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我只用自己感觉最舒服的方式取悦自己,所以一年365天,我大概360天都穿运动裤和T恤,好像我随时准备来一场说跑就跑的运动,只是准备的时间过于漫长,差不多准备了两年,还没到出发的时候。至于女性专用的上身盔甲,我已经很多年不曾用过。我是生活的逃兵,早已丢盔弃甲。妇女专家说,母乳可以使上半身某个器官保持紧凑和弹性,我用两次实验证明了这是谎话。出门时,我用宽大的外套遮掩谎话。
傍晚时分,我开始在衣柜里翻找,我的衣柜里装满了衣服,从加小到加大,我必须找出一身配得上米其林餐厅的衣服。上一次这么费心穿衣,是圣诞节的时候,上上次是被儿子学校请家长的时候。老师说儿子在学校经常做些疯狂的事,需要和家长沟通一下,为了证明儿子的疯和家庭没有关系,我为自己精心搭配了理性风格的服装——白衬衣和条纹长裤。
端午节这天,我本想穿得高级些,毕竟是家庭聚会而且场合比较奢华,但我知道,只有那件雷蒙德的白衬衣可以容下我的身体,中长灯笼袖上有镂空的菱形小格子,既凉快又能隐藏手臂。下半截是没法穿裙子的,好不容易找出一条弹性超好的白底水彩花纹长裤,才不至于使我坐下时有腰腹部被紧绷到炸裂的感觉。哦,高级面料真是舒服,明明只是件中号,却能轻易容下我加大号的身体。还好我的鞋码没有变,任何一双漂亮的鞋子都能穿得进去。
到达城市时,老公直接把车开进城里最贵的停车场,理由是今天连米其林餐厅都包了,还怕这点停车费?唉,我觉得你应该包下这个停车场,好免除亲戚们找车位的麻烦。最好包下整个城市,可以把车停在国王大道中间。
我对这种吃饭是恐惧的,因为餐厅提前预告了,至少要吃三个小时,节日聚会时,经常要吃这样的饭。为了放松心情,我决定先去买袜子。女儿说只有某某商店的袜子穿着才舒服,刚好就在餐厅附近。我要不要买最贵的袜子呢?毕竟,今天包下了米其林餐厅。
事实上,我们从太阳西斜吃到深更半夜,从晚上7点吃到12点,吃了五个小时!餐厅为我们制作了精美的菜单,我想带回家,用相框装好挂在门上,向整个星星街宣布,我们今天吃了大鱼大肉。
菜单上有9道菜,风味从地中海一路向北到达波罗的海。饮料是加气和不加气两种矿泉水,白色和玫瑰色两种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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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序幕,是梭鲈鱼蜗牛雷司令烹制。每上一道菜,服务员都会讲解这道菜的灵感和做法,盘子很大很美,食物很少,高级餐厅一贯的做派。女儿说他们的洗碗机肯定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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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菜——酿酒师的艺术,希腊风味的鹌鹑和葡萄叶裹酸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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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道——春天,味道清淡的甜点,做出了真正的春天,在座有春季花粉过敏症的人,立即打起了喷嚏,让我对厨子的手艺肃然起敬。
第八道——尾声,白巧克力做的葡萄酒瓶塞以及一些小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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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吃完一道菜,服务员就围上来更换餐具,每一道菜都很美很精致,让人好奇下一道菜长什么样,米其林三星厨子必然有自己的绝招。只可惜我太困了,加上每个盘子里的东西那么少,我必须吃得很慢,我快要吃睡着了。孩子们小时候都有过这种经历,啃着啃着排骨突然就睡着了,嘴里还叼着半截排骨,幸好我不时被亲戚的聊天叫醒,才没有叼着半块芦笋睡过去。
我前一晚只睡了四个小时,本来下午想小睡一会儿的,结果儿子要出发去荷兰,我得帮他准备行,我想儿子和他的朋友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吃麦当劳,我发食物照片给他,他肯定没时间看,再高级的食物也比不上和朋友们一起玩耍。其实每一道菜间隔的时间并不长,穿插在中间的面包挺香,配的法国黄油也是我喜欢的,我自言自语说要把黄油打包带回去明天早晨吃,侄儿说他们明天就去法国,可以给我带很多这样的黄油。
坐我斜对面的是家庭新成员,一个漂亮的医生小姐姐,妹妹和她很聊得来,她们互相欣赏对方的画。婆婆说有好几个大明星因为国籍原因被封杀了,然后教大家做一种对眼睛很好的手势,说是从网上学来的。公公感慨当年来德国的时候正值壮年,现在孙儿已是壮年,公公新换了晶状体,所以属他全场眼睛最明亮。说起我儿子练拳击,马上有人说将来可以去当总统,泽连斯基就是拳击手出身。说起上大学,大表哥说有特长获奖证书比较占便宜,姑妈说那妹妹去拿一个钢琴比赛奖状好了,貌似拿奖如探囊取物。我们家庭最大的优点就是敢想敢说,从不给年轻一辈施加压力,不论学霸还是学渣,得奖状当总统都如探囊取物。又说到克罗地亚黑山的风景人情,某地的餐厅多么考究,北非的酒店服务员德语讲得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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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虽然品种多,好在份量少口味淡,可以说都是轻飘飘的,所以肚子不觉得饱胀。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取车时,原本需要二十多元的停车费,因为刚好在特殊时段,结果只付了四元,我马上给亲戚们发短信报告这个重要消息。
回到家,我立即卸下盔甲,然后拿出昨天自己做的盐水鸭啃了两块,才使味觉有了重点,或是重量,从飘飘忽忽的云端,落回到咀嚼的实处。出门之前,我看见老公坐在那儿啃盐水鸭,特意提醒他马上就要去吃高级菜了,留点胃口吧,说不定吃完餐厅回家更想吃盐水鸭。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女儿说:“这种饭偶尔吃吃还是挺好的,能吃到平常吃不到的口味,平常我都吃快餐,学生嘛都是这样,一两年吃一次高级餐厅就够了,一是我没有那么多钱,二是我不爱去餐厅吃饭,三是这些东西经常吃就觉不出它的好了。”我想说,天天花五个小时坐在餐桌前,是一种酷刑。
然后妹妹跟我讨论食物的火候,这个只认识两位数中国字的小姑娘,居然懂得”火候“。她说:”我最满意厨子火候掌握得很好,那羊羔肉的表面是完美的金黄,多煎一秒少煎一秒都会被破坏,肉吃起来味道非常棒,有略微的焦香,肉质又保持细嫩和多汁。”我附和说:“就是恰到好处!”
最后妹妹责怪我不该给别人说她在家喝米酒的事,因为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她不想让大家都知道。我说你这是继承了外婆的光荣传统,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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