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说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比方总能在某个紧张万分的时刻遇见一个美好的女孩,消解满心焦虑之后,还留给我明丽的笑容,丹唇皓齿。
17岁时候只身前往南方,在杭州的某条古街迷了路。那个时候智能手机刚开始普及,但我一向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那类人,拿着OPPO的某款翻盖机,查不到地图,没有导航。可笑的是,连旅馆的名字都记不清。
我在古街溜达了半个时日,踏着夕阳渐渐落下梢头的余晖,一步三回头般流连复沓。好像从不担心迷路的事,游玩观赏的心情也没有减弱半分。也是年少无知,太容易被新奇的事物吸引。古街上有不少乐器坊,我沿着油纸伞铺过的石板路,闻笛声而去。
那家店的名字如今也忘却了,只记得老板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头发白得很温柔,一身米色汗衫。他手指灵巧,把玩着一支半成品的竹笛,指背上的血管纹路还是刚劲有力。跟他打过招呼后,我们便开始了些许闲聊。他颇为得意地跟我说,这里的每一件器乐,都是他亲手制成的。跟我讲了竹笛当用哪里的竹子声音清脆明亮,用哪里的竹子会萧瑟喑哑。
我跟他说,我学过几年笛子,最喜音色清脆明亮,余味悠远的曲笛。他给我推荐了几支品质上乘的,还吹奏了半段《姑苏行》,我大为吃惊。学过吹管乐器的都知道,管乐器是非常考验一个人的精气的,坊间俗称“气功”。气息不足、不长,是难以进行成段吹奏的。何况是千回百转的昆曲。而他已年近古稀,丹田之气依然铿锵有力,音色缠绵通透,指尖轻弹间我竟被他引进了苏州园林的亭台楼阁。
半段之后,我不禁慨叹。他将笛子递与我,让我试试。我接着他的段尾,吹了下半段。他说我乐感不错,声音有灵性。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难得在高考夹缝中有这样的业余消遣,实在是因为喜欢。大概是因为我们的一曲一和有趣得很,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也进来听曲。何莎莎就是这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中的一个, 她的眼睛里有太阳和星星,闪闪的很明亮。她好奇地问我们学笛子难不难,低血压能不能吹笛子之类的有趣的问题,反正我回答不上来。
店长爷爷推荐了她几支入门的笛子,她也很爽快,当即就买了来。临走时,我们都挺不舍。店长爷爷让我留步片刻,他用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说若我日后有机会来杭州,记得找他,他会收我为徒。我很感激,连着鞠了好几躬。然后仔细地将这张纸条夹在钱包的夹层。可当时的我不知道,人生的初见也许是此生的唯一一次。
大学去了北京读书,那只钱包一直跟着我。军训结束后第一个月,一次晚间散步,我丢了钱包以及钱包里的所有。我发了疯一般到处问保安,问食堂阿姨,问校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只蓝色的小钱包。钱我不要,身份证、银行卡也没关系,学生卡可以再补办。我只要那张纸条,它对我很重要。可是结果很惨淡。于是现实教会我,将一件件很重要的事,变得不那么重要。将很重要的人,变得不那么重要。
那天晚上,莎莎带我走遍了大半个杭州,为了找到迷路的我的旅馆。她问我旅馆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我说不知道。她问我在火车站附近吗,我说大概是。于是终于找到后,才发现离火车站远的不止一星半点。大概是晚上十一点,我们终于找到了那家小旅馆。因为走了太多路,我们都饿了。她请我吃了一家超棒的烤鱿鱼,那滋味至今还留在我的唇齿间。边吃她边嘱咐我,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在外面太晚。可她陪着我走过半个杭州,誓死要为我找到旅馆的架势,好像忘了她也是个女孩子。
分别时,她用力地抱了抱我,说想我了就Q我哦!我也笑着说,不要嫌我烦人啊!年少不知愁滋味,她不知,我亦不知。都是用那个年岁里最炽热的善良和热情,拥抱每个路过的生命。那一别,也是我们的永别。
大二的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了她的邮件,她说她要毕业了,当年买的笛子也没机会再吹,扔了可惜,送给别人舍不得,想着还是送给我比较安心。我瞬间泪眼模糊,我不知道一个陌生人的情谊有多重,只知道如今已然是知交。有时候我也想,在世间不停步地行走下去,遇到各样的鲜活而真实的生命。我们之间定会有一段段美丽的故事,足够余生回味。可是那样背负的情感太沉重,我又能否承受。
可是回忆,终究是用来回忆的。
题外:写这篇文字时,耳朵里循环播放着老友推荐的《下完这场雨》这首歌,竟然十分应景。汹涌的情绪和往事涌向心头,最后以泪水的方式宣泄而出。有时候我在想沈三白写就《浮生六记》和曹雪芹写《石头记》时候的心情,他们以最动人的笔调和趣事打动你,却全部都是旧事。也正是鲁先生《朝花夕拾》,文如其名。他们坐在半亩荒芜里耕耘着半生过往,或喜或悲。真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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