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色被面

【文字家园】

她喜欢湖蓝色，那浅淡的颜色，看一眼就让人舒心安心。她的愿望是有一个湖蓝色的被面，就仿佛一潭湖水，静谧深邃。每天都能沉醉在湖水的怀抱中，轻柔又宁静。每个夜晚，都是置身于湖水之中，赶快享受难得的放松和舒爽，闭上眼，就是整晚的水波荡漾、水汽凉爽。天亮了，有美丽的湖之梦陪伴，那一天都会有个好心情。

可惜，她只是想想，每月十几元的工资，交给爸妈日常补贴，就所剩无几了。

但这个梦，她一直做着。每次看到即将出阁的女友们托人从杭州、上海买回来的柔软丝滑的、色泽明艳的缎子，她就忍不住用手去摸摸，想象着自己也有一床这样的被面，那得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有一点，她和女友的看法不同。女友们多喜欢大红大绿的、五颜六色的闪亮绸缎，仿佛那样的浓艳多彩才配得上自己的人生大事，显得隆重异常。她却认定一件事：自己的嫁妆一定得是一个湖蓝色的缎子被面，有了它，就是人生的一种美满。

她是个有韧劲的姑娘，每月剩余的那点零花钱，从来不买零嘴，也不会扯一两块漂亮的花布给自己做件凉快小衫。其实没几个钱，但这花费点那消费点，也就攒不下钱了。她就咬着牙，忍着，攒着，等待着……等待着梦想成真的那天。

她上得是中班，经常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走在上班的路上。烈日炎炎，晒得人脸上身上滋滋出油，她就硬是忍着不买冰棍，到了车间，咕嘟咕嘟猛灌几大杯白开水，比冰棍解渴多了。

年轻姑娘们都会在夏天扯几块花布做衬衣，她是真舍不得用色彩装点自己。她也爱美，长得也美，可以算是车间里的一支花。她的朴素节俭劲，大家有时也会背地里笑话 ，笑话她铁公鸡一毛不拔。她听到了，也当听不见，因为她心里有一个最美最美的梦，比他们的都美好。

结婚的那一天，她如愿以偿地让湖蓝色的绸被子稳稳地盘踞在了新房的一角。雪白的灯光下，被面散发出蓝亮亮的光，比湖水蓝，比阳光还亮。新郎杨老师看着坐在被垛边的红衣美人，不禁呆了。“娴静处如娇花照水啊！”她听不懂，但她知道一定是在夸赞自己的美。白皙的脸蛋，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红艳艳的棉袄，被湖蓝色的被面一衬，就是走出画中的人了。

那晚，月亮也娇羞地藏到了屋后，呼啸的朔风变得格外的温柔。

次日，她早早起床，为杨老师准备了白粥和鸡蛋。自己则塞了个凉馒头，匆匆上班去了。

她是贤惠的妻子，把不修边幅的杨老师，伺候得衣帽整齐，就像换了个人。每天晚上，两道小菜，一壶热酒，慰藉着疲惫工作了一天的丈夫。而她呢，不是洗洗涮涮，就是剩菜剩饭打扫。

只有夜晚，钻到那湖蓝色的被子里，她才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和心爱的人，过平安日子，享平凡喜乐。那湖蓝色，灯亮着像是一块熠熠生光的宝石，把他们的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映得光彩夺目。关了灯，就是让人心绪平静的湖，呵护着辛苦的她和快活的他，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溜过去了十几年。

女儿也有了，房子也变大了。可那湖蓝色的被面还是舍不得换掉，面上好多地方都脱丝了。但她还是把这床被子放在最上面，看到它，就是心安。

可杨老师却不是当年的杨老师了。衣服越来越讲究，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桌上的小菜热了又热，酒壶里的酒都凉得没了味道。她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杨老师不耐烦地说：“你以为都像你啊？每天闲的就是做饭做家务。我这毕业班的孩子，得上晚自习呢。学生家长这个请，那个请，不得应酬一下？”她没有说话，默默地吃着已经凉了的剩菜。

有时都到深夜了，她一个人睡在宽大的被子里头，突然觉得湖蓝色有点冷。脚不由得往上缩了缩。

一天，她正在补被子，打算套上一个同色系的被罩。这样的话，着湖蓝色的缎面还能坚持个几年，不成问题。

杨老师哼着歌，从客厅走到卧室，头发上打了发蜡，油亮亮的，苍蝇上去估计都得滑一跤。看到她日趋臃肿的身型，裹在一大堆被子中间，“哼”了一声，“装在套子里的人！”“啥，被套吗？我正打算套呢，你看这个颜色好看吗？还是湖蓝色的。”她喜滋滋地举起了被罩，杨老师又“哼”了一声，“俗不可耐。”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愣在床上，她没听懂，但她知道。这个人，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即使套上了被罩，即使缝补得再好，脱丝就是脱丝了，就该扔掉了。

半年后的一个冬日。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回到了家。孩子还在卧室，没有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她趔趄地走到床边，“扑”地一声趴到了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不敢大声，怕孩子听到。又觉得自己太傻，杨老师的事，她是最后知道的人，孩子早就知道了。

那个女人，和杨老师是同行，是新来的同事，也是他的徒弟。杨老师的满腹才华、身为师傅的教导有方，让那个女孩一下子陷了进来。青春的、鲜活的、聪明的女孩子，自己哪里还能再入杨老师的法眼。看着那个如小鸟一样欢脱的身影，在丈夫身边围来转去，她还不大相信。

直到杨老师提出愿意净身出户，和她离婚时，她才明白了一切。

哭够了，她拿出一把剪子，把脱了丝的湖蓝色被面剪得粉碎，卷吧卷吧，扔进了垃圾桶，有用脚踩了几踩，泄愤一样的，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湖水呢？哪去了？干涸了，破碎了，我的梦呢？毁了？

她一夜失眠，后悔剪坏了的湖蓝色被面。懊悔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男人都不要自己了。

就这样，纠结、懊悔、落寞了许久。

她还是重新开始了，辞去了原来的工作，省得人们指指点点。用自己攒的那点钱盘了个小摊位，就卖床品。每天想那些贤惠的女人们，推荐各色各样的漂亮床品，用嘴介绍，用手摸，用心感受。她的热诚和厚道，赢来了一大批回头客。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开网店，自己去选货进货。生意越来越红火。

但还是忘不了湖蓝色的被面。这个颜色不是最看好的颜色，但是她魂牵梦萦的颜色。

一个烈日当头的中午，她遇到了前夫。带着一个小男孩，去买冷饮。冷眼看去，没有和她一块生活时滋润，头发胡乱立着，衣着很随意的样子。衣襟前面塞进裤子，后面还露出一大块。当年那种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地模样，也变成茶米油盐喂出来的家常模样了。

孩子拿上冰糕以后，给爸爸递过去，爸爸“啊呜”作势要咬，孩子先哇哇哭起来。杨老师赶快安慰孩子，怎么都不管用。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把孩子扛到了脑袋上，趾高气扬的小男孩，这才兴高采烈地舔起了冰糕。

驮着孩子的杨老师抬头看到她，尴尬一笑：“好久不见。”依他的眼光，她倒是比当初离婚时更有风韵了，身上的胖劲没变，但眼神里多了一份利落和精明。她没有避开他的眼光，笑笑。俩人寒暄了几句，就分开了。孩子被教育着，要和阿姨友好地说“再见”。

那晚，她从店里选了一套天丝的湖蓝色床品，把自己的被褥弄得焕然一新。女儿惊讶：“今有什么喜事？换上湖蓝色了？”她抿嘴一笑。“开心呗。”

躺在蓝色的湖水中，她的心安静了许多。生活未必事事如意，凡事一定得想开，往前走，走着走着，路就出来了。再看原来的老人，旧事，真是什么都不算了。

以后，只要有湖蓝色的好看床品，我得先试试。这个天丝的，真是舒服。她打了个哈欠，一下子就坠入了那个深蓝色的幽静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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