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又开了,淡黄色的小小花朵,半透明的花瓣蜡纸般单薄,独特的香气拐几个弯儿,和冬天的冷冽空气,一道钻进鼻子里。
卖花人的背篓上成捆摞着腊梅花,草绳捆着一米来长的花枝,蜡黄色的小花贴着灰扑扑的树皮生出来。再没有旁的花会这样豪放地售卖,以最原始的模样来到你的面前。
我有一个关于腊梅的故事,也关于一个男孩。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有一个眼睛圆圆、嘴巴圆圆、脑袋圆圆的小前桌,他黑黑的自然卷短发厚厚地贴在圆脑袋上,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松垮的校服外套内扎进运动裤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憨憨的精神劲儿。
小前桌常常转过身来和我说话,他说,你鼻子怎么看着那么大啊,小石头的鼻子多小啊,他说,我长大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一定给你写信,他说,我的理想是到国外上大学,诶,这道题得多少啊,他说,我爷爷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可香了,你要不要?
小镇上的街道,从那头的院子走到这头的学校,不过四五分钟,小前桌蹦跳着冲进教室,一阵风似的坐到凳子上,不到五秒他忽地转身过来,冲我傻笑,脸颊微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你要腊梅吗?”他神神秘秘又略略得意地问我,“我上午说了给你带的呀。”小前桌又补充道。
我左看右看没有说话,一脸疑惑映在小前桌眼里,虽然我没有见过腊梅,但花儿肯定都是成枝成束的呀,他两手空空,哪里来的腊梅。小前桌也不说话,两只手伸进校服两边的兜里摸索着,等到伸出手来,一双手掌包着满满的一捧腊梅朵儿,有开圆了的,有半开的,有小骨朵,淡黄淡黄蜡纸一样的脆弱花瓣儿不怎么好看,但是那香味儿直直地钻进心眼里。
我拣出数十朵没有损坏的小花儿平铺在双层铅笔盒的底层,每每打开铅笔盒,香气就从缝隙里隐隐透出来,从冬天一直香到了夏天。
多年以后,我整理东西翻出了那个铅笔盒,里面的铅笔橡皮擦都再没人动过,底层的腊梅花朵儿也都静静地躺着,只是变成了发黑的干花,香气也没了。铅笔盒就像是我搬离多年的老房子,有一天我重新回去探望,家具都在只是旧了,一段旧时光却活了。
后来我见过很多腊梅,他们都是长在枝头的,不论是树上还是花瓶里,没人会像小前桌一样只摘下朵儿。只有卖花人停留过的地方会留下一地人走茶凉的花朵儿,然后在隐隐的香气里,任来往的人们反复踩踏。
后来,我却再也没有见过送我腊梅的小男孩。
我在某一天的腊梅香气里念起我的小前桌,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们就长大了,不会再单纯透明地和一个人说话,不会理所应当地把美好的东西捧到别人眼前,不会不加修饰地表达淳朴的爱憎。
最后,我们就长成了理智成熟的大人。我们都比小前桌懂得怎么完好无损地摘下一枝腊梅,但是如那时的我们一般简单纯真的人,却再也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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