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瑶夕
换了新风格ヾ(´∀`。ヾ) 列位看官且猜猜,这酒里是甚?
娘给爹上了柱香,扔给他几枚铜板,说,去,去王老二的店里打半斤酒来。
他拾起钱,问,你年前不是才酿了么?现在买酒做什么?
娘编织一根粗麻绳,不拿正眼瞧他,叱道,让你去就去,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来了?
他便冲出草房子,飞奔而去。
老镇如五脏俱全的麻雀,巷子曲折得有模有样,集市也闹热,但都不大。
他很快就到了王老二的酒店。
店里的柜台有一人高,栏在门口,他够不着,也拐不进去,便仰头喊,王老二!王老二!
王老二横肉遍生的脸盖下来,他瞪眼,骂道,小屁孩,赶着认爹呐,瞎喊什么?真没教养!
他把铜板抛给他,说,打半斤酒。
王老二却不数钱,而是细看他一回,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说,刘四。
哎哟哟!王老二把头偏过去,朝屋里一个人笑着说,真是稀奇事儿!
屋里那人说,咋啦?
王老二说,两年前,那姓刘的短命鬼喝了从我店里买的酒,竟死了,幸而陪他喝的伍叔屁事儿没有,不然我这小门面险些被他婆娘闹破!两年多没了来往,今儿巴巴地唤个小屁孩来买酒,哼!
屋里那人也笑,道,孤儿寡母的,买酒做什么?
王老二便问他,你娘买酒做什么?
他说,晓不得。
王老二说,可是要给你找个后爹?
他嘟嘟嘴,瞪大眼睛,并不搭腔。
王老二“嘿嘿”笑,说,拿了皿来没有?
他摇摇头。
王老二从柜台里抱出一只小瓦罐,称了酒,倒进去,俯下身来,将小瓦罐压到他的手上,说,你多大了?
十二。
抱得动?
嗯。
行嘞!王老二松开手,说,莫摔了,到时候把瓦罐给我送回来。
他应一声,踉跄几步后,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拼命地往回跑,将市井人的讥笑远远地甩在身后。
跑出了镇,他停下来,闪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见四下无人,打开瓦罐,酒香如上了饵的鱼钩,引得人发醉发昏,他朝里瞅了瞅,便又塞上,继续往家里跑。
在路上,他想起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爹和伍叔坐在屋里头喝酒,两个人都喝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起,一坛酒,很快告罄。
爹喊娘,去,再去打酒。
伍叔说,大晚上的,她怎么去?况且估计王老二的店早歇了。
爹说,王老二算掉进钱眼里了,不到后半夜不会关门。
伍叔把自己杯里的残酒倒给爹,正要劝阻,娘点了灯,天很热,她却围了脖,干笑着说,没有关系,你们哥俩这些天累得够呛,难得聚在一块儿喝酒,只是没想到我家这个死酒鬼这么猛。
说着,出去了。
爹端起酒杯,招呼他,过来。
爹浑身酒气,眼也红,藏着一线杀机。
他说,咋啦?
爹说,你能喝不。
伍叔忙搂过他,说,老刘,你这就不对了。
爹推开伍叔,说,半大小子了,该喝。
他没法,凑近酒杯,爹却仰头,饮干了,阴恻恻地笑着说,你还真想喝?
伍叔望着困惑的他,讪讪地笑。
娘回来时,爹早已趴下,不省人事,可是娘面无表情,伍叔帮她将爹扶到床上,告了辞。
娘道,先前的酒是你买的,把这坛拿去。
伍叔说,见外了你。
娘冷笑道,这样更好,两不相欠。
第二天,爹死了。
刚进院门,他便喊,娘!娘!酒买回来了!
没有人应。
他放下瓦罐,走进里屋,扯着喉咙继续喊,娘!娘!
仍旧没有人应。
再推开娘那屋的门,迎面就看见娘吊在房梁上,衣服有些乱,露出肩膊上的於青,一根粗麻绳,因担负了重量,轻轻地打着旋。
他愣在原地,张大嘴巴,“啊啊呀呀”地乱叫。
突然,住在隔壁的伍叔趿着鞋,一边扣着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问,娃,咋啦?
他只是哭,指指里屋。
伍叔一看,仿佛被轰去了魂魄,木头似地倚着门槛,歪着嘴,良久才冷静下来,冲出去,领着乌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并抬到门板上。
镇长说,人怎么就死了?
伍叔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隔壁听得孩子在哭喊,一进来便是这样的了。
镇长说,等等,如果我没有记错,两年前,你去买酒,等酒喝完,刘四死了。
伍叔瞥一眼,说,你是什么意思。
镇长说,没有什么,只不过两个人的死都与你有关,实在太巧了。
伍叔低下头,说,我有什么办法。
镇长皱眉,说,算了,不多说。只是这大热天,人可不能久放。
伍叔说,那就先下葬吧。
镇长说,有棺材么?
镇上开棺材铺的花姐听说,便站出来,说,原先是订下了的。
镇长点点头,说,那便好。
花姐一面打发人去铺子里取棺材,一面将正哭哭啼啼的他推到人前,说,这孩子咋办?
镇长叹口气,说,一个孩子而己,镇里人轮着养便是了,他也命苦啊。
众人慨叹一阵,各自散去,操持丧事去了。
最后仅剩下他和伍叔在屋里。
伍叔枯坐在他爹的遗像前,眼中无光。
娘静静地躺在一边。
他唤,伍叔。
怎么了?
他垂头,手指使劲扯衣角,说,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娘了。
……
他说,可是我已经没有爹了。
……
他从瓦罐里倒出一碗酒来,递给正红着眼睛注视他的伍叔,说,我晓得,这酒,本来就是娘让我买给你喝的。
伍叔没有接话,接过酒来便一口饮尽,又把瓦罐夺过来,一碗又一碗,如喝水般全部饮下,同时呜呜咽咽地哭,很快梗着脖子,趴倒在桌上。
他一言不发,摸了摸娘冰冷而僵硬的手,和身上遍布的结痂的伤口,走出门去。
已至黄昏,落日栖在山头,丝丝缕缕的光线在山坡上游离,云朵厚重得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众人尚未归,他擦燃火柴,不假思索地掷进屋。
在晚风的播弄下,火势很快旺起来,热浪熏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笑一笑,扭头往爹的坟跑去。
爹的坟前有一碗酒,气味熟悉。
他跪下,端过碗来,喝下。
风呜呜咽咽地吹着,高高的芦苇摇摇晃晃,他冷冷地瞥一眼远处的高蹿的火焰和混乱的人群,伏在父亲的坟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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