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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父亲意外去世的第三年。那年,我五岁,大哥九岁,二哥六岁。
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坐在炕上,介绍人梁奶奶领着他进来了。
他带着憨厚的笑,手里领着一个走路有点问题的眼神呆滞的男孩。
母亲带着我们立即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他手足无措地说:“都坐,都坐。”
梁奶奶说:“这是平海,姓王,我娘家外甥。媳妇癌症没了,带孩子子过了两年,我和他妈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得有个家。
正好素英男人也没了,一个人带三个孩子也不容易。你们都是好人,成一家可以互相帮忙,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人疼疼。”
就这样,他带着那个被称作傻子的孩子走进了我们家。
他刚进我们家的时候,妈妈对那傻孩子特别好,有好东西都是第一个给他吃。
大哥还好,不和他争。我和二哥还小,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他们父子给侵占了,特别反感他们。背后作弄傻孩子不说,也不给他好脸。
母亲让我们喊他叔,二哥带着我故意和他作对,坚决不喊。气得母亲要打我和二哥,他拦住了母亲,对母亲说:“叫不叫都行,别逼孩子不开心。”
二哥并不领情,和我说:“别信他,假模假样。”
大哥呵斥我们,我和二哥跟大哥做个鬼脸就跑。
一晃儿,几年过去了。我们这一大家子,除了母亲养点鸡猪帮衬家里,全靠他一人养活。
他话很少,总是吃了饭就去下田,一走就是一大天。
晚上回来就坐院子里,用山上采来的藤条编些小工艺品拿出去卖。
母亲劝他歇歇,别累坏了身子骨。他说:“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该上学了,咱得给他们把学费给攒出来。”
母亲抹着眼睛说:“他们不懂事又不念你的好,你何苦累自己。”
他说:“他们爸爸去世早,我和你一起过日子,我得尽到当爹的责任。只要他们读,我就供。砸锅卖铁也让孩子们上学。”
邻居们背地里嘲笑他,给别人养儿子,还那么拼命,真是傻到家了。
因为他有个傻儿子,我和二哥觉得他也是傻,内心里很是看不起他。
转眼,又过去了十多年,大哥读了高中,我和二哥也上了初中。
初二的那个元旦,班级要开联欢会,我被选进了舞蹈队。
离联欢会就剩几天了,我的演出服还没有着落。
那几天,我蔫头耷脑,几次想张口向母亲要钱,可一看到母亲那日渐灰白的头发,就张不开口。
他看出我的着急,对我说:“小彤,你练好节目,服装叔给你准备。”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相信,问:“你能买好了?”
他仍是话不多,憨厚地笑:“能,不会耽误你的事。”
果然,在演出的前一晚,一套合体的演出服放到了我的枕旁。
后来,还是同桌小美羡慕地对我说:“你爸对你真好,为了给你准备舞蹈服,找我两回。”我才知道咋回事。
原来,这个憨厚的与我没有血缘的男人,为了让我如愿参加演出,不但夜里去做了好几晚的扛力工,还去求了我的同学小美帮忙,买到合适的服装。
从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近了一些,但也只限于喊他一声叔。
大哥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母亲患上了冠心病。
此时的我们家,真是风雨飘摇。
这一个要上学,吗一个要吃药,还有两个在上学。
母亲说:“别给我买药,吃也吃不好,别浪费钱了。”
大哥说:“母亲有病,叔自己挣钱养家不容易。我不去上学了,去打工,让二弟和小妹读。”
他掐灭手里的旱烟,慢声慢语地说:“你们娘几个别急,这不是有我嘛!老大的大学得读,这是咱家多共荣的事。你妈的药也吃,病耽误不得。我多干点,勤快点,肯定没问题。”
母亲和哥都不同意,可十多年来从没发脾气的他第一次发了火,说:“就这么办,你们都听我的。”
于是,大哥在开学前,还是拿着他给凑的学费去山东读了大学。
紧接着,后来的几年,我和二哥也先后考入了大学。
那些年,他为了供我们读书,起早贪黑地挣钱,头发白了,身子佝偻了,可脸上的笑却一直没少过。
每一次别人与母亲夸我们兄妹几个有出息的时候,他也是与有荣焉,拉着他的傻儿子,跟着一起傻乎乎地笑。
后来,我们兄妹三人陆续大学毕业,在城里有了安稳地工作,又陆续地成了家。
我们想接母亲和他来城里生活,他总是说:“管好你们的小家,你妈和傻弟有我。”
每次我们回去,他都预先准备好新鲜的水果和鸡鸭鱼肉,桌上桌下地按着我们的口味做给我们吃。
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忙碌。母亲总是私下和我们嘀咕,“你叔是你们的恩人,我要是走了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孝顺他。”
大哥说:“妈,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对待叔的。”
我和二哥虽然没有大哥那么与他感情深厚,却也知道若是没有他,我们哥几个也许就没有如今的生活。
只是,我如何也想不到,还没等我们感谢他,却接到他去世的消息。
那一天,是周末,我和爱人商量想去爬山。
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大哥说:“彤,叔走了,是脑出血。”
“什么?叔怎么会走?上个月我回去,他还好好的,给我们炖肉,陪我们唠嗑……”我絮絮叨叨地和哥说着。
哥说:“是的,这些年,他为了养育我们,也是耗尽了心血。我马上回去,你去吗?”
“我去。”这一刻,我开始难过,为了那个全心全意代替父亲给我们父爱的男人。
我立刻联系二哥,二哥也是很意外,说他在外地出差,从那边直接过去。
回到老家的时候他已安详地穿着寿衣躺在地上。睡着的他看起来很瘦小,很安静,一如他多年的性格。
妈拉着傻弟弟站在一旁,妈在哭,傻弟弟在给妈擦着眼泪。
这一刻,我才发觉。其实,他和他的傻儿子,早已经融入了我们家,我们视他为主心骨。
我和哥紧走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床前,喊出了我们早就该喊的那句:“爹,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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