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难为

忠犬难为

【一】

距离二郎神被罚下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千年。

眼看他回天庭的时间近了，哮天犬每日坐在南天门前守着，密切关注二郎神最后一世的动向。期间由于太过操心，狗毛都掉了不少，有一些顺着敞开的南天门落到了凡间。

天上的东西，哪怕一根狗毛，掉落凡间也不是小事，不过此为后话。

【二】

二郎神这一世的际遇可谓曲折离奇。

他出生不久就没了爹娘，吃百家饭好不容易长到十岁，村子里闹瘟疫，全村死绝。天师简云路过此地，怜其命运，捡他回去收做徒弟，取名简扬。哪知不过短短几年，一代天师世家死的死走的走，到简扬成年之际，只剩下还有半口气的简云。甚至连山脚下，简扬经常光顾的包子店老板一家，糟了盗贼也几乎家毁人亡。

哮天犬推测那家人能幸免于难，是因为简云大师在简扬18岁这年终于一命呜呼，简扬因此离开山门踏入江湖，那家人才捡回了命来。

不用去翻阎王爷的生死簿，哮天犬可以确定，二郎神这最后一世便是天煞孤星的命数了。

哮天犬本是一凡间土狗，如今能站在云端俯视天下众狗全是因为二郎神。作为三界第一忠犬，他觉得有必要在二郎神落难之际照顾照顾他。

于是，哮天犬趁着南天门某次换班之际，偷溜下了凡间。

【三】

一日，简扬途径一个小镇。听到消息说最近不知何方而来的妖孽，留在镇边的山林里，专吸路人精气，不论白天黑夜，谁碰到了准被吸成人干。

有侥幸逃生的人跑出来，说那是个绝世美女妖怪，但也有人说那是位翩翩少年郎。简扬既路过此地，这样的事当然是要管一管的。

当日，他就动身进山了。

大约是因为他一身正气，在山林里整整转了一天，直到半夜，别说妖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简扬见时辰已晚，便也不下山了，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躺下，准备就这么对付一晚。

遥想当年，二郎神何等威风。比他官大的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没他法力高强，比他法力高的不是老头儿就是奇形怪状，若论综合水平，哮天犬觉得放眼三界都没有能比的上他家主人的。可如今他独自一人窝在这深山老林的小土包里睡觉，哮天犬怎么能看得下去。

他琢磨简扬最大的问题还是一个人太孤单了，便想现身给他做个伴，不能用真身，思来想去，哮天犬决定变成个美女来陪他。

变成谁？三界第一美女月宫仙子嫦娥。

换了白天哮天犬是不敢的，嫦娥在天庭的仰慕者众多，哪一个他都打不过，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变成她的样子。

他心想以简扬18岁人类少年的见识与品味定是喜欢的。

哪知正准备睡觉的简扬，忽见林中一美女款款而来，第一反应竟然是甩出了一张驱邪符。

黄底朱砂字的符纸，正正贴在了美女脸上。

哮天犬酝酿了半天的开场白看来是不用说了，而且他总算是知道，二郎神有才有貌法力高强，为何在天庭一众老头子中也没能脱颖而出吸引某位神女。

原来，他真是凭实力单身。

“妖精！你总算现身了！”

傻逼举动之后还来了句傻逼台词。

哮天犬觉得就简扬这样估计还得单身很久。但是作为三界第一忠犬，他抱怨之余还是得配合主人。于是他装作受伤不敌的样子，化作一阵青烟逃跑了。

【四】

事后，哮天犬琢磨也许简扬此时年纪尚轻，还不懂得欣赏美人。他估摸着少年人也许需要一个同龄少年来作伴。

于是在简扬百寻不见林中妖怪，准备在小镇一破草棚住下时，哮天犬又现身了。

这一次他化作了二郎神上封神榜前的好基友，哦不，是好朋友哪吒的样子，化名全天孝，前来帮忙。

为了配合简扬，哮天犬换掉了哪吒标志性的丸子头，红肚兜，变了身全是补丁的粗布衣裳穿着。

单从造型上看，和简扬颇为搭配。

“大师！我终于找到你了！”

哮天犬想起独守二郎神君殿的这一千年，因此这一声喊的是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简扬拧起眉头，“你这是？”

“请一定要收留我，大师！我从小没爹没娘，十岁全村死绝，好不容易有人···”哮天犬把之前看到的简扬的经历，隐去了名字背了一遍。他心想，同是天涯苦命人，简扬必定不会不管他的。

对于世上竟有人跟他一样惨这种事，简扬确实有些吃惊，但他目前的状况想帮人实属有心无力，“那个，真的抱歉，你的经历我十分同情，但我也无能为力，你还是···”

“大师！我会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卖艺打猎，大师只要肯收留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可是我····”

“我还会盖房子！”

哮天犬并没有再给简扬考虑时间就动手了。

二郎神上一世是个泥瓦匠，因此哮天犬看多了他给人造房子，也变成半个专业人士，动作麻利的连简扬都十分佩服。人家免费帮他弄了个住处，简扬自然没有理由再赶他走，于是哮天犬就这么留了下来。

【五】

几日后，林中的妖精又有了动向，据说是害死了一个过路的镇民。简扬当夜就背着把桃木剑进了林子。

哮天犬悄悄紧随其后。

哪知简扬进树林没多久，第一件事就是放出十张搜神符，这是简扬这几日连夜画的，可找出整片树林里法力高强的非人类。

哮天犬暗道不好，果然放出去的符纸中有9张都直奔他而来，只有一张不知去了何处。

“竟然是你！”简扬一脸难以置信，不过片刻又转为愤怒。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看招！”

简扬送出一道锁神符，举着桃木剑就刺了过去。

哮天犬有苦难言，而且他感觉到那妖精就在附近，可简扬这时候明显不信他。

哮天犬毕竟是忠犬，因此在简扬举剑朝他刺过来时，又一次装作打不过的样子，变成股黑烟打着旋儿逃走了。

不过这一次他卷走了简扬的桃木剑。

跟着哮天犬一转身，去把真正的妖怪灭了，为了让村名们知道，那妖怪是简扬收的，他还特地把简扬的桃木剑丢在那儿。

哪知第二天一早，村长就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来了简扬的茅草屋。

“妖道！出来！”众人义愤填膺。

简扬还没睡醒，就被群情激昂的村民们从床上揪下来。

众人手持武器围住他，为首一人，将他在山上捡到的东西丢出来。

“昨天村头大全死在树林里，我们在附近找到了这个，真想不到，原来我们请回来的大师跟妖怪是一伙儿的！”

这个指控就过分了，简扬正想解释，一阵妖风袭来将他卷走了。

等简扬稳住心神，发现他已经到了远离村子的地方。他知道这定是那叫做全天孝的少年做的，于是对着虚空喊起来。

“全天孝！是你对不对！有胆子你给我出来！说清楚为什么陷害我！”

简扬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只是他喊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凡人，但二郎神往日积威尚在，哮天犬好心办了坏事，这时候当然是不敢现身的，他躲了很久，直到见简扬像是消气了，才从暗地里走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化做哪个人，而是变成了自己当年还在凡间时的样子。

一只丑丑的黑土狗。

哮天犬把自己的神力封存，确保他人看不出来，便寻着简扬的气味跟了过去。

【六】

简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只又丑又瘦的黑土狗跟着他，初时不以为意，只当它跟一段时间就会走了。哪知这狗仿佛不知道累，跟了他几里路，任他如何加快脚程都甩不掉它，于是简扬火了。

“你到底要跟我多久！我说了我没有吃的给你。”

“汪汪！” 我不用吃东西，你让我跟着你就行。

“我告诉你，你再跟着我就把你烤来吃了！”

“汪汪汪！” 你不会的，你每次说烤了我，几千年了也没烤。

“你！”

简扬高举着手里的剑，盯着这只莫名其妙跟着他的黑土狗，手里的剑迟迟落不下来。

哮天犬见他停下来立刻乖巧地坐在地上，尾巴扫来扫去，这动作他上千年没用了，这时还有点生疏。

然而简扬看这只黑土狗连尾巴都摇不利索，更嫌弃了。可他又做不下手真烤了它，于是索性不管，任它跟着。

“真是只蠢狗，你要跟就跟吧，反正我不会给你吃的。”

哮天犬就这么跟着简扬了，寻常时候帮简扬干些打猎叼柴的活儿倒也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简扬又接了下一个任务。

雪山狼妖。

【七】

据说雪山狼妖法力高强，雪山周围方圆百里的居民每年必须给这狼妖上供，而且没人能对付的了他。

简扬一听这消息，立马赶过去了。

结果还没见着狼妖，就在一处开阔的雪地里，被一群雪狼围住。眼下是冬天，大雪封山，群狼许是很久没见着活物了，一看到简扬都盯着他龇牙流口水。

简扬看着群狼那泛着水光的牙齿，心里直发毛。师傅在世时只教了他画符，没教他打狼呀。

群狼蠢蠢欲动一点点向他围拢，关键时刻哮天犬挺身而出。

简扬显然没想到这只又蠢又丑的土狗竟然胆识惊人。他虽然嫌弃它，但并不想它死，忙道：“蠢狗，快回来！”

然而下一刻黑土狗展现了让简扬惊掉下巴的实力，一狗斗群狼，打得竟难分高下！

不过可惜好景不长，哮天犬神力已封，打了一会儿就落向下风。

很快，成片的黑狗毛和狗血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但即使这样它也始终以一狗之力阻拦了群狼，不让它们靠近简扬分毫。

它们动作太大，弄的雪花纷纷扬扬，雪花和雪狼几乎融成一片，只有上蹿下跳的黑土狗最为扎眼。

“真是蠢狗。”

简扬的视线这时变得模糊，然而灵台却清明起来，脑中突然浮现师傅死前传授他的技法。他当机立断撕下一片袍子，就着洒落在他周围的狗血，一挥而就完成一张定神符。

符咒一成简扬就将它拍在雪地上，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顿时，漫天雪花飞舞，地底一阵光晕层层铺开，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连雪狼的动作也似乎慢下来。

若不是哮天犬此时一狗对群狼实在是太忙，一定要大赞一声主人真帅！

不过受此激励，哮天犬拼着又被咬掉几挫毛的后果，快速咬死了剩下几头狼。简扬看着群狼尸体中秃了毛的黑土狗，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还好，这只狗没被他克死。

【八】

一人一狗并未停歇多久，不远处出现一股冲天的妖气，狼妖来了。

原来刚刚简扬使的定神符咒把沉睡的狼妖吵醒了。这下哮天犬没招了，来之前他没想过原来狼妖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眼下他神力被封，简扬道术不精，根本对付不了这个级别的妖怪。

狼妖一看它的徒子徒孙全都死了，而雪地里只有一个少年和一只狗，立刻直奔简扬而去。

妖力带起的劲风令雪花纷飞，哮天犬被迷地睁不开眼，等它再睁开眼睛，简扬被狼妖一击打出去老远，一股怒意将刚刚窜起来的熟悉感压下去。

简扬此时还没爬起来，不然他能看到哮天犬动作快的不似凡狗，连狼妖也被震惊，待他反应过来，哮天犬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吐出口内封着自己神力的珠子，打向狼妖，碰撞瞬间产生的力量将哮天犬打出去很远，等简扬爬起来就看到躺在离它不远，看上去像要死了的黑土狗。

简扬此时知道，或许这土狗又蠢又丑，但是为主人拼命，它是认真的。

一阵从没有过的感觉自心头泛起，充满四肢百骸。

简扬回头，那狼妖笼罩在一阵奇异的光晕里，他当是狼妖要放大招，于是顶着那阵强大的力量毅然走向狼妖。

哮天犬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刚刚他把封印他神力的珠子打出去，等于在这具肉身死去前他都不能脱离，而他给这具肉身的死亡期限设在了简扬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哮天犬正揪心这下真的得当几十年土狗了，就看一道惊雷自天空而下，触地之时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那是道家至高无上的术法五雷轰顶咒。

闪烁的电光中，简扬蓬乱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飞舞着，一瞬间如天神降世。

哮天犬感动的几乎要落泪，简扬总算是上道了。

狼妖被灭，一股黑烟消散后，一根略长的黑狗毛从天上飘下来正好落到简扬手里。

一般来说，妖怪被灭应该是现出原形，然而这狼妖最后只留下一根黑狗毛。简扬思索片刻，狼妖被他五雷轰顶咒打得灰飞烟灭了，而这根狗毛，定是刚刚黑土狗拼死替他挡住狼妖攻击时粘到狼妖身上的。

他走到刚刚爬起来的黑土狗面前，揉揉它秃毛的脑袋，“蠢狗，看看你的样子，丑成这样，以后也只有跟着我了。”

哮天犬万般感动化作一句：“汪！”

至此，雪山狼妖事件告破，一人一狗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九】

“小黑，我决定我要改个名字。”

“汪汪！” 什么？

“小时候听村里人说，我出生前娘给我取过一个名字叫二郎，我决定换回来。”

“汪汪汪汪！” 孝顺是好事，但是没有‘神’叫二郎好二呀。

“你也喜欢？好吧，那我便叫二郎了。”

“汪汪！” 并没有呀，不过你开心就好。

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个妖道简扬，多了一个名为二郎的大师，他年纪轻轻道术了得，可惜生性孤僻，多年来，身边除了一只瘸腿秃毛断尾的黑土狗，便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