
“そうだよ”（就是！）
井上夫人也满脸笑容地附和着。
（11）
傍晚的大山里要比城里凉了很多。
唯有工作室里却是热气腾腾的，我们围坐在土窖的周围，一边不停地往窑口里塞柴火儿，一边闲聊饮酒作乐。
“山里免费的柴火儿有的是......！”
“我这里用电也是不花钱的。”
太阳能发电我一个人使不完，都并到村子里的电网上了，每年还能挣点零花钱呢。谈起了新居的事情，井上君是口若悬河。过去并没感觉到他这样的健谈，看来工作和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井上君比过去开朗多了。
我并没有追问他石材的事情，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他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嘴；
“井上石材店已经让给我的堂弟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石材的事情，他的热情已经全部都集中在目前的生活上了。看起来这对夫妇变得更年轻了，虽然都很消瘦，浑身上下却充满了活力。
这好像是自由的力量，我欣慰的想。
土窑的炉𤎌里红彤彤的，烧窑的人都知道，这一炉红彤彤的炉火里面承载着满满未知的希望……
“想要看到烧出来的玩意儿，还要等上两天以后哦。”
井上君像一位行家一样对我说。
井上夫人嗔怪地打了他一下，然后回过头来乐呵呵地说：
“如果论起烧陶瓷，井本様才是你的先辈哦……！
哈哈哈哈哈
井上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中仍然充满了孩子般的得意。
他知道我肯定会羡慕他......拥有自己的柴火烧瓷土窑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们两口子决定在山上住上几天，不看到烧出来的成品，实在是满足不了我们的好奇心。
这一夜我们睡得好极了。
（12）
睡梦里我梦到了井上君。
他就是一位天才的艺术家，在他们夫妇的双人展览会上，全国的记者都蜂拥而至，大家围着他们做采访。上百架的各种闪光灯几乎是一起在闪烁，晃得我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在母鸡撕破嗓子的歌唱声中，我醒了过来。
“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咯咯哒......”
天早就已经大亮了。
太阳光透过了玻璃窗户，直接射到了我的脸上。
早起的第一杯饮料竟然是鲜羊奶，煮熟的鸡蛋也是今早儿母鸡刚下的。我一边喝着羊奶一边给他们讲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境。大家都发出了开心的笑声。看到了井上夫妇十分自信的样子……
我知道这已经离现实不远了。
哈哈哈哈哈
井上君就应该是位艺术家。
地球上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是在每一个人的命运中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契机。
即使是在事业上失败了，也极有可能会成就了你自己曾经的梦想。还是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说的好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山里的鸟儿唱起来了，实在要比城里的鸟儿好听得多。
哈哈哈哈哈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没有结局！
老顽童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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