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往事(八)——上县城买黄糖
黃糖,我们老家对红糖的俗称,是老家过年炸煎粄必用的调味品,而炸煎粄和吃煎粄,是我和兄弟姐妹及儿时玩伴过年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很多很多同龄人难忘的记忆。
作为闽西山区客家人过年的传统食品之一,煎粄,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福建老家,那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过年佳品。这种用糯米碾磨成粉再加上水和黄糖搅拌均匀后,搓成母指形状大小,放入油锅炸熟至焦黄色起锅食用和储存的美食,和烧猪肉,酿豆腐一样,可以一直吃到元宵节前后。小时候,进入腊月,我们就开始盼望着做煎粄、炸煎粄的那一天。应该是小年前后,村子里各家各户,老老少少都欢天喜地,都围绕在八仙桌旁搓煎粄,等候煎叛下油锅,出油锅,然后分享油香四溢,柔软美味的煎叛。这时候,各家各户都非常大方,谁都可以去别人家品尝煎粄,关系亲近的还会主动送上一大海碗煎粄恭请分享。每年这时候,是我们这些平时吃不饱饭的“细鬼子”,满屋乱串,全村疯跑,最轻松、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
去下坝赴墟的第二年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晚饭正在进行,餐桌上,母亲愁眉苦脸地对父亲说,做煎粄的黄糖不够了,怎么办?在那个年代,别说黄糖是稀缺物品,即使糯米,各家各户都是定额分配的。当家的母亲竟然说黄糖不够了,这关系到过几天做煎粄的大事,着实让父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大吃一惊。一愁莫展的父亲,沉思良久后,望着我们一大桌子的兄弟姐妹,对母亲说,去找细妹子吧。父亲说的细妹子,是父亲的妹妹,我的细姑姑,幼年时随奶奶改嫁至牛压岭生活并长大出嫁,细姑姑嫁了个好人家,姑丈当时做城关公社书记,在我们的心目中是个大干部。因细姑姑从小离开村子,虽然和我们很亲,也经常走亲戚,但是,姑丈是国家干部,还是公社书记,父母亲一般的事都不敢麻烦细姑姑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准备去放牛,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拉着我,对我说:“你今天不要去放牛,赶紧先吃饭,吃完饭去县城找细姑姑买黄糖”。这是一个让我口瞪目呆的决定,也是我们兄弟姐妹谁都没有想到的决定。昨天晚上,父亲决定去找细姑姑解决黄糖问题后,大家都在猜想谁去县城找姑姑,大家都认为事关重大,可能父亲亲自去,或者大姐二姐去,虽然我很想去县城,但连我自己也认为应该大人去。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安排我去,一是又过去了一年,我又长高了一些;二是我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墙壁上又多了几张奖状;三是去年和父亲去下坝赴墟,算是出过远门。加上临尽年关,父母和哥哥姐姐都有很多很多的家务要做,让我这个不大不小的老四去,应该是当时合理的选择。于是,我去牛栏把昨天剩余的新鲜芒草放进牛栏,转身出村子过河,往县城方向走去。
经曾家塅,过黄泥塘,到麻姑墩,肩负买黄糖任务的我,带着母亲的嘱咐和对县城的向往,脚下生风,不多久就到了有温泉的下东村,只要翻过赖窝垇岽,县城就在望了。正当我准备上山时,突然想起,去牛栏放完芒草后,居然忘了返回家找母亲拿钱,这一突然想起来的疏忽,把我背上的微汗直接吓得缩了回去。怎么办?路程已经过半,返回去是不可能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县城奔去,希望亲亲的细姑姑有办法帮我。
应该是十点钟左右,我满头大汗到了县城,到了红卫广场毛主席像旁边。姑丈工作的城关公社大院就在红卫广场后面一两百米的地方,因为没带钱,我要想一想见到姑姑或姑丈应该怎么说。于是,我在广场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无比崇敬地望着敬爱的毛主席,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好怎么说,而且越想越乱。没办法,我起身转进红卫广场背后的新华书店,从一楼转上二楼,看到了无数本新书,还有很多小人书(连环画),心里一直懊恼没有带钱,不然我就买几本小人数回去给弟弟们做过年礼物。从新华书店出来,脑袋突然清醒很多,突然觉得直接和姑姑说实话就可以,不需要去编其他托词。于是,没有思想负担的我,大踏步地向城关公社大院走去。
接下来的悲喜交加,才是这次上县城的终身记忆。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更没有微信,事先没有与姑姑联络的我,在公社院子里吃了闭门羹。因为临近年关,不仅姑姑和姑丈不在,就是整个院子也没有什么人,看大门的大伯知道我是书记的亲戚,让我在门口等一等。我先在旁边的洗手池就着水龙头喝饱了一肚子凉水,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焦虑的、充满期盼的等待。
过年往事(八)——上县城买黄糖刚开始,我想姑丈他们应该是去县城办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满怀着可以买到黄糖的期望,坐在青石条登上,晒着冬日暖和的阳光,心情愉悦地东张西望,甚至浮想联翩。可是,没多久,喝了凉水的肚子开始闹意见了,饥饿一阵一阵的袭来。我起身在公社门口转了几圈,看了看门口公路上来来往往、提着各色年货的人们,期望能突然发现人群中有姑姑或姑丈的身影出现。这样的“转转”,反复进行了无数次,都失望而归,加上肚子已经过了饿点,无奈的我,只好回到青石条凳上,坐在靠墙的那一端,干脆咪着眼睛打起了瞌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我抱定姑姑一定会回来,一定要把黄糖买回家的信念,非常耐心,也非常有信心的边睡边等。终于,姑姑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公社门口,我搓了一下眯糊的眼睛站了起来。姑姑也应该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宿舍门口正在站起来的我,急忙走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来的,激动的我还没有来的及说话,站在远处的看门大伯对姑姑说:“来了很久了。” 姑姑拉着我进房间,接着问一句:“没吃饭吧。” 我点点头,不挣气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姑姑带我到红卫广场对面的武平饭店吃了饭,然后领着我去了公社院子对面的商店买了五斤黄糖,让售货员用牛皮纸包得结结实实交给我,对我说:“姑丈不在,没人送你,你自己慢慢走回去啊。” 我两只手托着一大包黄糖,连声说好。原来,姑姑和姑丈去七坊村喝喜酒去了,他们也准备明天回牛压岭老家。吃饭的时候,姑姑说,还好我今天来了,明天来就是等到天黑也等不到。姑姑还表扬我,坚持等她,没有回去的做法。说实话,在回家的路上,我内心对姑姑的感激真的是刻骨铭心,心里不知多少次地告戒自己,一定要记住姑姑的恩情。
傍晚回到家里,家里父母和兄弟姐妹的高兴和兴奋就不说了。因为成功地把五斤黄糖带回了家,母亲连我忘了带钱的事都没有责怪。后来的一个插曲必须讲出来,作为今天简书的结束。因为我只看到售货员包装黄糖,没有见到姑姑给糖票,我告诉母亲,那家商店黄糖不用票,母亲告诉了下只屋的邻居,没想到邻居大叔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县城,找到那家商店,结果空手而归。这件糗事成为全村人的笑料,而且笑了很多年。
下图中间这位慈祥的阿婆就是我一生敬重和爱戴的细姑姑,现居住县城,偶尔回老家牛压岭(现在叫尧禄)住住,照片是元月三日我和太太陪姑姑回美丽的尧禄,在村子里照的。
过年往事(八)——上县城买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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