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里

作者: 萧瑶夕 | 来源:发表于2022-07-15 12:30 被阅读0次

    文|萧瑶夕

    换了新风格ヾ(´∀`。ヾ) 列位看官且猜猜,这酒里是甚?

    娘给爹上了柱香,扔给他几枚铜板,说,去,去王老二的店里打半斤酒来。

    他拾起钱,问,你年前不是才酿了么?现在买酒做什么?

    娘编织一根粗麻绳,不拿正眼瞧他,叱道,让你去就去,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来了?

    他便冲出草房子,飞奔而去。

    老镇如五脏俱全的麻雀,巷子曲折得有模有样,集市也闹热,但都不大。

    他很快就到了王老二的酒店。

    店里的柜台有一人高,栏在门口,他够不着,也拐不进去,便仰头喊,王老二!王老二!

    王老二横肉遍生的脸盖下来,他瞪眼,骂道,小屁孩,赶着认爹呐,瞎喊什么?真没教养!

    他把铜板抛给他,说,打半斤酒。

    王老二却不数钱,而是细看他一回,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他说,刘四。

    哎哟哟!王老二把头偏过去,朝屋里一个人笑着说,真是稀奇事儿!

    屋里那人说,咋啦?

    王老二说,两年前,那姓刘的短命鬼喝了从我店里买的酒,竟死了,幸而陪他喝的伍叔屁事儿没有,不然我这小门面险些被他婆娘闹破!两年多没了来往,今儿巴巴地唤个小屁孩来买酒,哼!

    屋里那人也笑,道,孤儿寡母的,买酒做什么?

    王老二便问他,你娘买酒做什么?

    他说,晓不得。

    王老二说,可是要给你找个后爹?

    他嘟嘟嘴,瞪大眼睛,并不搭腔。

    王老二“嘿嘿”笑,说,拿了皿来没有?

    他摇摇头。

    王老二从柜台里抱出一只小瓦罐,称了酒,倒进去,俯下身来,将小瓦罐压到他的手上,说,你多大了?

    十二。

    抱得动?

    嗯。

    行嘞!王老二松开手,说,莫摔了,到时候把瓦罐给我送回来。

    他应一声,踉跄几步后,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拼命地往回跑,将市井人的讥笑远远地甩在身后。

    跑出了镇,他停下来,闪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见四下无人,打开瓦罐,酒香如上了饵的鱼钩,引得人发醉发昏,他朝里瞅了瞅,便又塞上,继续往家里跑。

    在路上,他想起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爹和伍叔坐在屋里头喝酒,两个人都喝得满面通红,青筋暴起,一坛酒,很快告罄。

    爹喊娘,去,再去打酒。

    伍叔说,大晚上的,她怎么去?况且估计王老二的店早歇了。

    爹说,王老二算掉进钱眼里了,不到后半夜不会关门。

    伍叔把自己杯里的残酒倒给爹,正要劝阻,娘点了灯,天很热,她却围了脖,干笑着说,没有关系,你们哥俩这些天累得够呛,难得聚在一块儿喝酒,只是没想到我家这个死酒鬼这么猛。

    说着,出去了。

    爹端起酒杯,招呼他,过来。

    爹浑身酒气,眼也红,藏着一线杀机。

    他说,咋啦?

    爹说,你能喝不。

    伍叔忙搂过他,说,老刘,你这就不对了。

    爹推开伍叔,说,半大小子了,该喝。

    他没法,凑近酒杯,爹却仰头,饮干了,阴恻恻地笑着说,你还真想喝?

    伍叔望着困惑的他,讪讪地笑。

    娘回来时,爹早已趴下,不省人事,可是娘面无表情,伍叔帮她将爹扶到床上,告了辞。

    娘道,先前的酒是你买的,把这坛拿去。

    伍叔说,见外了你。

    娘冷笑道,这样更好,两不相欠。

    第二天,爹死了。

    刚进院门,他便喊,娘!娘!酒买回来了!

    没有人应。

    他放下瓦罐,走进里屋,扯着喉咙继续喊,娘!娘!

    仍旧没有人应。

    再推开娘那屋的门,迎面就看见娘吊在房梁上,衣服有些乱,露出肩膊上的於青,一根粗麻绳,因担负了重量,轻轻地打着旋。

    他愣在原地,张大嘴巴,“啊啊呀呀”地乱叫。

    突然,住在隔壁的伍叔趿着鞋,一边扣着衣服,一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问,娃,咋啦?

    他只是哭,指指里屋。

    伍叔一看,仿佛被轰去了魂魄,木头似地倚着门槛,歪着嘴,良久才冷静下来,冲出去,领着乌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并抬到门板上。

    镇长说,人怎么就死了?

    伍叔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隔壁听得孩子在哭喊,一进来便是这样的了。

    镇长说,等等,如果我没有记错,两年前,你去买酒,等酒喝完,刘四死了。

    伍叔瞥一眼,说,你是什么意思。

    镇长说,没有什么,只不过两个人的死都与你有关,实在太巧了。

    伍叔低下头,说,我有什么办法。

    镇长皱眉,说,算了,不多说。只是这大热天,人可不能久放。

    伍叔说,那就先下葬吧。

    镇长说,有棺材么?

    镇上开棺材铺的花姐听说,便站出来,说,原先是订下了的。

    镇长点点头,说,那便好。

    花姐一面打发人去铺子里取棺材,一面将正哭哭啼啼的他推到人前,说,这孩子咋办?

    镇长叹口气,说,一个孩子而己,镇里人轮着养便是了,他也命苦啊。

    众人慨叹一阵,各自散去,操持丧事去了。

    最后仅剩下他和伍叔在屋里。

    伍叔枯坐在他爹的遗像前,眼中无光。

    娘静静地躺在一边。

    他唤,伍叔。

    怎么了?

    他垂头,手指使劲扯衣角,说,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娘了。

    ……

    他说,可是我已经没有爹了。

    ……

    他从瓦罐里倒出一碗酒来,递给正红着眼睛注视他的伍叔,说,我晓得,这酒,本来就是娘让我买给你喝的。

    伍叔没有接话,接过酒来便一口饮尽,又把瓦罐夺过来,一碗又一碗,如喝水般全部饮下,同时呜呜咽咽地哭,很快梗着脖子,趴倒在桌上。

    他一言不发,摸了摸娘冰冷而僵硬的手,和身上遍布的结痂的伤口,走出门去。

    已至黄昏,落日栖在山头,丝丝缕缕的光线在山坡上游离,云朵厚重得仿佛随时会砸下来。

    众人尚未归,他擦燃火柴,不假思索地掷进屋。

    在晚风的播弄下,火势很快旺起来,热浪熏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笑一笑,扭头往爹的坟跑去。

    爹的坟前有一碗酒,气味熟悉。

    他跪下,端过碗来,喝下。

    风呜呜咽咽地吹着,高高的芦苇摇摇晃晃,他冷冷地瞥一眼远处的高蹿的火焰和混乱的人群,伏在父亲的坟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酒里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oeub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