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足好男人大车要离婚，心情不好，来找鸡毛喝酒。
大车与鸡毛是多年好友，也与鸡毛爱人认识。两兄弟本就多年未见，加之二人性格极其相像，自是要好好叙叙旧。大车到的当晚，鸡毛就带着他直奔读书时最爱的烧烤摊。
以前，两人尚是年少，来吃的时候穿的是校服；现在，是西服。不过他们都还保持着不错的身形，没因社会软了嘴，没被生活压断腿。这俩货，说着这个年纪本不再该说的话，也坚持着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已不再坚持的东西，所以两人都已中年，却仍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两人还像以前一样把外套换着穿，说是怕油沾到自己的衣服，心疼。换着穿就不一样了，反正不是我的，无所谓。
酒过三巡，大车趁着酒劲跟鸡毛说：“我这次是下定主意要离婚了，净身，除了这手表。”
大车把表取下来递给鸡毛，苦笑着说：“好歹十几年感情，留个念想，我还挺喜欢这一款的。”
“嗯，是不错，你老……前妻，前妻眼光不错，有品味。”鸡毛也把手表取下来递给大车看，“我老婆买给我的。”
同一款。
大车把两只手表放在一起说：“你……你看哈，两只手表，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都他妈一样的漂亮。就是……”
“就是事儿多！”鸡毛插嘴道，“又讨人喜欢，又让人烦！你看，我那个时针早就不动了，糟心得狠。”
大车放下表举起杯子，跟鸡毛碰了一下，“你看我这个，又老又旧，而且是彻彻底底地坏了，修表匠都说修不好了。”
大车一仰脖吞完酒后，重重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说：“所以这只旧的，我打算把它收起来，重新换一款！最新款的，先用着看。”
“修不好那是你没找对人，最新款的也未必有老款的好用。”
02
第二天早上，周六，鸡毛照例和工作日一样正常起床，只不过今天他比以前起得早一些。昨晚喝大发了，回来得晚，就想着不打扰老婆孩子，睡书房了。听着卫生间里面手机游戏的声音，看着厨房亮起的灯，再看看空荡荡的餐桌，他轻叹一声，默默地出了门。
当初，即使她说红楼、西厢，他说翻墙、上树、撕裤裆，两人一样能聊一晚上。现在？就算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也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他和妻子相识十几年，进取的利刃早被生活的琐事锉平，相恋的激情也慢慢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取代。两个人早就没了当初的新鲜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说得难听点，只要谁撅个屁股，都互相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不过鸡毛属于那种不爱撅屁股的。所以妻子听不出来鸡毛放的是哪国屁，自然不知道他那屁是哪里的口音，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公交车上，鸡毛看向车窗外，心里轻轻地念着“老的老、小的小，所有人都指望着我，我又能指望谁呢？我就想早上起来有顿饭吃，有套干净的衣服穿而已，难吗？”
鸡毛说的是前几天的事，那天他在办公室，不小心把墨水弄到衬衫袖口了。本来想着自己清理下就行了，不巧碰到公司遇到大单，不是开会就是加班，每次都是凌晨才回去，中间还通了一个宵。中年人耗不住，回去根本不想动，沾床就睡。
刚好有天晚上回去的时候，鸡毛碰到妻子上洗手间，他顺便提了嘴，“老婆，帮我把袖口的墨水收拾下吧，我太困了，先睡了。”
本以为妻子顺手就处理的事儿，没想到硬是到现在还没洗。
“跟她说了那么多天了，要不是每天加班回去不想动，自己早就处理了。”鸡毛一想到这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天天到底在干嘛？”
鸡毛收回目光，抬起手，瞟了眼袖口。果然，衬衫袖口上的那滴墨水还是没洗。
“我就不洗，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弄了。”
突然他猛地又抬起了手，鸡毛又惊又喜地看着那袖口，“哎哎哎！等会儿，那……那墨水……不在了！”
刚才他都没好好看，就自以为是地以为那墨水渍还在。
这一刻鸡毛觉得羞愧难当，自责与懊悔敲击着他的心。
“自己胡乱猜疑，冤枉好人，差点因为屁大点的事错怪了她。”鸡毛能感觉到自己猴子屁股一样的脸，滚烫。
“鸡毛，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她跟着你十几年了，她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以前你什么都没有，她说什么了？还不是死心踏地地跟着你？”往事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一顿饭一碗泡面，三个馒头过一天的日子她又说什么了？”鸡毛想起他们两人以前最困难的时候，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他轻揉了一下眼睛。
“两个人一起打拼好不容易有了家，为了还房贷，她这些年买过什么衣服、什么鞋子、什么包包？化妆品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一个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纪，和你一个鸟样，一瓶大宝就打发了。你自己脸糙不擦都行，你不能要求别人也跟你一样不要脸吧？”
“后来有了孩子，她全职在家相夫教子，看到你每天那么辛苦，为了帮你分担，她做起了电商。虽然收入不如你，但是每个月房贷、一家人的开销她可是全都解决了的呀……”
鸡毛不愿往下想了，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羞愧、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妻子。
鸡毛跑到前台拿了一束公司订的鲜花，用彩纸包好，还放了张自己画了爱心的卡片。他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赶紧下班，带上那束花，再买点化妆品，回家给妻子一个爱的抱抱，给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鸡毛心想“我，就该赚钱养家；她，就该负责貌美如花。”
03
办公桌前，鸡毛看着那束鲜花，又摸摸那洁白的衬衫，说不出的轻松与开心。哪怕没吃早餐，他也感觉今天与以往不同，干劲十足，心里美滋滋的。
他一边回味与妻子以前的点滴，一边组织下班回家以后，要对老婆说的甜言蜜语，电话铃声把他从畅想中拉回。
电话那头，大车好像要从手机里钻出来一样，近乎于癫狂地咆哮道：“鸡毛，你个大傻逼，看我衬衫干净是不是？赶紧给我还回来，我还有事呢……”
嗡……
一刹那，鸡毛感觉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头脑眩晕、瞳孔瞬间变大，眼前的办公室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从袖口沾上墨水到他告诉妻子，到昨晚和大车一起喝酒说手表，再到今晨穿起沙发上的衬衫离家，这一段却异常的清晰。
回到现实，大车还在咆哮，鸡毛也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昏昏沉沉地挂了电话，倏地起身，顿了一下，还是拿起那束花回家。
“果然，她果然还是没给我洗。可笑，可笑啊鸡毛！”莫名的讽刺向刀一样不断地刺向鸡毛。
“是啊，她怎么可能在意这点小事？不是抱着手机不放，就是在床上躺尸。每天呆在家里，除了上网、睡觉，她还能做什么？还做过什么？”
“我天天在外面给人装孙子，她在家里当女皇。怀了孩子马上就让他辞职了，重活也没让她干过。很多事情明明是她的错，看着她难过你又不得不说是你的错，你可是真够体谅她的！”
……
临进屋前，鸡毛看着手里的花犹豫了一下，心想，“她不配!”就重重地把花摔在了单元门口的垃圾桶里。
一进门，光着膀子的大车就边骂边扒他身上的衣服，“你个二货，我头两天新买的衣服，刚顺手放沙发上，老子上厕所打了盘游戏而已，出来衣服就没了……”
鸡毛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低着头站那一动不动，任由大车去扒，“我就是让污垢迷了眼，居然天真地以为那衬衫是我的，笑话，笑话啊！”
大车给了鸡毛一个温柔的耳巴子，对着鸡毛贱兮兮地说：“我想了下，你昨晚说的很有道理，最新款的也未必有老款的好用。老子他妈的要赶回去复婚啦，错过吉时，我扒了你的皮哟！”
鸡毛面无表情地对大车说道：“你乐意咋样就咋样，喜欢用哪种就用哪种。”不过心里竟笑了出来，“哈哈哈，我的手表坏了，修不好了，我要换个新款的了。”他好像是有一种，一种解脱的快感。
04
“你们两个大男人 ，在干什么呢？”鸡毛的妻子站在卧室门口疑惑地看着坦胸露乳的两人，不解地问道。
“哦，嫂子。鸡毛早上把我衬衫穿出去了，我还有事，喊他给我还回来。”
大车扭头看着妻子，那曾经自己看来那么漂亮的脸蛋，现在看来竟生出一丝丝的厌恶。
“你呀，可真是的。前两天儿子生病，没时间给你洗。昨晚你们回来那么晚，我知道你今天还要穿，就把衬衫洗了，吹干以后特意挂你床头的，就是怕你忘了。你可倒好，跟瞎子似了！”妻子娇嗔道。
鸡毛猛地抬起头，震惊之余，眼前好像放电影似的，快速又缓慢地闪过妻子半夜给他洗衬衫的场景。
“鸡毛，你真是个人才！你的衣服你自己洗过吗，谁给你洗的你不知道吗、一点墨水你至于吗？还你就不洗，看她什么时候洗？你真不要脸！离开眼前这个女人，你只有光着屁股上街！”
鸡毛想钻地缝儿，“儿子生病了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关心过这个家吗你？妻子分担你的痛楚，你却读不懂她的心思，你真是让猪油蒙了心啊！”
妻子又说道：“对了，你怎么天天早上不吃早饭就走了啊?锅里热着的餐盒，我看你从来没动过，不喜欢吃？”
“鸡毛啊鸡毛！！！这么多年你吃屎长大的啊?你做过饭嘛你？哪天晚上回来桌子上没饭？没良心，不要脸！饭在锅里啊，饭在锅里啊，你动动腿看一下，动动嘴问一下不就行了？”
“两口子，那么亲密的关系，你居然不断地猜忌、怀疑。她为这个家明里暗里付出的，都远高于你，你不但没有赞美和表扬她，还无视和否定她和她做的一切！”鸡毛真的没脸再想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卑劣的小人，“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你自己，是你看不到她的任何优点！”
妻子转身进屋，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盒子，“给你的，前两天我看你手表坏了，趁你睡了拿去问了下商家，他们说你这款太老了，修不了了，我就用网上赚的钱，给你买了款新的。”说着妻子把盒子塞到了鸡毛的手中，“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还要拿去换。”
鸡毛眼里擎着泪接过盒子，低着头拿出来戴在手上，一边说不合适，一边趁机抹了泪。
“挺合适啊，嫂子眼光好，功力深厚。”大车在旁边拍着马屁说道。
鸡毛抬腿给了大车一脚，“合适个屁，一点都不合适！”
“是挺合适的嘛！”大车反驳了一句。
“我说不合适就不合适！”大车吼道，“我就喜欢这个老款的，坏了我也要，不换！”说完他把手表放回盒子，又重新塞给妻子，转身出门下楼去了。
05
一个中年汉子，穿着西裤皮鞋、打着领带、光着上身，在小区垃圾清理车上扒拉着。问他丢了什么也不吭声，只是不停地翻找。想来只有鬼知道，他要找个什么鬼。
有些东西丢了找得到，有些，就再也找不到了。好在鸡毛很快就发现自己丢了东西，也很快就找回来了。
脸上的泪擦擦就掉，手上的灰洗洗就好。
不过，眼中的表，要自己用心修；身上的衬衫，得自己用心洗。
那才准时，那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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