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纪事(1)开门办学那事儿

作者: 欧歌zy | 来源:发表于2018-01-04 20:15 被阅读43次

    50多年前,宣城县麻姑山下,一所大学突兀而起。大学的全称叫安徽劳动大学,据说是仿照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模式,紧急筹建起来的。江西的那所大学,受到过毛主席的赞赏。

    两相比较,江西的大学有“共产主义”4个字,安徽的没有,这导致两个学校的简称有了重大区别,江西的叫“共大”,安徽的只能叫“劳大”。

    我有幸在劳大学习了三年,期间,还在徽州待了将近一年,做了一件特殊的事。说这事之前,还得先说说开门办学那事儿。

    那时的大学,统称社会主义新型大学,来上学的,不叫大学生,叫工农兵学员。虽然是来自工农兵,但还得要与工农兵相结合,要经常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打成一片,否则就有可能背叛,因为大学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容易变修。修,就是修主义,是和帝国主义齐名的敌人。

    缘于此,学校每个学期安排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把学生打发到工农群众中去。这就是开门办学。

    第一次走的不远,就在学校所在地宣城县境内。我们哲学班被安排在丁店公社,离我们亲爱的麻姑山也就20里地的光景。

    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分住在各个生产队。我住的那个村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但和我结伴进村的是蔡景侠,这事却一直没忘。她是二组的副组长,我是三组的组长。不是同组的同学分在一个村,已经够稀罕了,让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都不和自己的组员在一起,更是不可思议。

    难不成是怕我们互相熟悉会搞非组织活动?那时,人的警惕性都非常高,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而又紧。

    怕也没用,下去时间不长,本组的小魏、陈恒东、张子芳三人就找过来了。

    那天我向生产队长请了半天假,陪他们在村野闲逛。村子后面有条河,我们在河埂上转悠,忽见河边泊了几只小船,便动了划船的心思。船很小,就是我们家乡称为”腰子盆“的那种(因其形状像猪腰子),村民一般是用这样的船下粘网捕鱼,或摘菱角。

    我和小魏一人上了一只船,船无浆,就用两只手划,倒也行走自如。陈恒东和张子芳站在岸上嘻嘻笑,却不敢下来。

    船划熟稔了,又想玩新花样,小魏嘀咕:这小船坐两个人会怎么样?要不试试?行!两人挤上一条船。那船吃重,瞬间下沉一大截,在岸上的惊叫声中,船身晃了几下,居然稳住了,眼见着水位几乎和船沿齐平,但这个争气的猪腰子硬是没让水进来。

    小魏乐了,举起双手朝岸上嗨起来:快看啦!看我们划船这水平!

    这声嗨,挑起了陈恒东的激情,这个急性子从河埂上直冲下来,一个箭步,跨进一只小船。船刚离岸,只听得呼啦一声,船翻了个底朝天。

    好在近岸处河水不深,陈恒东在水中扑楞了几下,跌跌撞撞地爬回到岸上。

    这一切来得太快,等我们都反应过来,河埂上已经多了一只落汤鸡,惊得张子芳一迭连声地问:“咋弄的?怎么一眨眼就掉河了?”……

    不光是我们三组来人,二组也有同学来看蔡景侠。

    一次,二组的曹锦祥过来,在我住的那家小院子里,说着话,突然兴起,随手摸起靠在墙边的一根竹棍,舞将起来,棍指处风声呼呼,击地时啪啪作响,一时看得发呆,想不到班上还有如此武术奇才,心中油然升起一种班级的自豪感。

    按照统一要求,我们在村里和社员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白天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晚上有时候生产队开会,我们就帮忙读读报。

    那是个大批判的年代,逢会都要批一批,在学校我们班级召开的有限的几次会,内容都是大批判,在生产队,社员自己批不起来,我们就读报上的大批判文章给他们听。批判的目标两三年变换一次,那年轮到“批林批孔”。

    住和吃的事,村里都安排好了。我和蔡景侠一个住在村东,一个住在村西,都是一户人家单独的一个房间。我住的那间房,看样子是他家的柴房。吃的是派饭,村里挨家挨户轮流派,一天换一户,我们每人每天各拿出8两粮票、2角4分钱,作为伙食费,交付给户主。

    这点钱粮,显然不够对付,村里人对我们这些大学生(他们仍然沿用过去的称呼,不喊工农兵学员,觉得那样叫很拗口),虽然不像对待当年的八路军、新四军以及后来的土改工作队那样视为至亲,却也客气得很,轮到哪家,都像家里来了客人,饭菜比平时要好上几分,细算一下,收支的悬殊还是很大的。

    但这标准不能改,这是上面的统一规定,何况,标准改高了,我们这些穷学生也负担不起。

    邻村的王宇芬也安排到我们村吃派饭,可能是她那村子同学多些,考虑到合理负担而为之。一天吃午饭时,主人殷勤劝菜,并另拿一双筷子,把他们认为最好的那道菜蒸咸肉,一块一块往我们碗里夹。

    我倒乐于接受,吃着又香又下饭。王宇芬是大城市出来的知青,大概承受不了这种高油腻食品,那天她恰好和我坐在大方桌的同一方,见我吃得正香,便夹起那块肥咸肉,悄悄向我碗里送,我下意识地将碗向外一让,那块肉无可挽回地落到地下。

    一时间,我们两人都很尴尬。

    然而,更尴尬的事还在后头。一只猫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向那块肥肉扑去,与此同时,女主人发觉异样,疾速俯身桌下,硬生生地将那块即将进入猫口的肥肉夺了过来,起身的同时,在衣袖上揩了两下,毫不犹豫地扔进自己碗里。

    我心里格咚一下,坏了,坏了!女主人一定明白,是我们在糟蹋她家的美味佳肴,她嘴上没说,心里不定在怎样骂我们呢。

    我所担心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女主人并没有因此甩脸子,仍然笑容满面地劝菜,这更让我们羞愧难当。

    这家男主人好像在做什么手艺,家境比村里其他人家要好些,算得上是户殷实人家,即便如此,还能当着客人的面猫口夺食,而且是一份很不干净的食物。那时农村堂屋的地面,都是泥巴地,泥巴粘在油乎乎的肥肉上,衣袖是揩不尽的。又不是三年困难时期,有必要这样吗?

    别无他解,还是那个古老的道理,儿时老人经常念叨的,“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过去对这句古训,我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女主人今天的举动,提供了一个真实版的古训警示,使我豁然顿悟。

    从此以后,我对食物都有一份敬重,敬重它的使用价值,更敬重凝结其中的“社会必要劳动”。这大概就是那次开门办学的一个最重要收获,书本上学到的是概念,而农民大姐则教会我敬重。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晚上,生产队开会欢送我们。我事先买了几包香烟,给大家敬烟时,女社员们都一个个主动接烟,这让我大感意外,在我们家乡女人是不沾香烟的。同时也觉得新奇,撇开健康问题不说,就社会平等而言,江南比我们江北要高出 一筹。后来我在徽州,又从另一件事上也得到了印证。

    欢送会是漫谈式的,谁想说就说,想说啥就说啥。我的香烟为会场增添了情趣,大家在香烟缭绕中说说闹闹,欢声笑语。忽然有人提议:“大学生唱个歌呗。”众人立刻附和,有的甚至鼓起掌来。

    怎么办?我望着蔡景侠,心想,这唱歌的事还是她合适,察言观色,会场上有不少人都想听听这位女学生的歌声,可是我们这位蔡门女将却高挂免战牌,死活不出征。

    无奈,我只好赶鸭子上架,心下自己给自己鼓劲,男子汉,脸厚点没关系,憋着劲唱了一首当时的流行歌曲——“东海扬波红日升”。勉强对付下来,居然赢得一阵掌声,我知道,大家就是图个热闹,才不管你唱得好不好呢。

    蔡景侠的掌声最热烈,边鼓掌边夸张地说:“想不到啊!你还真能唱!”我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

    第二天临走前的那顿早饭,生产队长直接安排在他自己家。一进门,我们就愣住了,只见吃饭桌上不仅摆了几碟子菜,还上了一瓶酒,几只白色的小酒杯分放在各边。这是要喝酒?我回头朝门外张望,太阳刚刚升起,这可是大清早啊,一早就喝酒?何况,这一个多月我们还从未喝过酒。

    队长从橱房出来,热情招呼道:“坐,都坐。你们要走了,今早儿就表示点意思。”我陡然明白,这是在送行。“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这一走,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过来,还真说不准。

    我瞬间被感动,鼻子酸酸的。不是因为酒,而是钟情于这里的民风古朴,古道热肠。

    徽州纪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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