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见

作者: 净心文学 | 来源:发表于2019-02-27 13:08 被阅读51次

    十四年里,顾轻舟的父亲从未过问过她,现在却要在寒冬腊月接她到岳城,这只有一个原因——司家要她退亲!

    岳城督军姓司,权势显赫!

    岳城是省会,顾轻舟的父亲在岳城做官,任海关总署衙门的次长。在顾轻舟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她在家中成了多余的人,倍受后妈的冷眼。

    母亲忠心耿耿的仆人实在不忍心看着顾轻舟受苦,便将她带回了乡下老家,一住就是十四年。

    “是这样的,轻舟小姐,当初太太和司督军的夫人是闺中密友,您从小和督军府的二少帅定下娃娃亲。”来接顾轻舟的管事王振华,将此事原委告诉了她。

    王管事一点也不怕顾轻舟接受不了,直言不讳。

    “.......少帅今年二十了,要成家立业。您在乡下多年,别说老爷,就是您自己,也不好意思嫁到显赫的督军府去吧?”王管事又说:“可督军夫人重信守诺,当年和太太交换过信物,就是您贴身带着的玉佩。督军夫人希望您亲自送还玉佩,退了这门亲事。”

    所谓的钱权交易,说得极其漂亮,办得也要敞亮,掩耳盗铃。

    顾轻舟唇角微挑。

    她又不傻,督军夫人真的那么守诺,就应该接她回去成亲,而不是接她回去退亲。

    当然,顾轻舟并不介意退亲。

    她未见过司少帅。

    和督军夫人的轻视相比,顾轻舟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爱情填入长辈们娃娃亲的坑里。

    “既然这门亲事让顾家和我阿爸为难,那我去退了就是了。”顾轻舟顺从道。

    就这样,民国十二年的腊月初八,顾轻舟跟着王管事,从小县城出发前往岳城。而今天也正好是她的生日——今天她十六岁整。

    看着王管事满意的模样,顾轻舟唇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

    “真是歪打正着!我原本打算过了年进城的,还在想用什么借口,没想到督军夫人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真是雪中送炭了。”顾轻舟心道。

    去退亲,给了她一个进城的契机,她还真应该感谢司家。

    顾轻舟长大了,不能一直躲在乡下,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都在城里,她要进城拿回来!

    她和顾家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退亲是小事,回城里的顾家,才是顾轻舟的目的。

    顾轻舟脖子上有条暗红色的绳子,挂着半块青螭玉佩,是当年定娃娃亲时,司夫人找匠人裁割的。

    裂口处,已经细细打磨过,圆润清晰,可以贴身佩戴。

    “玉器最有灵气了,将其一分为二,注定这桩婚事难以圆满,我先母也无知了些。”顾轻舟轻笑。

    她复又将半块玉佩放入怀中。

    她的火车包厢,只有她自己,管事王振华在外头睡通铺。

    关好门之后,顾轻舟在车厢的摇晃中,慢慢添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倏然,轻微的寒风涌入,顾轻舟猛然睁开眼。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瞬,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息的人,迅速进入了她的车厢,关上了门。

    “躲一躲!”他声音清冽,带着威严,不容顾轻舟置喙。

    没等顾轻舟答应,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穿着冰凉湿濡的裤子,钻入了她的被窝里。

    火车上的床铺很窄小,挤不下两个人,他就压倒在她身上。

    “你.......”顾轻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男人压住了她。

    速度很快。

    男人浑身带着煞气,血腥味经久不散,回荡在车厢里。

    他的手,迅速撕开了她的上衫,露出她雪白的肌肤。

    “叫!”他命令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就懂了。

    不管是激情的欢叫,还是凄厉的惨叫,男女赤身裸体的床铺上,都会被默认为香艳无比。

    香艳,可以遮掩男人的行迹。

    同时男人用一把冰凉的刀,贴在她脖子处:“叫,叫得大声些,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顾轻舟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煞白。

    男人冰凉的上身,全压在她温热的身子上。

    她四肢僵硬了一瞬,没有动。

    他撕开了她的衣襟,肌肤相接触,他汗淋淋的湿濡沾满了她。

    可这一瞬,顾轻舟没顾得上他的轻薄,她的注意力都在架着她脖子的那把刀上。

    “我......我不会.......”回神,顾轻舟咬牙。

    脖子上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惜命。

    “.......你多大?”黑暗中,男人也微愣,没想到是少女稚嫩的声音。

    “十六。”顾轻舟回答,被他压得肺里窒闷,透不过来气。

    “也不小了,别装蒜!”男人说。

    这时候,火车停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了沉睡的旅客,车厢里嘈杂起来。

    有军队来查车。

    “叫!”男人声音急促,他模仿着床上的表演,“再不叫,我来真的.......”

    他双臂壮实有力,声音狠戾。更何况,他的刀架在顾轻舟的脖子上。

    遇到了亡命之徒,顾轻舟失去了先机。

    她没有把握能制服这人,当机立断,轻轻哼了起来。

    像女人被欢爱那样.......

    她哼得稚嫩。

    男人小腹处却微微一紧,差点起了涟漪。

    少女像小猫一样笨拙的哼叫,充满了诱惑力。

    顾轻舟车厢的门被粗鲁扯开时,她哼得很有节奏,因为男人的刀,移到了她的后背处。

    然后,她就像被门外惊了似的,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顾轻舟雪白的胸膛半露,肌肤凝雪白皙,满头青稠般的发,铺陈在枕席间。

    她尖叫一声,搂住了她身上的男人。

    军官拿着电筒照,见屋子里的香艳,太年轻的军官很不好意思,而顾轻舟又紧张盯着他,让他六神无措,尴尬退了出去,心乱跳,都忘记要去看清楚她丈夫的脸。

    而后,那个巡查的军官在门口说:“没有发现。”

    脚步声就远了。

    整列火车都遭到了排查,闹了半个时辰,才重新发车。

    顾轻舟身上的男人,也挪开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谢。”黑暗中,他爬起来穿衣。

    顾轻舟扣拢自己斜襟衫的纽扣,不发一语。

    火车轻轻晃动着,匀速前进。

    车厢里静默无声。

    男人觉得很奇怪,十六岁的少女,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很镇定的扣好衣衫,不哭不问,颇有点不同寻常。

    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微弱昏黄的光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脸,少女也看清了他的。

    “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纤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张脸,落在他宽大粗粝的掌心。

    她的眼睛,似墨色宝石般褶褶生辉,带着警惕,也或许有点委屈,却独独没有害怕。

    “李娟。”顾轻舟编了个谎言。

    李娟是抚养她长大的李妈。

    没人会傻到把名字告诉一个亡命之徒。

    她没有挣扎,眼睛却盯着男人放在脚边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眼睛微动,在思量那匕首下一瞬是否落在她的颈项。

    微淡灯火中,她的眼波清湛,泛出潋滟的光,格外妩媚。

    男人冷冽道:“好,李娟,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会给你一笔报酬。”

    车厢外传来了哨声。

    这是暗号。

    男人把带血的外套扔出了车窗外,顾轻舟才发现,他浑身的血迹,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疲倦,却没有受伤。

    接应他的人已经到了。

    他手里的火柴也灭了。

    “你是哪里人,我要去哪里找你?”男人不能久留,又道。

    顾轻舟咬唇不答。

    男人以为她害羞,又没空再逼问了,上前想拿点信物,就瞧见了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一把扯下来,揣在怀里,对她道:“这辆火车三天后到岳城,我会派人在火车站接你!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带着你,你自己当心!”

    说罢,他揣好顾轻舟的玉佩,火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男人走后,顾轻舟从被褥里伸出了手。

    她掌心多了把枪,最新式的勃朗宁。

    看着这把枪,她眼神泛出嗜血的精光,唇角微翘,有得意的笑。

    被男人抢走的那个玉佩,她根本不在意,她没想过要那玉佩带来的婚姻,更没想过用这块玉佩保住婚姻。

    玉佩不是她的筹码。

    而她偷过来的枪,可值钱了!

    划算!

    “这种新式勃朗宁,有价无市,黑市都买不到,他是军政府的人。”顾轻舟判断。

    男人爬到她床上时,反应很快,还带着一把很锋利的匕首,顾轻舟失去了制服他的先机,却同时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

    顾轻舟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枪。

    她怕男人想起枪丢了,顾轻舟不出声,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直到离开,男人都没留意这茬。

    她不知男人是谁,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浑身带着傲气。

    他说在火车站接她,大概是在岳城有点势力的。

    顾轻舟不会自投罗网。

    顾轻舟说服来接她的小管事,放弃火车,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个男人找到,要回这支勃朗宁手枪。

    岳城那么大,不走火车站进城,不信他能轻易寻到她;哪怕寻到了,顾轻舟也把枪藏好或者拿去黑市卖个高价了,死不承认。

    “火车三两时遇到管制,停车检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从码头进城。”顾轻舟轻咬着唇。

    她唇瓣饱满樱红,雪白牙齿陷入其中,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发软。

    王管事虽然是个粗人,也懂怜香惜玉:“轻舟小姐别怕,咱们下一站下车,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们果然乘船。

    乘船之后,顾轻舟对王管事也和颜悦色了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李妈在乡下,家里都有谁,我不知道.......”顾轻舟跟王管事打听消息。

    王管事善谈,就把顾家之事,说了一遍。

    顾轻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车慢,他们迟到五天,才到了岳城。

    顾轻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顾公馆门口,细细打量这栋法式小楼。

    “这是我外祖父的产业。”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开布匹行的。

    她的母亲难产之后,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鸦片膏,在烟馆里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发人连送一双儿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业都落入了顾轻舟父亲的掌中。

    “轻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缠枝大铁门。

    “是啊,到家了。”顾轻舟轻叹。

    这是她外祖父的产业,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当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东西,她要慢慢找回来。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纯良。

    “我长大了,家业该回到我手中了。”顾轻舟心想,唇角有个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叹气:“这轻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里其他人可是比狐狸还要奸诈,她们肯定会害死她的。”

    想到这里,王管事就觉得可惜。

    一路相处,他还是挺喜欢顾轻舟的,不想她死得那么可怜。

    进了大门,一个穿着细云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静看顾轻舟,眼角带笑。

    她保养得当,约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风姿绰约。

    “轻舟?”她轻轻喊了声,声音温婉慈祥。

    这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顾轻舟生母的表姐,却和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顾圭璋的外室。

    那时候,顾圭璋和顾轻舟的母亲刚成亲。

    秦筝筝比顾轻舟的母亲早三年生子,所以顾轻舟现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兄长,都是她父亲的血脉。

    说来格外讽刺!

    扶正之后,秦筝筝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顾圭璋和秦筝筝,带着他们的四个儿女,住在顾轻舟外祖父的洋房里,光明正大将这栋楼改名叫“顾公馆”。

    顾轻舟唇角微扬,笑容腼腆又羞涩,修长的羽睫轻覆,遮住了眼睛里的寒意,不说话。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当她害羞。

    “这是太太啊,轻舟小姐,叫姆妈。”王管事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妈”是绝对不会叫的。

    秦筝筝也配么?

    “别为难孩子。”秦筝筝和善温柔,接过顾轻舟手里的藤皮箱,“快进来。”

    “是。”顾轻舟声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顾家的大厅装饰得很奢华,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盏意式吊灯,枝盏繁复绚丽。

    顾轻舟坐在客厅喝茶,秦筝筝问了她很多话。

    很热络。

    顾轻舟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羞涩、笨拙、寡言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她伪装成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侦查”了半天,也得出一个“小白兔”的结论。

    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万一,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乖巧胆小就行,秦筝筝能暂时容纳她几天。

    晚夕,顾圭璋下班回来了。

    顾圭璋乘坐一辆黑皮道奇,有专门的司机。他下车时,秦筝筝和顾轻舟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风氅,里面是咖啡色竖条纹的西装,同色马甲,黑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来了。”秦筝筝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圭璋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脸上浮动几分惊讶。

    “哦,是轻舟啊。”顾圭璋打量着顾轻舟,“你都这么大了.......”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碎樱斜襟衫,深绿色长裙,衣裳特别土气,可她生得清秀,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格外雅致,比城里那些剪短头发的女孩子都体面好看。

    顾圭璋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家里所有人。

    顾家的四个孩子、两个姨太太,顾轻舟都见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打量她们。

    “你这辫子真可笑,现在谁还留辫子啊?”晚膳之后,顾家的四小姐顾缨,剪着齐耳短发,拉顾轻舟的长辫子。

    顾缨见父亲对顾轻舟颇有好感,心生嫉妒。

    顾轻舟眼风掠过,含笑不语。

    “姑娘家就应该是长辫子!”顾圭璋不悦。

    顾四被父亲骂了顿,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顾维是双胞胎,今年都十三岁了,特别喜欢恶作剧。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辫子给剪了!”顾四气不过,出主意道。

    父亲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辫子吗?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亲欢心!

    “好啊好啊。”顾三兴奋应和。

    这对双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顾轻舟的卧房。

    顾轻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楼。

    孩子们都在三楼。

    顾轻舟房间隔壁,连接着她异母兄长顾绍的房子,两人共用一个阳台。

    “没办法了,三楼只剩下这间房。”佣人解释道,“轻舟小姐您先凑合。”

    顾轻舟试了试阳台的门,可以锁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间,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柜子、桌子,以及一张雕花木床。

    淡紫色锦缎被子,倒也舒服。

    三楼只有一个洗澡间。

    顾轻舟去洗澡的时候,先被她异母姐姐占了,后来又是异母兄长,拖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轮到她。

    洗澡之后,她坐在床上擦头发,直到十一点才睡。

    刚躺下,顾轻舟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蛰伏着,绷紧了后背,像只戒备的豹。

    “快点快点。”

    顾轻舟听到了老三顾维的声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顾轻舟的头发。

    “我不想剪她的头发,我想划破她的脸,她长了张妖精一样的脸,将来不知道祸害谁!”老四倏然恶狠狠道。

    老三隐约也有点兴奋:“阿爸会不会骂?”

    “阿爸疼我们,还是疼她?”老四反问。

    自然是疼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更嫉妒顾轻舟无辜纯净的面容。

    嫉妒让她们变得恶毒。

    她们声音很轻,顾轻舟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动,有了个讥讽的淡笑。

    想划破她的脸?

    那这两只货要再去练个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凉的铁几乎凑在顾轻舟脸颊时,顾轻舟倏然坐起来,一把抓过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顾轻舟动作极快,反手就把老四手里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扎进了旁边老三的胳膊里。

    “啊!”

    老三顾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睡梦中的所有人都惊醒了。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的第一个晚上,顾公馆鸡飞狗跳。

    最先听到顾三惨叫声的,是顾轻舟的异母兄长顾绍。

    他匆忙进来开灯,就见老三老四倒地,老四手里还拿着剪刀,刺入老三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血色暗红秾丽,似一副诡异又华丽的锦图,在地上缓缓铺陈开。

    老三的叫声惨绝人寰。

    顾轻舟则拥被坐在床上,吓得脸色雪白,无辜睁大了眼睛。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碎芒滢滢,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

    然后,顾圭璋、秦筝筝、长姐顾缃,两位姨太太,全部挤到了顾轻舟的房间。

    “是她!”老四大哭着,指着顾轻舟,“她抓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三姐的胳膊里!”

    这是实情。

    黑暗中老三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剪刀的老四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太快了,老四还来不及反应,剪刀就插入了老三的肉里,而老四拿着剪刀的手全软了,不敢抽出来。

    众人看到的,则是老四还维持捅老三的姿势。

    老四对顾轻舟的指责,没有任何可信度。

    顾轻舟则披散着一头浓密长发,刘海轻覆着,瑟瑟发抖坐在床上,咬唇不语。

    她多可怜啊!

    所有人都觉得顾轻舟好可怜,吓坏了。

    “来人啊,送去医院!”顾圭璋不相信老四的话,愤怒喊了下人。

    先去医院要紧。

    去医院的路上,老四还在大哭大骂,说:“就是那个狐狸精,她用剪刀捅三姐的。”

    没人答话。

    顾圭璋紧抿了唇。

    “阿爸,您要信我!”老四撒娇着哭,“不是我捅三姐的!”

    “轻舟半夜把你们俩拉到她房间里,还带着剪刀,用你的手捅伤老三?”顾圭璋愤怒。

    他觉得老四把他当白痴。

    “不是这样的,阿爸,是我和三姐想捉弄顾轻舟,剪掉她的头发,没想到.......”

    “闭嘴,你阿爸有眼睛,自己会看!”顾圭璋忍无可忍,狠狠掴了老四一巴掌。

    老四被打得眼冒金星,想哭不敢哭,缩着肩膀。

    父亲从未打过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顾圭璋真的动怒了,秦筝筝也不敢说话,心疼抱着三女,身上全是血。

    老三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秦筝筝也怪老四。

    老四一向顽皮,秦筝筝和顾圭璋都认为,肯定是老四想去捅伤新来的顾轻舟,结果黑暗中挥手过度,反而插伤了老三。

    两个蠢货!

    顾家的车子,连夜去了德国教堂医院,顾轻舟的房间却没有熄灯。

    她重新脱掉了睡衣,换了件正常的衣裳,坐在桌子旁等待着。

    顾轻舟唇角有一抹淡笑。

    初战告捷!

    顾家的人,并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人多心不齐,可以逐个利用。

    有人敲房门。

    顾轻舟收敛狡狯的微笑,换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今年十七岁,比顾轻舟大一岁,穿着绸缎睡衣,纤瘦高挑,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牛乳,递给了顾轻舟。

    “吓坏了吧?”他言语温柔,“喝点牛乳安神。”

    顾轻舟接过来,捧在掌心。

    “老三和老四从小就爱恶作剧,大家都看见了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怪你的。”顾绍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垂眸不语,她修长的羽睫,遮盖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早些睡吧。”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缩回了手。

    从小没见过面的妹妹,很难产生亲情,顾绍倒觉得顾轻舟很纯美,像保存得很完全的古董,不染世俗气。

    他心头微动,转过来视线。

    “阿哥,陪我说说话吧。”顾轻舟倏然轻轻拉住了顾绍的袖子。

    顾绍一张脸就红透了。

    顾轻舟只是看出,顾绍眼神微闪,似乎对她有点动心,于是她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这一家人,没有伦常!

    顾绍却不知顾轻舟的用意,坐下来陪着她闲聊。

    顾绍问顾轻舟:“你在乡下读书吗?”

    “不读,只认识几个字。”顾轻舟低声道。

    “那你整日做什么?”顾绍好奇。

    顾轻舟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像是田地里劳作的,应该也是养尊处优。

    “我跟着一位师父学医术。”顾轻舟道。

    顾绍错愕:“医术?”

    “嗯,中医。”顾轻舟道。

    “可中医都是骗人的,现在学者们都在讨伐中医。”顾绍眉头蹙得更深,“你学中医有什么用?”

    “中医并不是骗人的,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顾轻舟道,“比如阿哥你,生气的时候会头疼欲裂,甚至倒地昏迷、口吐清水。吃了很多西药都不见效,若是我给你开方子,三剂药就能吃好。”

    “你.......你怎知我的顽疾?”顾绍大为意外。

    “中医便是可以相面而诊断。”顾轻舟道,“阿哥不是说中医无用么?”

    顾绍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让顾轻舟治疗的,只当顾轻舟是从旁处打听到的,讪讪笑了笑。

    他们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顾圭璋带着女儿从医院回来了。

    顾轻舟和顾绍下楼。

    顾圭璋带着妻女刚进门,顾家的老四顾缨就瞧见楼梯蜿蜒处的顾轻舟。

    老四恨极了,冲上来要厮打顾轻舟。

    “都是你,你刺伤我三姐!”老四恨恨道。

    顾绍挡在顾轻舟面前,拽住了老四的胳膊,低喝道:“你还疯,还没有闹够吗?”

    老四拳打脚踢。

    顾圭璋呵斥一句:“都滚回去睡觉!谁再惹事,我的鞭子不客气!”

    顾轻舟只得先回房了。

    这一夜,顾轻舟睡得很安稳。

    她来了,她母亲和外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该拿回来了!

    十六岁是个契机。

    哪怕没有司家的退亲,顾轻舟也准备十六岁回城。

    十几年里,她的乡下遇到了一些能人。

    她遇到一个老中医,是北平政府高官的私人医生,那高官倒台之后,老中医有些仇敌,无奈躲到了江南,顾轻舟四岁就跟着他学医。

    她也遇到一个杀手,同样在他们村子里隐居,他教顾轻舟开枪、简单的拳脚功夫等。

    另外,顾轻舟前年还认识一个沪上名媛,她丈夫是帮派人士,结仇不少。丈夫去世之后,她害怕报复,就带着私产躲到了偏僻的乡下。

    那名媛教顾轻舟跳舞、油画、弹钢琴、品酒,以及衣着礼仪。

    十六岁了,顾轻舟学会了高深的医术、开枪、简单的防身武术、城里贵族小姐吃喝玩乐的把戏。

    她回来了。

    顾公馆只当她是个乡下的小白兔,顾轻舟微笑:她喜欢他们这样天真!

    而所有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晨曦熹微,顾轻舟就醒了。她坐在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推开玻璃窗户,就可以看见庭院高大的梧桐树。

    腊月的梧桐树落光了翠叶,虬枝光秃着,被晨曦的薄雾萦绕,似批了件轻纱罗裳,宛如婀娜旖旎的仙子。

    顾轻舟对镜理发,西洋镜子里的她,双颊红润细嫩,眼眸纯净湛清,十六年的年纪天真无邪,这是最好的伪装。

    她唇角微翘,梳好了辫子下楼。

    佣人已准备了米粥、生煎馒头、花卷和鸡汤面。

    还没有人起床,她是第一个。

    顾轻舟坐在餐桌,慢慢吃面,快要吃完了,她的继母秦筝筝就下楼了。

    秦筝筝顶着一脸的疲倦,一夜未睡。

    “昨晚吓坏了吧?”秦筝筝安抚顾轻舟,这是顾圭璋的意思。

    顾圭璋昨晚发脾气了,骂老三老四不懂事,说是秦筝筝没有教好她们,吓坏了顾轻舟。

    秦筝筝气极,她的女儿可是受了伤的,怎么吓坏了顾轻舟?可她不敢违逆丈夫,耐着性子听丈夫的教导。

    然后,顾圭璋还让秦筝筝安抚好顾轻舟,免得她多心,秦筝筝依言道是。

    “是啊。”顾轻舟放下了筷子,声音懦软道,“好多血,三小姐肯定很疼......”

    还算她懂事!

    秦筝筝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道:“那是你三妹妹,别叫得这样客气啊。”

    话虽如此,秦筝筝还是很受用,她就是喜欢原配的女儿这般伏低做小。

    早餐简单的闲聊,秦筝筝吃完之后,就送了两套洋装上楼。

    今天,秦筝筝要带着顾轻舟去督军府,退了那门亲事。

    “这么迫不及待,是督军府的少帅看上了顾缃吗?”顾轻舟一边试衣,一边想着。

    要不然,继母何必这么热心帮她退亲?

    不退亲的话,顾家就是督军府的亲戚,好处更多。

    无利不起早的父亲和继母,急迫把顾轻舟接来,自然不是为了顾轻舟。

    这个家里,老三老四太骄纵,而且未成年,只有老大顾缃美丽娴雅,可能攀得上司少帅。

    顾轻舟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半分。

    “粉色这套好看!”秦筝筝道。

    秦筝筝拿了两套洋装,一套是浅粉色直筒的,一套是天蓝色掐腰的。

    两套布料的质量都是中等偏下。

    浅粉色这套,穿在身上跟睡袍无疑,臃肿呆板;而天蓝色那套则显得顾轻舟很轻盈俏丽。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好看,选了浅粉色的。

    顾轻舟微笑,顺从了秦筝筝的意思,穿了那套难堪的浅粉色。

    她穿上之后,两条辫子斜垂在脸侧,黑色映衬得肌肤赛雪,明媚如墨,样子老气却灵动,不算特别丑。

    “乡下丫头都是晒得黝黑,这丫头怎么养得白白嫩嫩,像豆腐做的?”秦筝筝腹诽,有点嫉妒。

    顾轻舟年纪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特别招人疼,秦筝筝气结!

    秦筝筝多希望顾轻舟是个丑丫头,或者性格顽劣,那样好对付多了。

    到了九点,秦筝筝带着顾轻舟出门,去督军府。

    下车时,顾轻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浅粉色的丝带,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普通洋装看不出身段,这么束上半寸,平添了几分婀娜,给她年轻窈窕的身段增了几分婉约。

    秦筝筝一愣,立马要拽下来,冷脸道:“胡闹什么,这样不伦不类,丢顾家的脸!”

    自然不是怕丢脸,而是顾轻舟这么一束腰,洋装显出了她玲珑身段,精致得像个雪娃娃,很是可爱,秦筝筝怕司家真看上了她。

    真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懂得时髦的穿着,秦筝筝很意外。

    顾轻舟则斜眸打量她,慈母的面容已经装不下去了吗?

    “我喜欢这样。”顾轻舟软糯糯的,好似秦筝筝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哭,她一哭督军夫人可能会可怜她,退亲横生波折。

    “.......随你吧!”秦筝筝堵心,上前去敲门。已经到了督军府,总不能在督军府的大门口教训孩子,秦筝筝只得忍了。

    她感觉自己被顾轻舟摆了一道。

    督军府坐落在城西,门口有哨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缠枝大铁门很高,敲了半晌才有副官跑过来开门。

    顾轻舟顺利进入了督军府。

    她在大厅见到了督军夫人。

    督军夫人穿着棕色短身皮草,里面是月白色繁绣旗袍,玻璃袜包裹着纤细圆润的小腿,小巧的脸,肤若凝雪,岁月在她脸上没什么痕迹。

    “.......你长得真像你姆妈。”督军夫人微愣,继而眼角湿热了。

    这是故人的女儿,督军夫人做出了慈悲的模样。

    “夫人。”顾轻舟脆生生叫她,声音纯净清脆。

    督军夫人颔首。

    秦筝筝在旁帮衬,说:“轻舟昨日才到,今天就来拜见夫人了,这孩子孝顺知礼!”

    “是啊。”督军夫人满意。

    说了几句,秦筝筝就把话题转到了退亲上。

    顾轻舟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督军夫人,轻声道:“夫人,我能和您私聊几句吗?”

    督军夫人和秦筝筝都一愣。

    “好,你跟我上楼。”督军夫人回神轻笑,答应了。

    秦筝筝吃惊,想要阻止。

    可督军夫人的眼神温柔却透出高高在上的威严,秦筝筝不敢失了分寸。

    顾轻舟跟着督军夫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小客厅,一套真皮沙发,两张镂空雕花椅子,挂着一副印度挂毯,流苏浓郁,整个房间是巴洛克的奢华风格。

    督军夫人请顾轻舟坐。

    顾轻舟就坐到了督军夫人身边的沙发上。

    她小手纤薄白皙,似春笋般细嫩,双手叠交,随意放在膝盖上,仪态端庄又妩媚。

    督军夫人看得有点吃惊:这孩子不太像乡下来的,姿态这么优雅,竟像是世家小姐。

    “我不同意退亲。”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林间的薄雾,旖旎而出。

    督军夫人没防备她是这样说话的,一时间微愣。

    “你.......不同意?”督军夫人轻愕,“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这小姑娘不似初见时的羞赧,她澄澈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温度,似有狡猾的光芒闪过。

    督军夫人冷了脸。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一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顾轻舟说,她不同意退亲,让和颜悦色的督军夫人一瞬间变了脸。

    督军夫人觉得可笑,一个乡下小丫头,以为她自己是谁?

    督军夫人现在过问她,无非是督军那边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难不成这小丫头真以为督军夫人是敬重她?

    可笑!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督军夫人绝艳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顾轻舟身上。

    退亲不退亲,轮得到她顾轻舟说话吗?

    整个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谁不是挣破了脑袋要跟司家结亲?

    当年司督军还只是警备厅一个小督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先生帮衬了他,孙家对司家有点恩情。

    而且,督军夫人能给司督军做继室,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保媒的。

    那时候大家身份地位相当,督军夫人又跟顾轻舟的生母是闺蜜,就结下娃娃亲。

    哪里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大改,督军以一个小警员的身份从军,做到了一方权贵,手握兵权。

    司家权势滔天,顾家无法望其项背,早已不是门当户对了。

    督军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门亲事。

    顾轻舟配不上,太委屈少帅了!

    督军夫人想不认账的,可司督军认死理、重义气,非要她履行旧诺。

    督军夫人无法,只得给顾家使计,让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来督军府做客,然后使劲夸顾缃,给秦筝筝母女盼头,让他们误会督军夫人是喜欢顾缃,想让顾缃做少帅夫人的。

    这样,顾家会想方设法逼迫顾轻舟退亲,无需督军夫人亲自出手。

    顾轻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还不是任由继母摆布?

    督军夫人维持了她的雍容大度,在督军面前也有话搪塞,同时顺利解决了自己的肉中刺,一箭几雕,正得意着。

    一切都照督军夫人筹划的进行,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居然说不同意!

    她凭什么不同意?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一个次长的女儿,还敢妄想督军府这样的豪门?

    真是太不要脸了。

    督军夫人冷笑,笑得不可思议:好单纯可笑的孩子啊!

    “我当然知晓我跟谁说话。”顾轻舟面对突然变脸的督军夫人,神色依旧平和贞静,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变化。

    顾轻舟说:“抚养我的乳娘李妈身体不好,我打算过些日子把她接到城里,享享清福,乡下实在太苦。所以,我不回乡下了。

    我们家什么光景,夫人肯定知晓,若是没了督军府未来少夫人的名头,他们会吃了我不吐骨头,我可活不下去。您和少帅是我唯一的靠山啊!”

    “哈?”督军夫人无语到了极致,也愤怒到了极致,怒极反笑,“这么直言不讳想要攀高枝,你还真的一点脸皮也不要的!”

    “过奖啦。”顾轻舟淡笑,笑容纯净如出绽的荷,清纯甜美。

    督军夫人恨不能撕烂她的脸。

    自己一辈子跟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今天怎么好似输给了一只小白兔?

    真是阴沟里翻船。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退亲?”督军夫人面容抽搐,所有的雍容一败涂地,“我们凭什么做你的靠山?你知道碾死蚂蚁有多容易吗?”

    顾轻舟在督军夫人眼里,还不如蚂蚁!

    “碾死蚂蚁是容易,但是消灭证据可就不容易了。”顾轻舟笑道。

    她起身,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香囊。

    香囊是墨绿色杭稠,上面绣了很精致的折枝海棠,花瓣配色用心,层层叠叠次第盛绽,华美艳丽。

    打开香囊之后,顾轻舟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督军夫人。

    “您瞧瞧。”顾轻舟笑道。

    督军夫人不解,蹙眉不耐烦接过去。

    打开之后,督军夫人差点双腿发软,她震惊看着顾轻舟:“你......你.......”

    她双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信我全部保留了,都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说将来好给婆婆做见面礼。”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脸色惨白。

    这些信.......

    这些信太可怕了!

    绝不能让督军知道,更不能让世人知晓!

    督军夫人以为这些信早已毁灭了,不成想居然在顾轻舟手里。

    “不怕我杀你灭口?”督军夫人从牙缝里挤字,狠戾盯着顾轻舟。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会装,而且狠毒,将来绝对是个狠角色,应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我们在乡下,也认识了一些人。”顾轻舟笑道,“您可以杀我,杀了之后那些信也许送交给报纸,也许传入茶馆书局,那到时候全岳城都会知晓信的内容,您觉得划算吗?”

    督军夫人哆嗦着,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敲诈了。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玉不敢跟瓦碰,玉怕碰碎,低贱的瓦则无所顾虑。

    督军夫人是玉,顾轻舟是瓦。

    光脚不怕穿鞋的,顾轻舟现在就是光脚,她无所顾忌,督军夫人却不能行差踏错!

    督军夫人堂堂一方权贵政要的夫人,被一个乡下十六岁的丫头敲诈,简直是丢脸无能!

    她恨得面色铁青。

    “夫人,我顾轻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我今天拿出这些信,就知道您永远不可能容得下我,那么我再嫁入督军府,岂不是羊入虎口?”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微微松了几分神色,错愕看着顾轻舟。

    “所以您要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缓兵之计,我没打算嫁入督军府!我要的,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让我一个乡下人能在薄情寡恩的父亲家中立足。”顾轻舟继续笑道,“只要两年的时间,我保证,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一定会来退亲!”

    督军夫人心思千回百转。

    她实在拿顾轻舟没法子了。

    顾轻舟手里拿住了督军夫人的把柄,想要杀了她,也要等她把那些把柄都拿出来!

    “可以,不过信你要全部给我!”督军夫人道,“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给了您之后,我还有什么资格?”顾轻舟笑道,“夫人,您一直处于高位,我才是处于劣势,战战兢兢谋生。

    除非您把我惹急了,否则拿出那些信,就是和您同归于尽。我还不想死,您大可放心,那是我的防身之物,我轻易更不敢泄露。”

    督军夫人再次沉默。

    不得不说,顾轻舟是个擅长攻心计的女子,她的话,句句点在督军夫人的顾虑上。

    “......我跟您保证,这两年不会给少帅抹黑。”顾轻舟道,“规规矩矩做人做事!”

    “我怎么相信你?”督军夫人冷冷道。

    “除了相信我,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督军夫人梗住。

    顾轻舟的敲诈,成功了。

    秦筝筝坐在楼下,眼睛时不时盯着楼梯口,心中焦虑:“她们俩在楼上谈什么呢?”

    她生怕事情有变故。

    同时,秦筝筝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督军夫人多次表明,顾缃这等才女,才有资格做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十几年的旧约,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督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缃缃高挑美丽,十三岁留学英国,四年后归来,真正的英伦淑女,那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和缃缃比?”想到这里,秦筝筝又底气十足,舒服依靠着柔软的沙发,等待消息。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督军夫人下了楼。

    她们俩脸上都有笑。

    督军夫人眉眼深邃,笑容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深长,秦筝筝看不懂;而顾轻舟笑容轻盈俏丽,宛如得了一块糖人的天真少女。

    秦筝筝站起来,想看看她们谈得如何,却没看出端倪。

    若是谈拢了,顾轻舟应该失落伤心;若是没谈拢,督军夫人应该愤怒生气。

    结果呢,她们俩都带着娴静笑容,让秦筝筝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先回去吧,我后天办舞会,你一定要来。”督军夫人轻轻拉着顾轻舟的手,将她送到了门口。

    “是。”顾轻舟笑着,眼底碎芒滢滢,无辜又单纯。

    督军夫人轻轻咬了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秦筝筝看的满头雾水。

    离开督军府,秦筝筝迫不及待问顾轻舟:“怎样,和督军夫人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了想,道:“就是说些家常话.......”

    “那退亲的事呢?”秦筝筝问,语气装作漫不经心,眼睛却死死盯住顾轻舟。

    “夫人说,她后天办舞会,到时候亲戚朋友都来了,她会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顾轻舟道。

    秦筝筝倏然松了口气,大喜。

    她坐正了身姿。

    秦筝筝和督军夫人也算旧相识了。

    顾轻舟的生母叫孙绮罗,秦筝筝是孙家的表亲,父母双亡之后,她投奔了孙家。

    督军夫人叫蔡景纾,小时候住在孙家隔壁,孙绮罗常照顾她,她跟孙绮罗感情很好。

    后来,还是孙家的老爷子保媒,将蔡景纾嫁给了当时是个小警员的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乡下原配死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蔡景纾不太愿意,是孙老爷子说,司督军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因为如此,司督军至今感激孙老爷子,不肯退掉孙老爷子的外孙女顾轻舟。

    督军夫人和孙绮罗从小感情还不错,孙绮罗是个很大方的人,总是给督军夫人买衣裳、买首饰。

    秦筝筝做了孙绮罗丈夫的外室,督军夫人也是恼怒。

    可到底十几年过去了,督军夫人也不是当年的蔡景纾,她甚至记恨定亲这事,毁了她儿子的婚姻,从而记恨去世多年的孙绮罗。

    督军夫人嫁给司督军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那个儿子,便是司二少帅,顾轻舟的未婚夫。

    不过,很快司二少帅就不是顾轻舟的未婚夫,而是顾缃的未婚夫,秦筝筝的女婿了。

    秦筝筝得意笑了笑,心想:“外头已经有些流言蜚语,说二少帅定过亲,遮掩不掉。

    督军夫人开舞会,肯定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见识见识乡下姑娘的丑态,从而宣布退亲!”

    想到这里,秦筝筝就幻想下后天顾轻舟第一次去舞会,笨得手忙脚乱的模样;以及督军夫人宣布退亲时,众人的嘲讽,顾轻舟的狼狈,秦筝筝几乎笑出声。

    “也许,督军夫人会趁机再次宣布,缃缃是二少帅新的未婚妻呢?”秦筝筝美美的想。

    她要去给顾缃再添几套衣裳和首饰,让顾缃光彩照人。

    秦筝筝瞥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安静坐着,眉眼低垂。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悲。

    “乡下人嘛,就应该嫁个庄稼汉,想嫁权贵高门,着实太痴心妄想了。人应该清楚自己的分量。”秦筝筝想着。

    这些话,她不会告诉顾轻舟,现在秦筝筝还是在扮演慈母。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在楼下轻声说了句:“太太,我先上楼了。”

    她叫太太,秦筝筝也懒得反驳。

    在秦筝筝心里,顾轻舟还真不如她家的佣人,地位太低下了!

    顾轻舟上楼,秦筝筝的长女顾缃则急促下楼了。

    “姆妈,谈得怎样?”顾缃紧张问她母亲,“退了吗?”

    秦筝筝抿唇一笑。

    顾缃会意,立马大喜,一颗心落地了。

    秦筝筝心情也很好,昨晚老三受伤的郁结都一扫而空。

    “......那,督军府什么时候和我定亲?”顾缃又问。

    秦筝筝喜欢在女儿面前摆威严,她很笃定将自己的猜测,认定为事实,对顾缃道:“后天!”

    自信满满。

    顾缃捂住唇,惊喜若狂的尖叫声还是压抑不住。

    她很快就是人上人了。

    “姆妈,我要去买衣裳,去新新百货买一身皮草!”顾缃激动道,“我还要去做头发。”

    新新百货是中等百货,国货比较多。

    “去什么新新,应该去大新!”秦筝筝道,“大新百货的俄国皮草,那才是极品的。”

    大新百货的皮草价格,至少是新新的十倍。

    顾缃从来没幻想过,去买那么贵的衣裳。她父亲虽然是海关总署的次长,油水极其丰厚,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太贵的奢侈品,想也不要想。

    “姆妈,你真是太好了!”顾缃激动得抱住了秦筝筝。

    母女俩都有点激动。

    晚夕,秦筝筝还把这事告诉了顾圭璋。

    顾圭璋没说什么。

    一个女儿倒了,另一个女儿站起来,他地位不变,反正他女儿多,不在乎。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安静吃饭,不说话,模样乖巧,倒也很惹人喜欢。

    第二天,顾缃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和秦筝筝去逛大新百货。

    顾圭璋、顾绍、顾缨、顾轻舟和两位姨太太,坐在饭厅吃饭,听到顾缃说去大新百货买皮草,几个女人都不太自然,除了顾轻舟。

    她们也想添一身皮草,闻言很嫉妒。

    特别是二姨太,哀怨看了眼顾圭璋。

    “姆妈,我也要去!”老四顾缨记吃不记打,已经忘记她捅伤老三的事,撒娇着拉秦筝筝的手。

    “你去做什么?”秦筝筝甩开了老四的手,“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你大姐将来要做督军府的少夫人,你做什么要那么贵的衣裳?”

    众人都停下筷子,看着秦筝筝,特别是顾圭璋的两个姨太太,嫉妒得眼睛冒火。

    哼,把乡下原配女儿的婚事夺了,还这么得意,不知耻!

    顾轻舟则垂首慢慢喝粥,面无表情。

    二姨太看了眼顾轻舟,心想:“可怜,乡下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督军府的地位,要不然那么好的婚事被抢,怎么也要哭死的!”

    众人各有心思时,督军府的人来了。

    来的是督军夫人的副官。

    “夫人让我给顾小姐送一套礼服,明天晚上的舞会要穿的,不用劳烦顾太太费事去置办。”督军府的副官道。

    秦筝筝眉开眼笑。

    顾缃大喜,心想未来婆婆真够疼她的,于是伸手去接:“有劳副官。”

    那副官却撇开了她。

    “不是给您的,大小姐,是给轻舟小姐的。”副官道。

    不知是谁,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面上,清脆作响。

    所有人都震惊,目光全凝聚在顾轻舟身上。

    不是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要给她送衣裳?

    顾轻舟也闻言抬眸,她看了眼众人,眼底平静似水波,荣辱不惊的站起身来,接过了副官手里的衣裳,道:“多谢啦,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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