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一个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孩子。
他是一个闷嘴葫芦,人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嗫嚅半天,才嗑嗑巴巴挤出几个字。听他说话的人早烦了,谁还在乎一个孩子说什么呀,掉头就走。
没人理睬寺,寺就一个人玩,蹲在菜园里,扎进树趟子,奔跑在运河边,像一只孤独的小狗子。
他观察菜园里的一群蚂蚁,能看上两三个小时,全然不顾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直冒油;为了追踪一只翠绿的花尾巴小鸟,他可以跑遍运河九曲十八弯的树趟子;在堆放麦子口袋的草棚里,他能够蜷缩上一天又一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玩什么……大人都觉得他被黄狼儿迷住了,可寺却浑然不知,仍然兴致勃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很简单,他见到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就喜爱的不得了,全身心地沉溺在其中,不能自拔。
或许是一张画片,或许是一页挂历,或许是一帧插图……不知什么原因,反正,寺爱上了画画。
他觉得画画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很多美好的事物都可以通过画画留存在记忆里,就像把绝美的书签夹在书里一样。
一个孤独的孩子一旦有了爱好,他的心就像燃烧得红彤彤的煤块,散发出无限的光和热。
寺在地上画,在树叶画,在草棚的墙上画,在用过的作业簿上画……他经过的地方,只要有空白,就会被画上几笔――幼稚而又可笑的几笔。
虽然幼稚而又可笑,寺却乐在其中。几分钟里,一朵花就在他笔端绽放了,一棵树就在他手下摇曳了,他仿佛成了无所不能的造物者,日月星辰,花草树木,飞鸟昆虫……都在他画笔下呈现出来了。
可越画就越不满足,他需要更多更洁白的纸,需要更多更丰富的颜料,还需要更多分类更细致的画笔。
而这一切,寺很难得到,家里太穷啦。父母辛辛苦苦挣的钱,只够应付生活的必需品,一点儿富余都没有,就像燕子一样;燕子父母辛辛苦苦捉来的食儿,只够糊住几只小燕的黄嘴叉,小燕子们别的想法,它们根本顾及不过来。
真正的宣纸,偏僻的乡间是买不到的,村里小卖部只卖糊窗户的毛子纸。毛子纸另一个用处是剪死人时烈的纸钱,谁会用它作画啊。瘦弱的黑黑的寺捏着三五毛钱站在小卖部高高地柜台前,一言不发,只是眼睛睃着货架顶上的毛子纸。店主便取出一两张递给他,寺小心翼翼地卷好,连蹿带蹦地跑回家。
有了纸,寺更愁了。
毛笔是有,只有一支,是爸爸往麦子口袋上做标记的秃毛笔。墨也有,是过年写对联时剩下的,还有从墨斗里抠出来的墨疙瘩。颜料没有,从哪里弄呢?
寺把院子里的指草花采来,放在粗瓷大碗里,捣成泥,又放在烈日下晒,晒出一小块黑黑的泛着点儿红的花泥。这就是寺自制的颜料。可这种颜料画在毛子纸上,非常的浅淡,根本表现不出指草花的红艳。他还制作过倭瓜花的黄、豆角花的紫,桃花的粉……可都不成功。寺便蹲在各种花前,陷入沉思――如何把花朵的颜色原汁原味地提取出来。可他终其一生也没想明白。
寺就是这样惨淡的这样卑微的爱着画画。
小学校里传来一个喜讯,升初中时有两个选择:一是凭文化课考本乡本土的初中,一是可以凭画画考县城里的二中。
寺兴奋得脸都通红了,原来还可以专门学画画啊!
他第一次规规矩矩正装其事地站在爸爸面前,吱吱唔唔而又非常清晰地说:“爸,我想学画画……”
“好好学文化课,学什么画画?咱家坟地里哪长过这样的蒿子?”爸爸一口回绝了。爸爸大冬天的去北京挖沟,挖一天才挣四块钱,可一支笔一张纸动不动就块八毛的,供养了寺画画,全家人的生活就成了问题。
寺委屈得满眼都是泪水。
妈搂过寺,什么话也没说。她白天忙地里的活,晚上还要糊纸盒,可也挣不下什么钱。“寺,要不,咱们好好学文化课吧……你看,咱们三里五村有出息人都是读书读出来的,哪有画画画出来的?……唉……”
看到爸妈脸上悲凄的神情,寺便不作声了,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不希望爸妈因为自己的请求而不开心,他希望一家人虽然贫苦但却快乐。
寺本来就是一个沉默的孩子,之后,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把墨疙瘩、秃毛笔全都放到了一边,再也不去小卖部买毛子纸了,还把草棚墙上画的那些幼稚而又可笑的画擦掉了,似乎他从来没有爱过画画……
好在,少年的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寺之后又有了其他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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