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他殇之伤
初中，角落的那个座位就是我的标记，没有同桌。我总捧着本书，一本接一本的读。
书，可以让我屏蔽掉所有声音，不管是好的坏的。那个时候我渴望自己是透明的，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关注我。
半期考试过后，看到成绩榜上我很靠前的排名，班主任鼓励我说，不要太在意自己的外表，这些都是虚的，成绩一直这样保持下去，考个好的高中没问题。明天家长会记得叫家长过来。
我看着他，又想起了小学的班主任，她也表扬过我成绩好，但是那些话里总会加上一句，虽然有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爹。
我想，眼前的他还好没有见过他。
回到家我给跪在佛像前的沈国强说，明天要开家长会。沈国强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隔了好久他缓缓睁开眼睛问我，“几点。”
我：“七点。”
随后我借着学习的名义在家里找了个角落看书。
他似乎饶有兴致的跑过来问我：“考了多少名啊？”
他很少关心我的成绩，在三里元的时候无论我考多少名，他都会觉得，即使考的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女娃。再次回到L城之后，他说学校他找了，剩下的就都是我自己的事儿。
就好像把我成功塞进学校，他的任务就完结了一般。
我回他：“年级第五。”
他连连说好。
我说：“爸，我想看会书了。”
沈国强没再说什么，转身又去了菩萨那里叩首。
我和他，打小话就少。小时候，我喜欢追着他说话，但是他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应酬，他很少搭理我，小学了，我很想被他认可，可是他喜欢上了酒精的味道，每天抱着酒瓶不离手。
徐海琴走后，我对他很复杂，似乎更多的是恐惧，还夹杂着讨厌与怨恨。
而现在，我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除了生活中必要的交流，我和他说过最多的话似乎就是“爸，吃饭。”
那些从我嘴里出来的所有语言都简短，直切重点，毫无感情色彩，我也很习惯。
沈国强第二天去给我开家长会了，回家后的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火急火燎的给我留了几百块钱，家里仅剩的一万块被沈国强用一张泛黄的报纸包着，装在旧袋子里带走了，然后匆匆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随身的物件，便准备离开。
他走的时候嘱咐我，晚上把门锁好，他要回一趟P市，钱不够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就看他匆匆出门了。
我大概猜到他要去哪里，应该是去找沈国利了。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虽然没听到，但从沈国强的回答中我似乎能猜到一些。
大概是张彩的糖尿病更严重了，心绞痛被送进了医院，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了，沈国强作为家中的长子，是时候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怕张彩挺不过这一次，好让沈国强回去见张彩最后一面。
沈国强能做什么，那可是他的老娘啊，就算有再大的愁他也要回去看看的。他拿着这些年在L城好不容易存的一些积蓄，想去给他那个病变的老娘做点什么。
第二天我去学校，班里有个女孩特意过来和我说，昨天家长会的时候，坐在我这个位置的家长在班里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班主任还特意提醒了两次，都没把睡瞌睡的人叫起来。
我看了看她，问：“你想说什么？”
她一脸的天真和善良，用娇滴滴的语气说：“你也别多想，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好回去给你爸说说，下回开家长会的时候让他注意点。”
我冰冷的回道：“谢谢！”
而善良的她转身就和周围的同学大肆宣扬，说什么她好意提醒而我还不领情，说什么难怪这么没教养看爹就能看出来。然后大家，都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
我大概真的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帮忙了，因为离开三里元以后我就没有再得到过谁的帮助，也从未帮助过谁了。
但我至少还知道，什么叫真心，什么是不怀好意。善良有很多种，而伪善是最让人不耻的。
我——讨厌她。
虽然我早已经预料到了沈国强来开家长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以他的状态没有发癫或者开口骂人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发作起来可是谁都会骂的，还好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睡觉，我倒也能接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每天两班倒看大门，空余的时间还要在菩萨面前跪拜念经，是没什么精神，他所有的精神都用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或许那些年残留在他身上的经历，也需要时间让他慢慢去消化吧！
那所谓的成年人的崩溃，似乎也需要一些什么东西来愈合。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美好的世界，来存放他身上的所有不堪。
但是这个女孩，她并不知道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都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想她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越过同学们的目光，拿起桌上张爱玲的那本《金锁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读。
曹七巧——原本有着温情性格的正常女人，最后却变成一个阴鸷狠毒的“吃人者”。
她曾也对美好生活向往过，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对于渐渐变得扭曲的她，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我把书扣在头上，挡着窗外的阳光，任上课铃声疯狂的响着，也不去理会。脑海里想象着穿着旗袍的曹七巧的模样，她一定很美很惊艳，手握烟斗就像握着全世界。要是她生活的再努力一点点，她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曹七巧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在自己生意摊上拨弄着算盘，一脸幸福的笑着，优雅，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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