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49 千锤百炼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7-12-20 12:30 被阅读232次

    目录 | 第四十八章 莫州铁骑

    第四十九章   千锤百炼

    刚来铁骑的几个月,是齐景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

    即使后来他不再年少气盛,也遇到人生中真正的艰难险阻,甚至直到麾下统领千军万马,他仍然执拗地认为那段日子最为难熬。

    憋屈啊,怎么可能那么憋屈!

    齐景生来自傲,自记事起,他的一把快刀就凌驾于侪辈之上,除了教他刀法的叔父之外,再没佩服过什么人。

    彪悍如虎的响马岁月,更是养成了一副桀骜不驯的性格。

    这一点骄傲,差点在铁骑被碾成了泥。

    从校场到营房,不过短短几百步距离,兰满仓东拉西扯,看似无心,实则有意,问了齐景和江离不少问题。

    还没等他们走到地头,这人就藏不住了,一下露出本相:“既然你们都识文断字,那就更不用我多说。我听过一句话,宝剑什么什么磨砺出,梅花什么什么苦寒的,想来你们也都知道吧?”

    “咱铁骑的门槛不是一般高,虽说岳老三看上了你们俩儿,”兰满仓眼睛斜着,笑容也带上了些讥诮之意,“也许你们功夫真不赖,可想当个铁骑,要学的还多着呢!”

    他“嗵”的一声踢开门,把两人往空荡荡的营房里一推,甩下一句话:“记住,敲钟才吃饭,吹哨就集合!平时没事别瞎跑,睡觉时也给老子警醒着点!”他探手在江离脸上又捏了一把,“漂亮小子,先熬过了头十天,再说话吧!”大笑着扬长去了。

    “奶奶的!”江离气得揉脸,“姓岳的呢,就把我们扔这不管了!”明明客客气气请他们来,结果现在躲的人影也不见。

    两人赌气换上了新兵土黄色的号衣,江离抱怨道:“这屎黄色蠢死了!我看是他们故意挑了个最难看的颜色给我们穿!”

    到了掌灯时分,同营的新兵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见有新人都忙着打听:“哎,是苍武军还是前锋军的?”

    齐景不懂:“什么苍武军,前锋军?”

    “难道不是咱北军的?”马上有好心人解释,“莫州是北军的地盘,守城外堡寨的是汪庆瑞指挥使的十万前锋军,驻守城内的是段苍松指挥使的十万苍武军,你们都不是,那从哪来的?”

    江离睁着眼胡吹:“我们是齐家军的!”

    “齐家军是哪个?”果然没一个人听说过。

    齐景赶紧含糊带过:“没名气的一支小杂牌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寒暄了一阵才知道,在座的新兵大多属于北军,也有来自周围杂牌军的,甚至还有几个从属于汴梁的禁军。

    铁骑选兵极其严苛,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而且稍一不合他们的心意,马上就卷铺盖走人,把人退回去。

    这些新兵有一点相同,全是身手出众,或有一技之长的。

    比如沉默寡言的李承毅是沧州人,祖上是枪棒的世家,一直在前锋军任军中教头,一手李氏大枪十分有名;眼睛总吊着看人的乔勇,是著名的“黑猿头儿”,一身小巧的近身功夫无人能敌;快三十岁的肖瑜,在苍武军中任九品副尉,最善使棍,不知为何年纪老大还跑铁骑来当个大头兵。

    正因为他年纪最长,又有威信,俨然成了这一伙新兵的头目。

    睡在齐景和江离旁边是个叫薛铁的小个子,嵩阳人,据他说曾在少林寺里学过武,是个四下包打听的性子,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我听说”。他比所有人都早到铁骑半个月,早把这里的一切摸了个底掉,没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兰阎王是苍武军的,”薛铁拿出一副过来人的劲头,细细给他们两个讲铁骑军中的各种小道消息,先从虎翼营指挥使兰满仓开始,“他大字不识得多少,家里穷得实在过不下去才去从军的,最擅长偷袭,设伏,布置陷阱这些下三滥的道道。不管打架还是打仗,总是爱出那些阴损招儿。段指挥死看不上他这样的,嫌丢人没品,加上他又喜欢喝两口,酒后未免误事,所以在苍武军五六年,这么好的身手,连个伍长都没混上。”

    “我听说,几年前他家那个村子被一小股西隗斥候给血洗了,他老婆和孩子都没逃了。兰阎王听到这信儿跟疯了一样,也不顾莫州城什么宵禁门禁的,抢了匹马就冲出城去,杀得眼睛血红才回来。据说刀口都砍缺了,马脖子底下挂着几十个人头……”

    “马脖子有多长,就能挂下几十个人头?这肯定是吹牛吧?”齐景不太信,却还是很好奇,“那他回来就没受罚?”

    “当然受罚了!我听说,狗日的差点连命都丢了!亏了汪指挥爱惜他的身手,一再向段将军求情,军棍打了个半死才放过去的,等他伤一好还调到前锋军听用。”

    “谁知这混蛋死性不改,赶上军中捉住几个西隗俘虏,看守的一个没注意,就被他一一剁手指,剥头皮,削耳朵,出尽了花样给玩死了。那场面惨的啊!我听说,好几个当老了兵的看到全吐了。”

    薛铁说得兴起根本刹不住嘴,也没人打断他:“从那起他有了这‘兰阎王’的诨名儿,一叫号,连西隗人都吓破了胆呢!”

    薛铁说着说着,斜眼瞟见肖瑜在笑:“老肖你笑什么,我说的哪儿不对?”

    “那几个可不是俘虏。”肖瑜摇头笑道,“你接着讲,我也想听听他的故事是怎么传的。”

    薛铁再瞟一眼前锋军的李承毅,希望他知道内情能多说两句,李承毅却如往常一样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这他娘的可是杀降啊!一下犯了汪将军的大忌,推出辕门就要砍头,刽子手刀都举起来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薛铁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眼见到一样,“咱铁指挥正好去前锋军挑人,他手里有官家万岁赐下的虎符,乖乖的可厉害了!凭着这虎符,不管看上谁,天王老子也得放人,就这样硬生生把人从刀口下抢出来了。我听说,为了他和汪指挥吵了一架,气得汪指挥差点拔剑砍人呢……”他说完一直看肖瑜,好像等他确认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肖瑜却点头笑笑不再说话。

    江离眨巴眨巴眼睛又问:“其他营的头儿,都是些什么人?”

    “有道是看一知十,就这一个还不够够的?”薛铁自来熟地搂住江离的肩膀,长叹道,“哥跟你说吧,铁骑里都是娘的疯子,也就是疯得厉害不厉害的差别罢了。”他一一数给他们听,“鸾翔营的指挥使邢襄,云从营的指挥使岳朗,这一对有个花名,叫“狼狈为奸”。他们俩那心眼子不知是怎么长的,咱们训练时的各种缺德花样,烂点子馊主意,十有八九都是他们想的。”

    “岳朗,”江离说一半就没声了,“我们就是跟着他……”

    “我看了这么多天,也就风扬营的指挥使陈影还好点。我听说,他祖上几代都是工匠,土木金石样样都能,心灵手巧得不行,想什么就能做什么,做什么还就像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他有这样的本事,到哪里活得不比当兵吃粮强?非要和这帮疯子们混一起,吃这碗辛苦饭呢?”

    江离还是脱不去打小就把铁珩当英雄的定势,依然碎碎问道:“那铁大人呢?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吗?”薛铁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下才说,“现在我还没看出什么大毛病来。”

    “你用脑子想想,”乔勇翻着一双不大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他带着一群大疯子小疯子,每个人都对他如此服贴,他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齐景对这些人所说的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铁骑的人,不光傲气冲天,狂妄无礼,而且脑子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吃饭和睡觉根本没个准点儿,想起来一出是一出的,绝早就要起,夜深还不睡,再加上经常半夜三更拼命吹竹哨,把大家牲口一样赶起来。

    不摸刀也不拿枪,更不去骑马射箭,头十天每天必备的功课,就是穿重三十斤铁甲,背着长弓短弩两壶箭,扛起一柄铁戈,围着西淀跑圈。

    西淀,又叫荷花淀,就在铁骑大营外,湖平如镜,水浅处生满了芦苇和莲花,白鹭悠悠,渔歌处处。虽然到了深秋,仍然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可谁也顾不上欣赏风景,跑一圈西淀二十里,兰阎王张嘴就是三圈,要从天刚亮一直到日中才能跑完。

    多少人跑得浑身筋肉软成泥,站都站不起来,然后就从新兵的行列里消失了。

    兰满仓一身劲装轻爽无比,插着腰站在湖边,时不时骂两句,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快点!快点!别一副小妇养的熊样!乌龟也跑过了你们!”

    邢襄闲来无事时也会过来敲几下边鼓:“我听说以前魏国的武卒,携重五十斤跑一百里还能立刻投入激战。再瞧瞧你们?这都一千多年了,汉人一点没长进还倒回去了,怪不得咱大卫现在被西隗北鄢欺负成这样!”

    江离很想啐他们一脸,可惜他的嘴在忙着倒气儿呢,腾不出功夫来。

    天天起得比鸡要早,睡得比狗还晚。一百多个新兵,不到十天,被挫磨得剩下不到一半。

    那些体力强悍,身手又高超的,很快在校场上被兰满仓大挫锐气,除了乔勇之外,全被打趴了一地,顿时都老实了很多。

    十天之后,除了跑圈,又多了些千奇百怪的招数,无不充满了顽童式的恶意。

    除了看那些写了数字的沙袋,早晨要盯住看太阳两刻钟,看得头晕目眩满脸是泪;晚上则在暗室里看香火头,直到睡着了眼前还有红点挥之不去。

    要不就把一堆核桃大的鹅卵石放笸箩里一颠,叫你立时数出是多少。

    到后来,天上飞过一队大雁,看一眼就得马上说出到底有几只。

    也不知道如此折腾,到底在练什么?

    天气越来越凉了,南飞的大雁几乎绝迹,齐景睡在简陋的营房里,数着泥墙上露出来的草根,只听西淀芦苇荡的风声,整夜整夜刮个不停。

    冬天才开始,西隗军照例发起攻势,来抢夺过冬的粮草。因为城外的前锋军严守坚壁清野之计,没占到什么便宜,一时之间两军相持不下,僵住了。

    新兵营中很快起了流言,铁骑马上就要上战场杀敌了……

    流言传得齐景心里直痒痒,蓦然腾起点希望来,免不得在暗中摩拳擦掌。

    可一连过去好多天,铁骑大营依然像个世外桃源,仿佛莫州外的战火和他们毫不相干。

    齐景他们的日子还是照常,繁重到严苛的各种训练,熬过了白天,昏睡在床上,半夜再被竹哨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出来。

    嚯……嚯……嚯……

    齐景恨死了这尖利的竹哨,忽然发现队前站的人换了岳朗,莫名多了几分欣喜。

    岳朗和这一群又困又累的人一比,更显得神清气爽:“从今天开始,换我陪大家玩啦!我叫岳朗,云从营的指挥使。”他指指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今晚头一次见面,加上天气这么好,有个特别好的地方想带你们去。”

    齐景心中一动,莫名想到了莫州外的战事,不由身子微微向前探去。

    江离低头咕哝:“这天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好个屁!”

    谁知岳朗耳朵极尖,笑盈盈说:“不见五指,才有机会看清楚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问道:“看什么?”

    岳朗转过头,一脸正经:“鬼火。”他凑到江离跟前问道,“小马儿,你不怕鬼吧?”

    江离呸了一声没再开口。

    齐景看着岳朗这一脸笑,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失望。

    夜空阴霾密布,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

    山坳前有一大片坟场,这几十年仗打下来,已经扩大了无数倍。石缝中长满了白杨和油松,夜色中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更显得阴沉而混沌,弥漫一股阴森的死气。

    这山坳就是岳朗说的“好地方”。

    要他们半夜到乱坟野地里抄墓志铭,看谁能抄到的字数最多。

    刚听岳朗讲的时候,齐景不禁嗤之以鼻,这算是什么狗屁道道?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阳气充足,怎么会怕去坟地溜达?

    然后真的散到黑黢黢的山坳中,冰凉的风卷地吹过,呜呜直响,几乎要吹进骨头里。齐景不自禁地掩住了领口。

    午夜时阴气最盛,坟地也是妖魔鬼怪最喜欢的地方。黑暗中藏着无数的未知,眼睛看不见,心却已经将恐惧放大了千百倍。

    “不怕不怕,我向来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齐景越是安慰自己,脑子里想起来的鬼故事越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人呢?他们一起来了几十个,怎么一点其他人的声音都听不见?难道他孤身一人,已经进了鬼域不成?

    脚下的坟头连绵起伏,摸了半天却连一个石碑都摸不到。

    他正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走,脚底下忽然“嘎巴”一声,可能踩断了一口埋得极浅的薄皮棺材板,鞋上顿时又冷又湿难受之极。

    齐景根本不愿意想那黏糊糊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头上传来夜猫子叫声,桀桀的,很像有人在阴笑。

    齐景不禁气息都紧了,屏住呼吸半天不敢出声。忽而又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他的心跳得像打鼓,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头攥在手里,全身绷得硬邦邦的……

    只听有人带着哭腔问:“哥……哥,是你吗?”

    是江离!

    这孩子踉跄着摸到他身边,一把抓住再也不肯松手,狂指身后:“鬼!鬼打灯笼!”

    果然隔得不远,有一团浅绿色的鬼火,飘飘摇摇若隐若现。

    江离毕竟年纪太小,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它一直……跟着我,我往哪……它就往……哪走。”

    齐景小时候听爷爷说过,看到鬼火不能说话,更不能跑,否则很容易被跟着不放。他一把捂住江离的嘴:“别说了,这他妈的……有什么……好怕,别这么脓包叫他们笑话!”

    两个人强撑着继续前行,也不知摸过了多少坟头,冻了小半夜才找到一块字刻得密密麻麻的。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了,伸手扣着墓碑上的字,一个一个摸着记在心里。

    一直折腾到快天明才回来。

    齐景刚看见铁骑营门就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扎在又冷又潮的地上。江离跟着倒在他身边,嗓子眼里呜呜响,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淡青的云层透出粉红的晨光,两个人满身都是碎草枯叶,衣服浸透了露水,脸黑得一道一道的,躺在地上又冷又饿,却谁也没力气动。

    齐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轻声说道:“小马儿,咱这回可能真上错了贼船了。”

    江离好心提醒他:“哥,你本来就是做贼的。”

    齐景连眼都懒得睁开了。

    奶奶的腿儿!也不知现在外面和西隗军对峙打仗的,是他娘的前锋军还是苍武军。

    TBC

    PS:还有人记得陈影是谁吗?

    第五十章 强极则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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