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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东沈村下车,文陆手扶摩托,站在村口咧嘴眯眼向我微笑,他的笑里有一种男人的孩子气。我心怀喜悦坐上摩托车,向他家驶去。村道笔直,一边是崭新楼房,一边是菜园田畦。
他家离村口不过百米,以往都是我下车走路过去,而这次,他特地到村口等我,让我稍感意外。
现在的农村,基本上都是楼房别墅。他家就在村道边,一样是崭新的楼房,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楼房从地基毛坯到现在的气派,经历了十几年,分段装修了三次,着实不易。
文陆的家朴素整洁,墙上有几幅相当不错的小品字画,客厅对门位置的一个大书橱,放一些司法宣传和农业方面的书籍。他说,他家是法制宣传示范户,每个乡镇只有一家。大概是应付检查的摆设,平时有谁会来看书呢?不过倒是增添了不少书卷气。
老友见面,泡茶话家常,放松又惬意。文陆妻贤子孝,育有一女一子,女儿早已出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文陆也早早当了外公。儿子还在读书,是个孝顺又顾家的小伙子。
我们在客厅泡茶,小伙子正好下楼,高挑帅气。文陆笑着说,是铜陵的陈伯伯呢!小伙子叫了一声:伯伯。我笑着应着,心想,寻常人家,有这样的儿子,将来撑起家庭重担,文陆也该放心了。有些东西一定要经历许多年以后才能明白,每个生命,每个家庭,都有专属的性格运行密码,不是外力可以随便改变的。
2、
三十年前,我是年轻的教师,文陆是乡村文艺青年,我们以诗会友,书写年轻的憧憬和忧伤。每次,文陆到铜陵我家,我们一起到市场买菜,记得最常吃的是海带和猪蹄膀,高压锅压几分钟,放几块豆腐一煮,便宜又可口,喝着18元钱一瓶的39度孔府家酒,海阔天空神聊,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前几天的事情。记得那一年,是他25虚岁本命年,我写了首诗送给他,题目是《给我属马的朋友》。这几天,我想把诗稿找出来,偏偏找不到。微信问他,居然也找不到了。他说,他不但保留我的原稿,当年还特地打印了一份收藏,就是忘记了放哪儿了。诗稿肯定不会丢的,丢失的是那诗一样的年华。
由于空间距离的缘故,我们没有经常在一起,却会隔一段时间就自然想起了对方,于是见面,聊天有一搭没一搭,话题没有禁忌。后来,我出国了,文陆也成家了。我们的交往中断了十几年,直到我回国定居。这段时间,文陆主要在村委任职,后来还当了一届县政协委员。
他关注社会,胸怀理想,希望发挥更大的作用,然而,务虚的公共事务毕竟对于家庭生活没有裨益,他最终退出,务实地选择了到公司打工挣工资,在东沈湾一家物业公司上班。他还租了几亩地,连同自己的那块地,全部种上风景树。他对于自己的生活,有力所能及的安排。五十知天命,人活着就是那么回事,那就尽量让它舒适一点,诗意一些吧。
3、
老友就像旧衣服,穿着非常舒服,老友就是彼此对坐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那种自在。我们喝了两泡茶,不想再喝了,文陆提议到他的田园看看。
他的田园位于村子的西南边,种植的风景树像铁树又像棕榈,他说,这叫做中东海枣,属于棕榈科,养护成本低,有空闲时间把外围叶片割下即可。海枣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我们钻进林子里,小心避开坚硬的针刺,蜿蜒穿行,凉风习习,不辨天日。二百多株海枣树,感觉已经是好大一片。
他说,成材以后,每株可卖几百块,比种农作物或者果树划算。如果林子四周用栅栏围起来,可以放养土鸡,土鸡比鸡场的肉鸡质量好很多,价钱也高许多,又是一笔收入。只是养鸡费时费力,没有实行。我连声称是,钱是挣不完的,应该适可而止。
呵呵!想想当年,我们都是放眼世界的人,哪里懂得这样计算。现在,懂得寻找力所能及的商机,分析得失,盘算收益。人老了就爱钱,知道把钱袋子捂紧些,希望有机会往里面添钱,身边没几个小钱心里还不踏实。大概这就是古人说的具大胸襟,爱小零钱。
林子外溪水潺潺流过,流向东沈湾入海,这是东山岛上不多的小溪流之一。文陆请我到他上班的房产公司去看看,随便到东沈湾走走。
4、
东沈湾早已变成了旅游胜地,大海、沙滩、木栈道和木麻黄防护林带构成长达数公里的海滨公园,花团锦簇的别墅,高耸入云的大厦,成区连片,其景致不输于国内任何高档小区。文陆就在其中的一家物业公司上班,跟着他走进小区,我突然觉得他俨然是年轻的时尚白领。他的办公室雅致幽静,宾主分座,煮茶品茗。墙上悬挂文陆手书“乐在其中”四个大字,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是哪位书法家的作品。
他的钢笔字本来就写得好,这几年收拢心绪,涉足书法,临摹名帖,以书会友,颇有心得。我说,你有书写天赋,要是三十年前开始练习书法,现在肯定成书法家了。
他心里乐滋滋,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从来没有想过当书法家,现在年纪大了,朋友少了,空闲时间多,总得找一样爱好修身养性,玩玩而已。
在这方面我们观点一致,我写文章也是玩玩而已,表达了思想和情感,就算完成任务,很少想到投稿。都快耳顺之年了,只希望所思所写不要让后代嘲笑就万幸了。我想起不久前和某学者的争论,他剑拔弩张,我有理有据,他意识到不妥,向我道歉,我点到为止,坦然接受,彼此知道对方的分量就可以了,何必太伤和气呢!至于看客的鼓噪,鲁迅早有描述,就随他去吧!
我们来到东赤港海边,他跟我说起这里的变化,即将建设生态公园。我知道,东赤港是周围几个村庄的地表水汇集流入大海的洼地,历史上,常因积雨成涝、大潮倒灌而泛滥成灾,现在早已治理一新,成为海滨公园的起点。
我站在岸边眺望,文陆拿出手机拍照。我多次来过这里,或许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的缘故,此时此刻,我浑然不觉眼前的美景,一切都渐渐退化为背景。而文陆就在跟前,衣服鼓胀如帆,乱发飞扬,我看见他眼角散开的皱纹,那是岁月沧桑的印记,看见他嘴边扬起的笑意,一如三十年以前的模样。
2018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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