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海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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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农历10月10日晨,工农兵号轮驶入烟台港锚地就开始减速,前方两座灯塔忽闪忽闪依然发出明亮的光芒,轮船呜—呜拉着雾笛从两座灯塔间穿过,透过晨月隐隐可见码头有微亮的灯光,客轮慢慢向岸靠近,港上灯光逐渐明亮起来,随着码头轮廓的显现客轮泊位越来越清晰。
张红梅走下舷梯便有三轮车过来帮忙把行李和人扶上车。从码头到长途汽车客运站路程不算太远转眼就到。此时,售票大厅内灯火通明,各个窗口正在出售去往胶东各地的汽车票。旅客在售票窗口前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把钱塞进窗口。
张红梅环视四周在寻找优待窗口。
优待窗口是优待特定人群的服务窗口,如有工作单位持介绍信、军人等有公干的旅客,目的是在运力紧张的情况下保证他们能买到票,确保他们能顺利出行。张红梅来到优待窗口,她伸直脖子往里看,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在里面,她把钱递了进去。“买张去北海的早班车票。”
“有介绍信吗?”
“介绍信在包里,工作证行吗?”
“不行!”
接着把钱扔了出来。张红梅赶忙从胯包里掏出介绍信又递了进去,一会,一张车票夹在介绍信里被捅了出来,她拿着车票去办理行李托运,然后来到候车口等待上车。
开往北海的是一辆红色长途客车,上午八点整早班车整点离开车站,沿着烟威公路由西向东往北海方向行驶。
汽车艰难地爬行在蜿蜒奇曲的烟威公路上,车轮碾过沙土路面拖起一股黄灰色尘埃久久飘荡在公路的上空。
公路两旁灰褐色的小叶杨树的枝头上,偶尔还能看到成串的发黄的枯叶。在路边那些九月才盛开的野菊花,刚进入十月就遭寒霜拍打,花瓣卷曲聚缩在一起,皱皱巴巴已经看不出昨日姹紫嫣红的风采。
旅客透过车窗眺望胶东大地,田野上到处呈现出收获过的迹象。
红色长途客车的第一站就是北海车站,它不仅是烟威公路上的第一站,它还是烟威公路上最大的长途客车中转站。它西边是烟台市,往东通往威海市,往南通往乳山,衙门岛在县城的北部与之隔海相望。
红色长途客车经过一个小时长途颠簸,吃力地爬上西关桥,过了西关桥就进了县城。
北海汽车站坐落在北海大街与西关大街交叉路口的北侧,北海大街东西走向,西关大街南北走向,西关大街西侧紧临护城河。汽车站沿街是六间大瓦房,卖票室面临北海大街,窜过卖票室就进了上下旅客的站台。北海车站四周有高大的院墙,南北两个大门,大门都朝西,烟台来的汽车由西转向北,从南门进站从北门离站,威海来的汽车由东转向南,从北门进站从南门离站。因此,烟威公路是沿着西关大街在县城的西北边缘通过北海。
红色长途客车进站就停在院子的中央,驾驶员把车门打开,旅客从狭窄的车门中挤出来,他们伸伸懒腰,甩甩双腿,活动一下僵硬的身躯,深深地呼吸着带有泥土芳香的空气,弯下腰背起行李包裹,迈开双腿各自朝家的方向奔去。
张红梅从车厢的座位上站起来,挺着身体,慢腾腾的走下汽车,紧接着又回过身来,从车门里扶下她的两个小女孩子,这两个小孩子就是四岁的金汝男和二岁的金亚男。
小姐妹梳着齐耳的短发,身上穿着秋装,外面敞怀套着花棉袄,比起北海的孩子她俩穿的可厚实多了,穿这么多不是因为她们怕冷,而是因为张红梅的行李太多,自己拿不动,特意把孩子的冬装套在她们身上,让俩个年幼的孩子帮助分担点负担。
张红梅挺着身子,手里牵着俩孩子,她走到车尾看着行李还在汽车顶盖的行李架上,心里有些着急,她要找车站工作人员把行李拿下来。心想:“怎么没有人往下卸行李呢?在烟台拖运的时候是由行李房的工作人员送上车,难道在这里就没有人卸了吗?”
张红梅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人往下卸行李,她只好走向旁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哥,请您帮个忙,帮我把行李拿下来,我的行李还在车上。”张红梅说完又在中年男人面前走了两步,她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身体状况。
中年男人看张红梅挺个大肚子,又看看高高的行李架,说:“你这种情况怎么不和掌柜子一起出门,这一个人走路多不方便,要是有个闪失可不得了啦。”中年男人看出张红梅是个孕妇,说完三下二下爬上车顶。
“哪些行李是你的?”中年男人冲着下面喊。
“这边的行李都是我的,一捆棉被、一个大柳条包,还有两个小件,这边的都是。”张红梅仰着头,在下面指挥着中年男人。
在张红梅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也听明白了她是在求人帮忙,中年男人在上面往下递,这几个人就在下面帮忙接。
中年男人取下行李,他和那几个帮忙的人围拢在行李旁,看着堆在地上的箱子包裹,关切地问:“你带两孩子就够可以的了,还带这么多的东西,你就不怕有个闪失吗?”
“不要紧,我一路上正遇上好人了,都是大家帮我拿着。”
“你这是要搬家,还是走亲戚?”
“我是搬家,刚从大连回来,谢谢大家帮忙。”
“听你口音,你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我爱人是这里的。”
“噢,明白了,你是咱这里的媳妇?”
“是呀。”
“你夫家是哪个村的?”
“金家疃。”
“金家疃!我的天呀,还有三十多里地呢。”
“你怎么走?”
“我雇车。”
张红梅的行李从车上卸下来,行李架上几乎是空了。这时,从北海乘车去威海方向的旅客已经上车,司机从站上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夹子,他来到汽车跟前,围绕汽车转了一圈,看了看汽车上的行李,又看了看夹子里的行车单,都没有异常便钻进驾驶室,紧接着汽车怒吼几声,拖着长长的黑烟支支扭扭的驶出了北门,沿着烟威公路继续朝东驶去。
车站里的人逐渐散去,空旷的车站就剩下母子三人。张红梅对金汝男说:“你和妹妹在这里看着咱们的东西,妈妈到外面雇辆三轮车,帮咱们把行李拉回家。”
“妈妈,外面有多远,我能看见你吗?”
“你看到那个大门了吗?出了大门就有三轮车,我就到那里去。”
“妈妈,抱我。”
“亚男,在这里坐着,让姐姐看着你,妈妈一会就来。”
金汝男看着人们渐渐地走远,她对这陌生的环境感到有些不安。
张红梅把金亚男安排坐在行李上坐下,叮嘱汝男看好妹妹和东西别乱跑。
张红梅出了汽车站,窜过西关大街,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就出了城西关。张红梅见西关人穿着单层褂子外面套着夹层大袄,腿上是单层的灯笼裤子,衣服裤子都是补丁摞补丁,有的戴着草帽,光脚蹬着打补丁的黄胶鞋,脚步急急冲冲显的忙忙碌碌。也有闲散的人,三五成群蹲在南墙根下,他们操着双手眯着眼睛,相互之间没有话语,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愿意,只管尽情地享受这所剩无几的温暖的阳光。
张红梅出西关时间不长就雇来两辆三轮车,车夫帮忙把行李搬上车,一辆拉着行李,一辆拉着母女三人,她们上车刚坐好,三轮车就启动了,三轮车沿着北海大街由西关往东关奔去。
三轮车行驶在北海大街上,车夫不停地摇动着车玲,提醒行人避让。张红梅坐在三轮车上,刚才下汽车时的忙碌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两个女儿依围在身边,又轻轻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心想:“真不该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可是也没办法了,这里是你们的老家,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们的爸爸回来。”
三轮车猛烈颠簸几下,使张红梅从深思中醒来,她抬起头看了看过往的行人,看了看街面。这是县城的中心大街,有百货公司,农资公司,水产公司。“怎么没有饭店呢?”张红梅正在琢磨的时候,她看到前面有一个幌,写着“东关饭馆。”
东关饭馆就在城东关门外,过了东关饭馆就出了县城,到乡下再想找饭馆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想吃饭这是城里最后的一个馆子。张红梅对三轮车夫说:“大哥,在东关饭店停一下,我买点东西给孩子吃。”
东关饭馆是包子铺,饭馆把包子装在大箩筐里上面盖着棉被站在街头叫卖。张红梅从昨天晚上在大连吃过晚饭,在工友们的帮助下把她们送上船到现在大人孩子汤水未进,忙碌了一早上,现在大人孩子都感觉饿了。
三轮车夫将车停在了东关饭馆门前。
“大哥,我身子不方便,就不下车了,麻烦你替我买二斤包子,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带着好在路上吃。”三轮车夫接过钱买了二斤包子,张红梅向服务员要了一碗开水,母女三人吃完包子,喝完水,谢过服务员,车夫上车猛劲蹬了几下,三轮车疾驶冲出东关向金家疃方向奔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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