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亏欠了一辈子的女人

父亲第一次将你领回家的时候，我才8岁。

你大约三十左右，个子不高，皮肤略显苍白，梳着一根麻花辫。

父亲告诉我，以后你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你就是我的妈妈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亲身父母要分开，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领回一个陌生的女人当我的妈妈。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就这样在家里住了下来，也许小孩子的感受在大人眼里并不重要。

你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完一家人的衣服，去后院割一笼猪草，回来再给我们做早饭。

8岁的我刚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开学前一晚，你拿了一个崭新的书包给我“小东啊，明天就背着这个新书包去上学吧！”我没有接，连看都没看你一眼。你默默地把书包放到我床头，说了句“早点休息，明天要上学”就出门去了。

等你走后，我拿起这个书包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包做得确实很漂亮，蓝色的粗布，面上还用白色的线绣了一本书，我将它背在背上试了试，觉得大小也正合适。但是转念一想，我又将包取下，扔在了角落。

第二天上学时我依然背着妈妈之前给我缝的那个棕色的布包，虽然已经很陈旧了，但是我就是不想背你做的包，我从来就不承认你是我的妈妈，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学校离家有20分钟的路程，爸爸很早就出门了，临走时嘱咐你送我去上学。你试图牵我的手，我用力甩开了，你尴尬地笑了笑，跟在我的后面。我越走越快，想要和你保持距离，你带点小跑追在我后面，生怕我丢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我转头一看，你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因为眼睛一直盯着我，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你急忙爬起来，没来得及拍打身上的土就急急忙忙地朝我走来。我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看着你狼狈的模样，我心里觉得有一丝的得意。

之后趁着父亲不在家，我就经常做一些事情，把你辛苦割来的猪草故意倒回后院，把你洗干净的衣服故意弄在地上。我还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炉子里加了柴火，让原本已经煮好的米饭焦气扑鼻。无聊的是这些竟然都没有引起你的愤怒。

有一次，我在自家院子门口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在上面铺了一些稻草，我知道你每天都会从那里走过，想象着你摔下去的样子心里不禁暗爽起来。我满心期待地坐在院子里等待着这出好戏，你果然摔下去了，半天没有爬上来，只听一阵呻吟声。

那天晚上，我被父亲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我的恶作剧害得你小产了，父亲把你拖上来的时候你下身都是血。你没有怪我，只在一旁一边哭一边劝父亲不要打我，父亲毫不理会你的求情和我杀猪般的号叫，为了你，父亲第一次打我，狠狠地打了我。

从那次后，我减少了对你的恶作剧，原因只是害怕父亲的鞭子，我对你依旧不理不睬，像个陌生人。

你后来一直没有生孩子，对我也还像之前那样，每天洗衣做饭，会根据我日益窜高的个子给我缝制新衣，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谢谢，我觉得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后来上了中学，我就很少回家，父亲每次会给我送生活费，爷俩就会在学校外面的长椅上小聊一会儿近况，父亲也从不和我提起你，我也毫不关心。

上大学后，我更少回家了，放寒暑假我也都是在外面兼职，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去一下，每次回家，你都会做上一桌我爱吃的菜，一个劲地劝我吃。

我依然没有叫过你，对你已经没有小时候那样的讨厌，却也谈不上喜欢。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家里有这么一个人。

有一次回家，我用兼职赚来的钱给父亲买了一件衣服，记得那次商场搞活动，满58元就可以送一条丝巾。回家后，我随手将那条丝巾给了你。

你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么些年，我连正眼都没瞧过你一回，更没有给过你什么好脸色。我撇了一眼，你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湿湿的，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布满了银丝，你确实老了。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泛起一丝丝酸楚。

毕业后，我在县城里安家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妻子和我工作都比较忙，父亲就和我商量让你来帮忙带小孩，那段时间身上背负着沉重的房贷压力，心想着有一个人能够分担一下也不错，你就来了。

来的那天你带了很多乡下的土特产，还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这是你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也能帮我们缓解一下生活的压力。

晚上我和妻子打开信封，里面都是一百元的钞票，一半是新的，一半是皱巴巴的，数了数有5万。

这都是这些年你靠卖菜积攒下来的钱，平时从来不舍得花，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见你穿过新衣服，初见你时穿的那件蓝色布衫被你洗得发白，你依旧舍不得扔。想到这，我心里竟有一些难过。

你每天帮我们洗衣做饭带孩子，我们的生活轻松了不少。妻子管你叫阿姨，孩子会用稚嫩的声音唤你奶奶，我从来没有叫过你，有时候眼神间的交汇也只是一闪而过。

很多时候，我也想像妻子一样自然地叫你一声阿姨，可是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就像失声了一般。你似乎也并不在意，依旧乐呵呵地做着事情，也许在你看来，我能让你来照顾我们一家子就已经算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了。

我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资格可以对你满不在乎，随意挥霍你对我付出的一切，似乎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做的。我也从不在意你的想法，也许在我心里，你压根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记得那天下班回家，看到你躺在沙发上，孩子一个人在一旁玩耍。我忍不住咆哮起来，怒斥你为什么在照顾孩子的时候自己睡着了，孩子出事你能负责吗？

你显然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你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和我说不好意思。然后步履蹒跚地去厨房忙活起来。

孩子也被我的怒吼吓到了，婆娑着眼泪，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头不舒服，奶奶生病了！”

看着孩子的眼泪，看着你日渐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有点过了。妻子也责怪我对你太凶了。

吃饭的时候，你端着饭碗坐在角落，我示意你到桌上和我们一起吃，你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惶恐。你说你在角落里坐着挺好， 看着你干枯得像树皮一样的双手端着饭碗，我很想走过去把你搀扶到我们旁边，但我始终迈不出脚步。

那顿饭吃得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只有儿子吃完之后用小手捞了一块肉递给你“奶奶，吃肉肉”。

我竟然不如一个孩子勇敢，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都能感受到你的好，我却不知道，连叫你一声都那么吝啬。

年底的时候，你说要回家一趟，临走前和妻子嘱咐了很多要注意的事情。

那次走后，没过几天，就接到父亲的电话:

“小东啊，你阿姨走了，以后孩子要靠你们自己带了”，父亲几度哽咽。

你死于脑溢血，你长期劳累，身体早已积劳成疾，加上那次小产，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这次也是预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所以才决定回家一趟，你不想给我们带来麻烦。

你身体早已抱恙，我却从无察觉，还对你大吼大叫。幼年的我讨厌你，处处捉弄你，长大后的我不再讨厌你，却也无法向你诉说我的内心。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好。只是我再也无法亲口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再也无法真诚地向你道一声谢谢，也无法发自内心地叫你一声。

以前我总认为是你欠我，你欠我一个完整的家，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欠我，是我欠了你！欠了你一辈子！

我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妈！我知道你再也听不见了，但我依旧想对着你的魂道出我的心声，如果有下辈子，您还做我妈，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无戒90天训练营第三期08篇

（并不是每个后妈都是恶毒的，有些后妈用自己的一生守护着并非亲生的孩子，不是亲妈胜似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