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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于无 <仙野传说之一>

兰若于无 <仙野传说之一>

作者: 泉静有声 | 来源:发表于2018-07-21 12:14 被阅读287次
兰若于无 <仙野传说之一>

1

明景泰年间,岳家以经营药材生意,闻名淮南。是时有一穷书生,名为柳兆。路经岳家药铺门前,轰然溃倒。后蒙岳家搭救,愈加发奋苦读,应试之间,一举夺魁。

入仕后,柳兆平步青云,不过数十年的光景,便官拜吏部右侍郎。柳兆感念岳家恩德,两家虽隔千里,亦多有往来,礼敬有加。期间两家先后添得一子一女。惊喜之余相约定亲,结为秦晋之好。岳家当下备了金银绢帛,山参灵芝以车马载入京中,以为定礼。一时被家中乡亲传为美谈,只说岳老爷善举,为后生积下福报。

转眼这一年,岳家独子岳子衿已然成人,便到了要入京会考的十分。

这一日,父子二人在书房内,岳老爷端起茶杯,浅浅的饮了一口问道“明日离家,行李可已收拾妥了?”

“爹爹放心吧,孩儿打算轻装简行,已全都打点就绪。”岳子衿面容俊朗,眉宇间皆是朝气,笑容满面的答道。

岳老爷看着儿子这模样,心中亦是欢喜。一脸感慨的说道“还记得你三岁那年,老姚来府中送货,你竟趁人不备钻进了药篮子里,马车飞驰,你便这样被他带进了山里,虽则后来被连夜送了回来,但经此一吓,我与你母亲还是患得患失了好久,总不愿你离开身边。不想一晃十五年已过,却还是要放你远走啊!”

子衿闻言,面有愧色的作揖答道“孩儿年幼顽劣,白白累的家人担心,可如今孩儿已然成人,这几年,也总随姚叔走了不少山路,一事一物,多少都有些把握,此去还请爹爹放心才好!”

姚老爷点头答道“这些年,你虽总爱跟着老姚上山摆弄些花花草草,读书上却也还算勤谨,不至纨绔,为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昨日又收到你柳世伯的来信,称府中一切都打点妥当,只盼着你前去。我是亦喜亦忧啊!”

子衿了然的笑道“京中一切自然与家中不同,去往世伯府中寄住已是叨扰,孩儿一定会小心谨慎,不至失了礼数。”

岳老爷笑道“我儿果然通透,上门做客,礼数自是不可或缺,但此次会考你若能金榜题名,便更是美哉!你与素琴自幼定亲,以我商贾之家,银钱自是不缺,可无论如何富贵,终不若入仕报效国家来的光耀门楣,望吾儿更加勤勉努力,来日成婚夫妻必能举案齐眉。”

2

京城城郊护国寺

柳素琴携丫头在门前与主持道别,她身着一袭明黄色的纱裙,以步摇挽了一个柔美的云髻,面上覆了一层薄纱,姿态很是妙曼。寥寥数语后,合掌行礼,便由丫头扶着进了软轿。

素琴坐在软轿之中,抚着刚刚在寺里的青莲池中盛出的一壶泉水,敛眉轻叹。

一旁的丫鬟小桃立刻轻声问道“小姐,山路崎岖,您怕是不舒服吧?”

素琴以指尖拨开窗帘,道“无妨,只是京中已过盛夏,却依旧酷暑难耐,月余也未曾降雨,看爹爹整日里发愁,我亦于心难安。”

小桃道“小姐今日一大早,便来了这寺中祈雨,如此虔诚,想来菩萨一定能有求必应!”

素琴依旧面色忧愁,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京中久旱,没想到青莲池中,却还能有清泉涌动,想必这山中圣寺,果然是人杰地灵的。”

小桃眼珠一转,贼笑道“前日听老爷提起,未来的姑爷已在来京的路上,怕是转眼就要到了呢,既然宝刹灵验,小姐好容易来了一趟,当然也要顺道求求菩萨,许给您一世天赐良缘呢。”

素琴听罢又羞又恼,伸手边挠小桃痒痒边斥责道“丫头好生放肆!原是我纵了你,竟然如此嘴碎!”

小桃赶忙求饶,打闹间,软轿突然倾斜,二人一时重心不稳,跌作一团。随侍的家仆一时慌了手脚,纷纷来扶。

素琴起身出了软轿。时值正午,太阳晒的她有些发晕。瞧着领队训斥轿夫的样子,大致是山路难行,有人踩了石块,摔了一跤的缘故。

环视四周,却是途径莫愁山。见大家无什么大的损伤,素琴心下放松,便出言劝解,决定在此地休整一刻钟,再行上路。家仆们得令后,皆是欢喜,纷纷寻得大树下,喝水乘凉。

“小桃,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那味道时而清淡时而浓郁,好像一呼一吸之间,便能沁入自己的灵魂里。素琴情不自禁的走出数步,四下寻找起来。

小桃慌忙跟上,懵懂的问道“哪有什么味道?怎么小桃没有闻到?”

素琴没有回答,却总觉得那味道越来越近。再定睛一看,那杂草丛生的角落处,居然生长着一株娇弱的兰花!花朵茎叶飘逸,花瓣紫中带白,乍一看,就如蝴蝶,伏在枝上一般,很是灵动。

素琴心中感叹,可惜了这么美的花,却要如此在烈阳下暴晒。看它枝叶干枯焦灼的情况,只怕不日便要枯萎。素琴从怀中拿出泉水,在兰花周身,小心的浇灌。

小桃惊的大叫道“小姐,您不是说,寺中清泉,纯净清甜,要带回府中奉于老爷夫人煮茶的吗?怎的又给了这株兰花啊?”

素琴手中未有停顿,以手抚了抚卷曲的花瓣,答到“万物皆有灵性,花亦如此。你看看它,都已干枯到这般田地,香气却还是这么浓郁,如此高洁之姿,如今被我窥见,自是不愿它就此随风凋零。”说话间泉水已全部入土,花儿此刻也仿佛更加灵透。

“小姐,一刻已过,大伙已整装完毕,山野之地,诸多险恶,还请小姐上轿,我们早些回府才好。”领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素琴颔首,便往回走。隐约间听见一女子在耳边说了声谢谢,素琴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3

再说子衿与小厮长青,驾了辆马车,缓缓行进。一路游历山水,好不惬意。转眼便来到天子脚下,京城繁华巍峨,雕梁画栋,令人目不暇接。虽是午后,却仍有市集,往来行人,谈笑风生。

“少爷,我们可算是到了京城了,这趟来京,老爷可没少嘱托我,如今却被少爷弄的同游山玩水一般,我每日只见少爷胸有成竹,我却胆战心惊,来日若一举高中,那便是好,若名落孙山,我怕是要被老爷打死了!”长青一边驾马,一边垂着脑袋嘟嘟囔囔的抱怨。

子衿在他身后,二话没说,便先拿扇柄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

“你若再这般乌鸦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爹娘平日里把我看的多紧,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爹爹顾及家中生意,还肯让姚叔带我去山里走走,我可真要比闺阁姑娘还惨了。如此良机,岂可错过呀?”

长青捂着脑袋,呲牙裂嘴。一脸认命的说道“您是抓住了良机,您是吃喝玩乐纵情山水,您是少爷,您说什么都对!”

子衿歪头想了想道“我就不信了,我纵情山水?我吃喝玩乐?我几时没有带着长青大爷你呀?”

长青被子衿说的羞愧,干巴巴笑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少爷,你瞧,那有个花市!”

子衿听罢,果然两眼放光,一跃便跳下马车道“就近找个客栈安顿,饭后正好来逛逛!”

长青边走边问道“可是少爷,咱们不去柳大人府上拜望吗?”

子衿抬头看了看天道 “今日已晚,看天色,似恐有雨,又连日赶路,邋遢了些,不若先梳洗一番,明日一早,再去不迟。”

傍晚的花市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少爷,走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些花草,您却怎的好像不高兴似的?”长青很是疑惑的问。

子衿撑开纸扇道“我怎忘了,天子脚下,尽是富贵人家?这些花草,或娇或妖,美则美矣,却已是被人精心裁剪,以便摆入府中赏玩,倒失了原有的韵味,看来看去,便都只觉一个模样。”本是想来找找此处有何新奇之物,如此一趟,倒是让他有些失望。正说着,便见一农妇,腰间别了一把镰刀,捧着一株兰花,蹲在角落。初初看起来有些不起眼,定睛再看那花,却是古书上才有记载的玉堇兰!

其叶青翠劲健,油光可鉴。花瓣色泽绚丽,层次多变。观其根部的泥土,应该才从山中挖出不久。子衿赏遍天下奇花,今日方才得见,一时欣喜若狂,便去问价。妇人见子衿一身贵气,有些胆怯,要价一吊钱,子衿看农妇衣衫褴褛,便让长青给了十两银子,捧了花便要离去。

农妇在身后千恩万谢,子衿却早已被这花吸引了去。未走出几步,便闻得一女子极清甜的声音。

“公子且留步!”子衿一转头间,便见一娇俏少女,立于身前。身着一袭淡紫色长裙,一头乌发披散开来,只在发间藏了些许麻花小辫,以点点小花缀入,香味甚异,沁人心脾。女子眉目如画,气若幽兰。眼波流转间,尽显灵气。

子衿恍然间有些出神,心中暗想,这莫不是遇见了坠入凡间的仙子?便将兰花交于长青,上前行礼道“小姐叫住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女子露齿一笑道“见公子手中兰花别致,甚是喜爱,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子衿一愣,看了眼刚得的宝贝,说道“原本名花便该配美人,只是此花虽美,却及其不易养活,小姐即便此时要了去,培育起来也只怕是难。”

女子依然笑得极美道“公子可愿意与我一赌?若小女子能说出此花出处,公子可愿割爱吗?”

子衿道“知音难觅,若当真如此,此花愿赠佳人。”

女子笑意加深,轻快的说道“此花名为玉堇兰,生长于深山极阴之地,很怕阳光。若不是今日天阴,它恐怕很难熬的过去。此花稀少又娇弱,大多以山中泉水滋养,才能长成。小女子才疏学浅,让公子见笑。”

子衿从长青手中拿过那花,笑道“不想小姐也是懂花惜花之人,在下愿赌服输。”

4

清晨时分,经过了一场夜雨洗礼的京城,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此刻柳府中,更是个个面带喜色,一派热闹的景象。

“侄儿子衿给世伯请安!”子衿跪于堂中行了大礼,笑的很是开心。

柳兆快步上前,将他扶起道“贤侄快快免礼。早就盼着你,不想你一来,便有连夜喜雨,真乃贵人也!”柳兆见他有礼有节,气宇轩昂,没有丝毫骄纵之气。心下十分满意。

“一别这么些年,我竟也没空回去,岳大哥与长嫂身体可还康泰?”

“劳世伯挂念,家中一切安好。前日里,药农在山中采药,偶然捕获一只千年山参,侄儿想,补身是最好不过的,便又配了些东阿阿胶,前来奉于世伯、伯母与素琴妹妹。”子衿说着,便让长青上前将药材列于桌前。

柳夫人原是京中名门之后,当年机缘下,仰慕柳兆才华,嫁与为妻。气质华贵雍容,美貌自不在话下。女儿素琴更是温婉动人,京中多有富贵人家,上门求亲。对于夫君当年定下的这门亲事,她自己心中,原本还是颇多疑虑的。但眼见这年轻人,确是心思奇巧,别具风骨。便笑吟吟的说道“都说世侄俊朗不凡,今日一见,果然风度翩翩。年纪轻轻,便已然进了会试,亦是才俊。老爷的心疾,是多年旧病了,也亏着你们惦记着,每每得了什么奇珍,便配了药膳处方着人送来,这些年,老爷纵然劳心,还是保养得宜。”

“夫人说的极是,我也是怕哪天,他爹干脆把药铺都搬到咱们家来那可怎么好。”柳兆打趣道。

“世伯说笑了,子衿见世伯与伯母如此康健,心中也甚是欢喜。”

柳兆笑眯了眼,道“好好好,路途劳顿,你们便先去休息吧,素琴今日一早便被宣武将军府的黄小姐邀了去看府中新培育的花,怕是还要晚些回府,明日再引你们相见。”

5

子衿与长青如此便在柳府中的西院安顿了下来,西院宽敞明亮,房中还陈列了一个摆满书籍的书柜。四书五经自不在话下,各类通史传记亦收录其中。子衿看着桌前摆放有序的笔墨纸砚,很是感叹着柳兆的贴心,便寻了本史记来读。一篇过后,子衿有些意兴珊阑,偏头看了看窗外,又是和昨天一样的傍晚,一样的阴天。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偶遇的那位女子。她笑起来时,嘴角旁有深深酒窝,煞是可爱。想到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又随即收敛了心神。只是再读已是毫无兴味,便放下书,打算独自去府中花园走走。

花园离子衿的住处还是颇近的。听引路的管家说,素琴素来爱花,柳老爷便干脆在府中一角劈了个小园,做了花圃。柳小姐甚少出门,这便成了她的最爱之处。

转眼到了园中,果然姹紫嫣红,品种非常之多,触目所及,紫薇、凤仙、木槿、玉簪、皆是风姿摇曳。一眼便能看出,养花之人,定是用心浇灌。人如其花,子衿由此对素琴更添好感。

走至转角,隐约见一女子,正在远处浇水,看身影,子衿总觉眼熟,便上前两步,仔细一看,竟是昨天在花市遇见的女子!

心中所想之人转眼竟在眼前,子衿很是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来,这女子昨日言谈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又对花草之事如此了解,莫不是,她便是素琴??作此一想,子衿心中便有难掩的激动与兴奋。本想上前攀谈,又见天色渐晚,此时此地,与其贸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若静待柳老爷正式引荐来的妥帖,便折了回去。

“少爷,您回来了?”长青打了热水来,便已然见子衿在桌前挑灯苦读。

子衿并未抬头,匆忙间说道“长青出去,勿扰我背书!”

长青大惊道“少爷,您真的是少爷吗?还是…中邪啦?”

子衿自幼聪颖,读书上向来少费心思,但凡考试,却总是无往而不胜。长青自幼伺候子衿,知他其实心性颇高,又淡薄名利,从未见他有如此苦心钻营的时候,不免有些犯晕。

“休要胡言乱语,这次若不拿个状元,我是不会罢休的,出去!”

子衿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吓的长青逃命似的蹿了出去。

6

“子衿啊,昨夜睡的如何?”柳兆捋了捋胡子笑着问道。

“谢世伯关怀,睡的比家中更安稳呢。”子衿笑的格外讨人喜爱。实际上却是文章背的颠三倒四,半夜里辗转难眠。

早饭的十分,下人们将饭菜布置完,便退了出去。

“夫人与素琴还在挑选首饰,稍后就到,子衿别拘束,先入座就是。”

正说着,便见柳夫人由两位女子扶着,款款而来。其中一位,正是子衿想了一夜之人。子衿对着柳夫人行礼,眼睛里仿若有星光闪动,显得格外俊逸非凡。

“爹爹,我特邀了兰茵与我们一同用膳。”不想说话的竟是另一女子。这女子声音轻软,容色倾城,眉目间与柳夫人很是相似。

搞错了?

居然…搞错了?

她不是素琴,她叫兰茵?

子衿顿时如被五雷轰顶。他面上镇定自若,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好呀,难得你们如此投缘,我看自从兰茵来了后,你倒开朗了不少。这便是你岳世伯的公子子衿,往后这府里啊终于是要热闹起来了。”柳兆笑着说道。

素琴着一身粉嫩的纱裙,妆容精致,盈盈一笑间,已是动人心魂。子衿迎上前作揖,大家各自客气了几句,便纷纷入席。

子衿这饭吃的顿时没了滋味,只在席间听得,兰茵因为一次偶然,使的府里园中枯木回春,便就此被素琴留在了府中,二人相处的亲如姐妹一般。

转眼又过了一月有余,柳兆似乎格外忙碌。再不得空将大家聚在一起吃茶聊天,子衿亦觉得府中皆为女眷,诸多不便。便只在自己房中埋头读书。夜间坐在桌前写字,眼里脑里全是兰茵的一颦一笑,回神再仔细一看,纸上哪里有什么字,竟随手画就了一副兰茵的小像。那画中身影翩然若仙,容色惊艳,眼角眉梢间都使他格外迷恋。然而,他又能拿什么去爱兰茵呢?这婚事,爹娘期盼四邻皆知,柳府如今对他也是百般照顾,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家人,成婚反而是当下最顺理成章的事。

子衿将这小像小心的折好,藏于书中。这份不能见光的爱意,注定只能小心翼翼的藏于心底。只是疼痛开始在心底疯狂的滋长,子衿想,爱而不得原来竟是如此煎熬的事情。

子衿不觉走到门前,抬头见月色甚好,正愣愣的出神,忽见半空中一女子翩然飞过的剪影。

只见那女子在夜空中匆忙间的一个回眸,子衿借着月色看的清楚,那绝美的容颜竟是兰茵!

7

莫愁山

兰茵端坐于山洞中,对面放置的,正是从子衿手中讨要的玉堇兰。

“姐姐,你若总为我耗费真元,自己也会撑不住的!”那花竟开口说道。

“这山中灵气充沛,若你倚仗这日月星河,专心修炼,也不至于就这样让人摘了去。如今,我若不以真元护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废了修为不成?”兰茵没好气的说着,收了功便就起身。

那花儿被训的不敢吭声,兰茵叹了口气又说道“芷儿,我们都是花神大人凝结心神撒下的仙种,在人间修行悟道,望你牢记这次教训,专心修得人形,也好早日圆满,飞升复命。如今,我要赶回去报答帮我渡劫的恩人,改日再来看顾你。”兰茵说着,便飞了出去。

一路飞到柳府园中。便见子衿背手站在那里。

“岳公子,好兴致。”那日去见兰芷的路上,她见他画中之人竟是自己,一时贪看,却好像被他发觉了一般,不知身份有没有暴露,兰茵决定探个究竟。

子衿一看是她,不由心中暗喜。自从那日月下仿若看见天外飞仙,一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子衿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相思成疾,病的不轻。可爹爹频频来信,询问他与素琴近况,更令他不知从何说起。

“兰茵姑娘,真是巧,在这遇见你。”思念之人虽近在眼前,却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距离,子衿笑的很是苦涩。

“那日花市走的匆忙,那株玉堇兰对我来说,非比寻常。兰茵再谢公子大恩。”兰茵说着便要行礼,子衿急忙上前阻拦,一股浓郁的花香从兰茵周身传来,竟令他有些迷了心神。子衿一向闻着寻常的胭脂水粉,总觉得呛的很,如今却深陷其中。

“姑娘实在不必客气,听闻姑娘曾在这园中,使得一批垂死的木槿花,一夜之间重得华光。玉堇兰娇弱难养,由姑娘带走自是理所应当,都怪我当日眼拙,竟没瞧出姑娘有这样的好手艺。”

“公子谬赞了,传闻总是夸大其词,也不过是一桩小事,大约是我与素琴有缘,便就这样相遇罢了。”是啊,这凡俗世间,与她有缘的,大概只有素琴了。那日熬过旱劫,她却日夜不安,心念一动,算得恩人命中亦有劫数,便决定赶来报恩,了了心中牵念。

看子衿神态,兰茵总觉得他有些颓靡,神色却并不惊骇,看来,他并没悟到那晚的事有何深意。只是他如此精心描绘自己的小像,怕是已经对她动了真情。

多年来,自己隐在深谷修行,一心想早得圆满。从未想过沾染人间的七情六欲,既然她只是这尘世间的一个过客,又怎能横在他与素琴之间?还是尽早断了他的念想罢,虽然想起子衿画画时形单影只的样子,兰茵也略略感到心疼。

“岳公子,兰茵命中多漂泊,注定无法在一处久留,这园中花草日渐丰盛,只怕我离开之期不远,既然今天有缘遇到,有些话难免想说于你听。”

子衿心中顿时一惊道“你要离开?去哪?”

兰茵并不回答。径自说道“我向来独居,不爱与人交往,在这世间唯有素琴一个朋友,素琴是个很好的女子,希望你千万好好待她,许她一世幸福。”子衿还想再问,便见长青飞奔而来。

“少爷,素琴小姐带了盒点心去住处探望,咱们赶紧回去吧。”

8

“小姐,夫人如今去绣院找了最好的绣娘,比对花样,该是要为您裁制嫁衣了吧?”小桃凑在素琴身边,笑嘻嘻的问。

"什么嫁不嫁,丫头总没个正经。"素琴一面参观屋里的陈设,一面轻声申斥着。

屋中收拾的很是干净,素琴走到了书桌前,看见铺着的宣纸上,画着一只很有神韵的兰花。从旁题了一首诗道:道是深林种,还怜出谷香,不因风力紧,何以度潇湘。

那字写的十分潇洒,飘逸又不失劲道。让素琴心中更添仰慕之情。

小桃见素琴面带春风,便笑道“小姐花了好大的心思亲自制了这点心,待会姑爷见了,必定欢喜。”

素琴以手指轻轻抚过那字画,觉得每一笔都很是传神。这些年,岳老爷总是时不时捎来些子衿的文章,自是文采斐然,如今,连画也如此超凡入圣。

这样的人,若与爹爹论起来,该是不相上下的吧。

素琴想起娘亲每日给爹爹熬制滋补药膳时,爹爹那温暖的笑意,不自觉抚了抚手中的点心盒,不知怎的,心中也泛起点点甜蜜。

“要素琴妹妹久候了,实在是我失礼了。”子衿进屋,迎面便是赔礼。

素琴温婉一笑道“子衿哥哥来府中已有数月,父亲一向忙碌,难免怠慢,我见园中桂花甚好,便摘了一些,制成桂花酥,送于子衿哥哥尝尝。”

子衿接过点心道“多谢妹妹费心,世伯虽忙,但管家隔天便来关照,衣食上自是不缺。这点心看着精巧可口,闻着也甚是香甜。”

小桃抢着打趣道“姑爷倒是好眼光,这可是我家小姐亲手所制,味道自然不会差。”

素琴看着子衿,心下害羞,语无伦次的道“桂花是兰茵跟着拣选的,也亏了有她的指点。”

素琴当然是很好的女孩,可阴差阳错,他却偏偏爱上了兰茵。

看着素琴一脸纯净的笑,子衿被心中的愧疚反复的鞭挞,让他倍觉煎熬。他向来过的潇洒又恣意,从不知什么叫辗转反侧,也不知什么叫魂牵梦萦。

当有一天终于明白,这感觉是何等的无法自拔又黯然伤神,他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将这个秘密小心的藏在心底。周围的一切都那样的安稳祥和,井然有序。他不敢想象,若自己露出一丝破绽,将会触发怎样的狂风暴雨。

看着素琴乘风而来,笑容满面的为自己做着这或者那,捧在手中的点心盒,仿佛千斤。空气在二人之间微妙的流转,素琴抿了抿嘴说道“前日里,黄妹妹遣人来说,将军府中移植的曼珠沙华已然盛开,邀我明日去看,我打算带兰茵同去,看能否移一些回来。听闻子衿哥哥亦醉心花草,若真挪了回来,可愿与我同去园中鉴赏?”

看着素琴期盼的目光,子衿略显苦涩的笑道“自然愿意。”

9

子衿在房中读了整日的论语,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心神不宁。

正发愣,长青忽然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着急的说道“少爷,不好了,刚刚府中着婢女急着去请大夫,小的问了一嘴,好似是小姐的软轿在回府的路上遇袭了…”

“什么?有无人受伤?她们都回来了吗?”长青话未说完,子衿便着急打断。

“回是回来了,只是…只是素琴小姐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只是发抖,怎么也不肯说话。而兰茵…据说刚走到门口就倒下了,现在还未醒。”长青话音未落,子衿便冲了出去。

兰茵向来喜欢独居,为了方便打理园中花草,便干脆搬到了离园子不远的一栋木屋里。说起来,离子衿是很近的。

子衿心乱如麻,来不及思考,一路向兰茵的住处跑去。到了门口,见大夫与柳兆在屋内说话,却又骤然清醒。

岳子衿啊岳子衿,你是素琴的未婚夫,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跑来了这里?

心中几番挣扎,便在屋外的窗下偷听。

“大人,请恕老朽医术不精,行医多年,我可是从没见过这种脉象,实在是不知如何对症下药。”

柳兆皱眉,着急的问道“您可是城中名医啊,这病若连您都治不了,那…”

“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天下之大,奇人异脉也是有的,看姑娘面色,此时状态倒也平稳,不若先让姑娘休息片刻,再做打算。”

柳兆叹了口气,说道“也好吧,那我再去看看素琴。一会拨个丫头,过来照应。”

“是,老朽也去看看药配齐了没。”二人边说边走,子衿身子一闪,隐在了一侧的树后。看二人走远,便急忙溜了进去。

子衿就这样看着陷入沉睡的兰茵,周身还是一样的香气逼人,眉目还是那样的勾人心神。他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呼吸均匀,没有发烧。这样的安稳平和,好似只是睡的深沉。

子衿的目光炙烈,既盼望她赶快醒来,又怕她真的醒来,拒他于千里之外。想起她昨日的嘱托,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还是离开吧,也理当去看看素琴。可偏偏自己的脚好像有千斤重,怎样都挪不动。

兰茵此时正好醒来,对上子衿这一脸的深情,她愣了一愣,一脸淡漠的说道“我要是你,此刻便守在素琴房前,片刻不离。”

子衿苦笑,这凌厉的口气,也实在他意料之中。

“来园中时听说你遇袭昏迷,便顺路进来看看你。还好你没事,只是嗓子如此嘶哑,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必,我已无碍。万幸的是贼人未能得逞,但素琴仍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正是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切勿耽搁,赶快去吧。”兰茵起身,脸上有遮不住的疲倦,但话里话外,皆是冷漠与拒绝。

子衿顿了顿,问道“官家出行,乘坐的车马轿撵,制式都与普通人家有很大的区别,青天白日里,你们怎会遇袭?”

兰茵眼神忽明忽暗,终于轻叹一声答道“当时轿子行进至一处偏僻的弄巷,一伙贼人突然冲出,和府中护卫厮打起来,场面十分混乱,我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只管拉着素琴一路跑了回来。”

10

“子衿来了?”子衿去探望素琴时,岳老爷正倚在门外,一脸的疲惫神态。

“世伯,素琴如何?”

“还好没有什么损伤,只说起差点被人掳走,幸被兰茵所救。便再不言语。你伯母现下正在里面陪着她,只怕是吓的不轻。”柳兆面色暗淡,好像一瞬便老了十几岁。

“虽然有惊,万幸无险,看世伯面容憔悴,更要保重自身才是。”子衿安慰道。

“秋试将近,你还是先回去准备着吧,眼下素琴恐怕也是无心见你。”柳兆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作罢。

“那侄儿择日再来。”子衿拱手说道。

看着子衿远去的背影,柳兆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手中握着的是一枚将军府兵令。

11

夜半十分。

“少爷,我们为何要连夜来这里?”长青看着提着小灯来回在弄巷中走动的子衿问道。

走至一个角落,子衿拉长青蹲下,拿纸灯照向地面道“这个弄巷,便是她们遇袭之地,那些人狙击官驾,又轻易脱逃,必然是精心布局,绝不会是普通的流匪。你看这石板路上的迷香粉末,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若将之撒在空中,就算是精壮男子,一旦吸入,即刻便会头晕目眩。药效至少会持续半个时辰,即便是府中绝顶的护卫,也会难以抵抗侵袭。"

可倘若如此,她们哪里还能有跑的力气?子衿在心中暗暗想着。

“可是少爷,此地柳大人早派人细细搜过,我们这个时候过来恐怕…”

话未说完,忽然闻得远处似有声响,子衿赶紧吹熄了手中的小灯,拉起长青隐于暗处。亏的二人适才蹲在不显眼的角落,一闪身的功夫,便见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拿着竹灯,分头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二人步伐极快,走到巷尾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便打算离开。

“长青,你先回去,我跟上去看看。”子衿悄身说道。

长青一把拉住子衿,正欲劝阻,却被子衿打断道“你放心,我虽未曾习武,但这么些年和姚叔一起在山中出没,腿脚功夫还是可以的。你跟着我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说着便快步朝二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子衿一路尾随,却见二人穿出街巷,在湖边的一个凉亭中停了下来。子衿悄悄的隐在他们身后的树边,见他们脱了一身行头扔进湖里,拿了酒壶坐在亭中休息。

高个的仰头灌了一口,便递给同伙道“他妈的,跑了大半夜,还是没找到!本来事情没办成,大少爷已是暴跳如雷,明早令牌交接,这板子可是要挨定了!”

那矮个接过喝了一口,用袖口擦了把嘴道“这令牌若是掉在别处也就罢了,要真是办事时掉在了巷中,那真要倒了大霉了!”

“谁说不是啊,你说这大少爷唱的是哪出?堂堂少将军,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偏偏想到抢人这种下策?”

“哎,这也难怪大少爷心急,他爱慕柳小姐多年,奈何这位小姐是打小就定了亲的,大少爷求娶不成,便总要三小姐邀她入府游玩,可无论大少爷如何殷勤,柳小姐却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现下和柳小姐定亲的那小白脸竟以赶考之名住进了柳府,家奴们还亲眼见柳家夫人出入绣院给柳小姐裁制嫁衣。这口气,让大少爷如何能忍呢?”

闻得这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子衿心中又惊又怒。原来,素琴居然毫无防备的赴了场鸿门宴!

“这样说来,大少爷想要抢得先机,把生米做成熟饭,也是势在必行。可他妈的怪就怪在,原本我已将柳小姐抗走了,怎的半路上好似刮了阵妖风,这眼睛进了沙子,路也走不动了,我拿手揉眼睛时,竟被劈头盖脸打了几巴掌,人也被抢了去。”

“被谁抢了?怎的大少爷问时,也不曾听你提起?”

“风大迷眼,没看的真切。只闻得一阵花香,这人转眼就没了影。隐约见得一紫衣女子,好似是将柳小姐带着飞了出去。”

那矮个嗤笑道“飞了出去?怎么飞?还长了翅膀不成?你个受训过的老爷们,连个娘们也看不住,手脚没用也就算了,难不成脑子也进水了?”

酒已下肚,二人都有些熏然,扔了酒壶,骂骂咧咧的便走远了。

子衿想着方才的一切,像一个孤魂野鬼般在满是夜色的大街上游荡。

与兰茵、与素琴相见的一幕幕飞速的在脑中旋转。思绪缠绕交织,竟让他有些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宣武将军的长子设计了这一切,而起因竟然是因为他入了柳府!难怪见柳大人时,他神情困顿,欲言又止。最大的可能,是柳大人找到了这块令牌,亦猜出了这件事情的大概。

宣武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雄兵。威势远在柳兆之上,他岳子衿一介平民布衣,何德何能,又怎么担的起柳家如此的深情厚谊?自入京以来,柳家上下对自己诸多照顾,可他呢?不仅辜负了素琴的一片深情,更险些害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想起素琴一脸温柔的仰头叫子衿哥哥的样子,他更是心如刀割。一想到素琴的幸福人生已然被他搅得面目全非,他便觉得再无颜面回柳府面对他们。

子衿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样空旷的街道,衬得他格外的失魂落魄。正浑浑噩噩却冷不丁的被一妖娆女子拉住。

“这位俊俏的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不如上来玩儿呀!那女子衣着暴露,稍一靠近便能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劣质香粉的味道。子衿赶紧抢回了自己的衣袖,夺路而逃。绕到此楼侧面,用力的喘了口气,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月香楼。

原来是家妓院。子衿举步就走,却见此楼侧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怀中抱了一女子,黏黏糊糊的走了出来。

那女子声音很嗲,开口便道“黄大公子,非得这时候走吗?也不知道多陪陪人家。”

“已经耽搁的够久了,小蹄子别不知足!再不趁着现在偷偷溜回去,明日一早,老爷子又要发怒。”那人说着,还不忘在女子臀上捏了一把,样子十分猥琐。

那女子娇笑道“是呢,说起宣武大将军,自然是不怒自威,大公子小心些,是应当的。那您慢走,巧儿再去睡个回笼觉。有空便多来陪陪巧儿啊!”女子说着,抛了个媚眼便风情万种的转身离开。

原本已经渐行渐远的子衿,一听见宣武将军几个字,脑中便像炸开了锅一样。他停住脚步,双眼通红的盯住正欲离开的男子。

黄大公子?不会错,他定是那个对素琴图谋不轨的宣武将军长子_黄梁!

子衿跟在那人身后,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想起他对素琴的所作所为,以及和那女子的猥琐苟合,向来沉稳的他,理智已然被怒火燃烧殆尽。

“黄梁!!!”

那人吓了一跳,转身将岳子衿上下打量了一番怒骂道“你个龟孙!小爷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

还没待黄梁反应过来,子衿的拳头已经挥了过去。黄梁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底子到底不弱。脸上挨了几下后迅速的闪躲开来。

黄梁擦了擦嘴角,见手上有血,指着子衿道“你挺横啊,知道我是谁,还敢这样和我叫板,不管咱俩之前有什么过节,都不重要,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叫啥啊?料理完你,我好派人去你家报丧。”

子衿喘着粗气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岳子衿。”

“岳子衿?岳子衿?你是素琴那个娃娃亲,岳子衿?”黄梁仿佛有些不相信的反复问着,看着子衿满眼血丝,一脸愤恨的表情,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黄梁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上天待我真是好哇,竟安排你我在此相遇。”

“黄梁,有任何事情你便只冲着我来,为什么要伤害素琴?像你这种人,也配喜欢素琴?”

黄梁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他道“笑话!我不配喜欢素琴?难道你配?我是宣武将军府长公子,你是什么东西?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跪下向我认错,然后立刻滚出京城,本公子便既往不咎,要不然,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素琴嫁给你这种人渣的!”子衿咬牙切齿的说着,又扑了过去。

黄梁手持利剑,招招致命,打斗纠缠间,子衿已然伤痕累累,躲避不急,被一脚踢倒在地。看着蜷缩在墙边的子衿,黄梁更是格外得意。

“可悲!可叹!你看你这个怂样儿,你凭什么和我争?从小到大,我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我告诉你,素琴我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子衿挣扎着,却怎样也无法起身。力气已耗尽,周身伤口也越来越疼。

“在这种烟花之地,有人争风吃醋,闹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事,你猜,若你死在这,等天一亮,柳家会如何?只怕,替你收尸都要避嫌吧?啊?”

黄梁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来。便又是一阵大笑,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此刻格外狰狞。

子衿心想,今日大概要命归于此了罢。但即便如此,他也一定要为素琴讨回公道。便四下里摸索,无意间抓住了垂在墙边的一根藤蔓,踉跄的起了身,又顺手捡了路边的一个石块,奋力往黄梁头上砸去。

黄梁笑声戛然而止。他没想到岳子衿伤成了这样,还能站起来奋力反击。从脑门顺流而下的血,激的他越发癫狂。一剑便没入子衿胸膛。血液四溅而出,黄梁没有停手。仍是一剑一剑的刺着。只见他双眼圆瞪,面目扭曲。每刺一剑,便咬着牙齿问一句,和我争?

子衿此时已是血流如注,千疮百孔。意识开始慢慢抽离。心中牵念之人,一一浮现。

父母,姚叔。柳大人,素琴,还有--------兰茵

他恍然看见,兰茵浮在半空中和他远望。好似曾经月下的那一瞥,高远圣洁。他将手伸向天空,好想离她近些,耳边却似乎传来了黄梁的惨叫。子衿想要偏头去看,却已然晕了过去。

“你不是那个养花女吗?你…你少给老子装神弄鬼!快把老子放下来!”此时的黄梁手脚被藤蔓缚于墙上,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兰茵,心中很是惊慌失措,口中却仍然虚张声势的喊道。

“兰茵不才,唯善育花。可对于你这种心肠歹毒,随意践踏别人尊严与生命的败类,就算逆了天命,兰茵也想教育一下。”兰茵说罢,挥动衣袖,一片树叶随即飞驰而来。像一柄薄薄的刀片,在黄梁的眉心中间,一笔一划刻下一个耻字。

兰茵没有理会黄梁的哀嚎与挣扎,兀自说道“此去若你改过自新,一心向善。此字便会日益减淡,若仍为非作歹,你这张脸便自此字开始,缓缓腐烂。”兰茵一挥衣袖,藤蔓瞬间遁走。黄梁呼的从高墙之上摔下,顿时意识全无。

兰茵扶住子衿,眉心微动开始催动灵力为其疗伤。之前为了护住兰芷,后来又出了劫匪一事,为了平复素琴陡然发作的心疾,一时透支了太多的灵力。才回府中,神识已自动进入休眠强行调息,好在片刻便醒,府中乱做一团,就这样糊弄了过去。不过在房间调息接受阳光的养护,不过数个时辰,心中剧痛却又将她唤醒。细细一算,竟是子衿生命垂危,便慌忙来寻。可是何时,自己竟对他也有了牵念?乃至做此感应。看着他满身伤痕,兰茵竟也感觉很疼。灵力在二人周身流转,带着浓郁的花香。

兰茵在心中叹息,这样一来,只怕日后且有一阵子,自己无法在日光下化为人形,只能以本体吸收日月精华,来补充体内灵力了。好在素琴纯善,虽在混乱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却毫不介怀。兰茵眼见天色渐亮,为今之计,只能隐在柳府花圃将养些时日,有素琴掩护,想来无碍。

子衿在混沌中感觉温暖,周身像包裹着温润的晨光,更像铺展着炙烈的火焰。鼻间充斥着兰茵特有的芳香,击中了子衿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多想,在临死之前,再看她一眼,于是,他奋力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果然,兰茵就在眼前软言细语的问着。她居然在笑,虽然笑中有泪。记得上次见她笑,还是在花市初见之时,她问他讨要玉堇兰,当真极美。他想应她,却发现怎样也发不出声音,随即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12

清晨

子衿从床上一跃而起。环顾四周,竟在柳府。

“公子!您终于醒了!昨日夜半,我在房门口盼着,左右都瞧不见您回来,正急的不行,却听见您房中似有声响,进去便见您竟在榻上睡的安稳。我就纳闷了,少爷您是如何回来的?难道姚大爷偷偷教了您飞檐走壁的功夫?”长青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为子衿打点洗涑事宜。

子衿上下摸索着,却见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怔怔的起身擦了把脸,昨夜之事依然历历在目,论理自己如今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可他怎么会毫发无伤的回到了柳府?

除非…一切都是一场梦罢了。

可长青还在向他询问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着提醒着自己,昨晚的种种,或许都是真实存在。

好些片段,涌进子衿脑海。那个月下的剪影,黑衣人口中的紫衣少女,以及垂危之际身边的那个人,分明都是----兰茵!

13

柳府内室

“老爷,不会的,素琴她怎么会…”柳夫人满脸是泪,哭的悲切的倚在柳兆身边。

“大夫说,此病由父母祖辈一脉传承。不想,我这心疾,劳你照顾了大半生,却又害了我们的女儿,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啊!”柳兆说着亦是老泪纵横。

“可是,这十几年来,她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柳夫人哭着,仍是难以接受。

柳兆叹了口气道“大夫说,此病隐于体内,若有诱因,则可能即刻发作。素琴常年养在深闺,自然无事,哪知出了宣武将军府这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柳家与黄家素来亲厚,纵然是拒绝了他们的说亲,也一直对他们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没想到他们却这样来加害我的素琴,老爷,你一定要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求得一个公正的裁决。”柳夫人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毅然决然的神情。

“我何尝甘心女儿白白受辱?可他们有备而来,我们除了一枚府兵令牌,并没有找到更有力的罪证,若来日闹开,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蓄意陷害,只怕我们更是百口莫辩。到那时候柳家的处境倒没什么要紧,可你要素琴今后如何自处呢?”柳兆说着,撇过头去,偷偷拭拭眼角的泪。

柳夫人想起女儿如今重病缠身,更是悲从中来,哭的越加厉害。

柳兆见状,安慰道“夫人莫哭,索性病情尚浅还可细细调养,大夫说,多让她开心些,便是上上良药。我看着,素琴对子衿很是喜欢,不若快些将婚事办了,算作冲喜。”

柳夫人一阵思索,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黄梁素来跋扈,此次不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便算绝了他的念头。”

管家此时匆忙进门道“老爷,岳公子在院外,想要探望小姐。”

14

“两日不见,你竟瘦了这许多。”子衿进门便见素琴郁郁寡欢的坐在桌前,走至她身后说道。

“子衿哥哥来了。”素琴脸色苍白,连日来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怎么一人闷闷的坐在屋里,连小桃也未见?”子衿轻声问着。

“心绪难平,想得些清静。子衿哥哥,我自问从未得罪过别人,那劫匪为何独独要针对我?”素琴神色凄婉,一脸迷惑的问。

“这世上的坏人,害人的原因千奇百怪,本就无法以常理揣测,此事虽然骇人,好在有惊无险,你放心,以后的出行事宜会布置的更加周密,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子衿见素琴如此,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早知如此,当初必要住进柳府?伤人伤己罢了。

“我知道,今后保护我的人肯定会比之前更多,可是,我在意的是,子衿哥哥会不会一直保护我?”素琴直视子衿,眼中带泪的问。

“那是自然,你安心便好。”如今这般光景,即便要上刀山下火海,子衿也只能答应。

“若我也如父亲一般得了心疾,甚至都无法生育,你还会如约娶我吗?你还会想要一直保护我吗?”素琴字字扎心,问着问着已是泪如雨下。

“怎么会呢?你这是病中多思了。”子衿仍是轻言细语。

“这是事实,我昨天无意间听大夫和爹爹说起的。子衿哥哥,我不愿骗你,若来日成婚,也唯愿你我是两情相悦,而非契约羁绊。你今日若有一点勉强,我即刻去央求爹爹退婚。”

子衿闻言,心中亦是沉痛。此刻无异是上天给他的绝佳机会,可此情此景,他又怎么忍心道出实情?她那样坦荡与无畏,显得他那样卑鄙与虚伪。

“人生在世,有病就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伯父一把年纪了,身体不一样很硬朗吗?何况,我家世代以医药为生,家中灵药堆积如山,还怕治不了你的心疾?快别哭了,此病最忌感伤,要开心些才好。”看素琴如此伤心,子衿愧疚不已。不禁伸手擦了擦素琴脸庞的泪珠,细细安慰。

素琴长长舒了一口气,泪中带笑的说道“我真的是怕,若刚刚你真弃我而去,我要怎么办才好。人人都道,我是被命运眷顾的宠儿,尊荣富贵与生俱来,可有时候,我才更羡慕兰茵的恣意与洒脱呢!”

“兰茵竟能在危难时将你救出,当真是有过人之处,你们性子迥异,相处的倒是不错。”兰茵就好像一团迷雾,总是时隐时现,堆积了很多的困惑,答案又隐隐呼之欲出。其实子衿一早便去了趟她的住处,可惜房门紧闭,清冷的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嗯,兰茵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她有时会独自出府很久,回来也不多做解释。初见你那天,我求她陪我同来,求了好久好久,她才肯的。”素琴略显羞涩的说道。

“之后呢?她有说什么吗?”子衿虽这样问,但以兰茵的心性,他料想也绝没有什么好听的话。

“她说你呆头呆脑的,没看出哪儿好。”素琴说完,嫣然一笑,又赶紧解释道“她就是这样的刀子嘴,但心肠却是极好的。”

子衿一笑,果然啊!兰茵还是那个兰茵。

“你俩在说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柳夫人端了碗药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正说起第一次见子衿哥哥时,很有意思的事情。”素琴笑着答道,脸上终于有了红晕的色泽。

看着女儿脸上终于有了欢喜的神色,柳夫人总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看来,婚事是该尽早打算起来,毕竟没有什么比自己女儿的幸福更重要的了。

“该吃药了。”柳夫人捋了捋素琴额边的发,温柔的说道。

素琴点点头,一改先前的凄迷,乖巧的端起碗,便将半碗苦药一饮而尽。

“伯母,素琴病中还需多静养,子衿便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子衿对着柳夫人作揖说道。看着素琴不再郁郁寡欢,子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15

“世侄请留步!”子衿才走出没多久,便在廊下被柳夫人叫住。

柳夫人上前拉住子衿的手一脸感激的说道“听闻你知道了素琴的病情后,没有丝毫的嫌弃之意,反而软言相劝,三言两语便解了素琴心结。伯母谢谢你啊!”

子衿弯腰行礼道“伯母实在言重了,素琴此次本就无辜受难,乃至病发。子衿孑然一身,受柳府恩惠庇佑,如此深情厚谊,子衿怎敢相负?”事起于他,如今还要柳夫人前来道谢,子衿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一番话说的十分谦逊。

柳夫人欣慰的点头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儿郎!既然如此,也不必等到会试,我这就让老爷给你爹去信,择个吉期,你二人便把婚事办了吧!”

“这…是否太过仓促?侄儿还是想先专心应考,不然来日,若榜上无名,既辜负了众望,亦不敢与素琴妹妹相配。”子衿乍听此言,心中一紧。原说着素琴的病情,怎的话题一转竟已说到成亲上去?

“无妨,当年我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给你柳伯父,你便可看出,我们绝非是只看门第之人,况且世侄年少,还愁来日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吗?只是素琴病弱,恐怕无法跋山涉水,若你不介意,我便与兄长商议,先将你们的婚堂设在这里,也算是给柳府添添喜气。”

“伯母…”

子衿一时心急,还想申辩,却被不明就里的柳夫人笑着打断道“伯母知道的,不用不好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为你们安排好就是,你快回去吧,我这边还有好多要忙的功夫呢!”柳夫人说的喜笑颜开,子衿明白再说无益,便行了礼,目送柳夫人离开。

子衿立在那里,心中想着来京后的种种,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拽着他,去这或去那,早已不是自己能够掌控。

“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发愣呢?少爷大喜啊!晨起跟府中采买溜出去玩,却发现府中购置了好些大婚用的东西。看来少爷与柳小姐的好事将近了!”长青不知何时跑来,兴高采烈的说道。

“我们回去吧。”子衿没有接话,只淡淡的说着便往回走。一路走来,长青见自家少爷情绪低落,便道“这次出去,还遇见桩奇事,居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宣武将军府的长公子,可奇就奇在这黄大公子好像疯了一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捂着头边跑边喊,脸烂了脸烂了。您说这…”

“你说什么?你说谁?”子衿一脸的不可思议的打断。

“宣武将军府的长公子黄梁啊!据说他从城中的月香楼一路疯跑,开始大家都没认出来,只到将军府中的人寻来,我们才知道居然是他,现在京中都传开了,说是他喝花酒时受了刺激…”见自家少爷终于有了反应,长青顿时说的更加起劲。

黄梁昨夜明明占尽上风,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兰茵,一定是兰茵。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16

回屋的路上,途径花圃,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子衿总觉好似闻到了兰茵周身那种独特的味道。便兴步走了进去,却突然在一处角落中看到了一株紫色的兰花。

“长青,之前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曾见过这株兰花?”这花清香扑鼻,自带一股兰茵的香气,可似乎从前从未相见。

“哎哟少爷,我这脑袋瓜子,还不及您十之一二呢,我可是真没什么印象。这花…可能是园中新培育的也未可知啊!”

二人正说着,却见素琴身边的小桃提了水壶,从远处走来。

“姑爷吉安。”小桃福了福身说道。

“免礼,小桃怎么不在素琴身边,却出现在此处?”子衿问道。

“姑爷有所不知,兰茵小姐约莫要出府数日,小姐担心花圃无人照应,便吩咐了奴婢前来打理。”

小桃看子衿一直盯着那株兰花,便笑着说道“姑爷与小姐当真心有灵犀,这株兰花,可是小姐的心头爱,晨起便嘱咐奴婢定要取井水悉心浇灌。”

“可我之前来过多次,仿若未曾见过此花?”

子衿这么一问,小桃也挠着头迷糊了起来。左思右想的道“这圃中花色各异,小桃也不记得,不过,这兰花怎的和上回小姐在莫愁山中救下的那株如此神似?”

子衿闻言心中一动,脑中一时转过念头无数。便对小桃说道“你忙去吧,我们也该回屋了。”

夜半无人,子衿辗转难眠,起身从书中摸出兰茵的小像,在灯下细细看了一番,兰茵如此擅长植花,她若非凡人,那么凭空多出的那株兰花便必有古怪。

如是想着,子衿干脆起身,趁着夜色一路赶去花圃。尚未走近,便闻见那股异香比之白天更加浓烈,快步走上前去,却发现兰花周身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子衿小心的蹲下,着魔一般将手掌缓缓靠近兰花,那光触手生热,让子衿莫名有种熟悉感。他闭上眼睛,心中一惊,这股暖意,这股香气,不正是昨晚垂死之际,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吗?

子衿心中波涛汹涌,他豁然起身,四下大喊“兰茵,兰茵,我知道你没走,你肯定在这里,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四周依旧一片安静。只是偶尔传出几声虫鸣。

“兰茵,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也知道昨夜是你救了我,你出来见我,我不管你是神是妖是仙是魔我都在这等你!”子衿不死心的继续喊着,此刻,他所有的故作镇定全都土崩瓦解,心中的疼痛奔涌而出,流窜到五脏六腑,冲撞着他每一根神经。

“没想到历了昨夜那场命劫,你还是那么的不长记性,竟又大半夜的跑了出来。”子衿闻言擦了把眼泪,一个回头却发现兰茵真的站在身后。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株兰花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你难道是那株兰花?”子衿问着,声音仍是有些颤抖。

“昨夜才救了你,今夜就又跑来吵吵,如此声如洪钟,看来恢复的不错。”既然已经瞒不住,兰茵索性出来一次说个清楚。

“你为何现了原形,要避在这园中?可是因为昨夜救我…”子衿急切的问道。

兰茵轻叹一声,答道“往事皆已不重要,只要你俩好好的便好。”

“昨夜我去了事发小巷,发现若你只是寻常女子,根本无法带着素琴逃回府中,也无法救得了垂死的我。我向来记性不差,今早路过时,发现凭空多出一株兰花,周身香气与你如出一辙。这府中杂役众多,素琴病中还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指来这里,心中便知你可能会在此处。只是你为了救我,变成这幅模,我…”我心痛,可是子衿说不出来。

“你不必心有不安,我救你亦是为了素琴。你和素琴婚期将近,若此时有什么不测,素琴这一生,恐怕再无幸福可言。再者,亦是报答你还回兰芷之情。”

“兰芷?难道是当日那株玉堇兰?”

兰茵点头道“几千年前,魔界与仙界大战,殃及人间,导致凡界四季无序灾祸连绵。花神大人为渡脱众生,凝结心神,将一把仙种撒入人间。这些仙种入土,多数可化为灵药,治病救人,少数的,就如同我与兰芷,凝聚了天地灵气,生出神识,便有机会修化人形,进而修成仙身。如今魔界势颓,天下太平。待报完恩,你们大婚之后,我还是得落叶归根,回仙界去。

这些话说来,让子衿彻底明白,自己与她果然是天差地别,当真是无半分可能。但能和兰茵像相交多年的知己一般秉烛夜谈,子衿也已经知足。

“可你为了救我,连人形也难以维持,若想修得仙身重返仙界谈何容易?”

“无妨,此次不出半月,人形自可修回,你不来捣乱便好。”兰茵笑着说道,露出深深的酒窝。

这笑容让子衿看的入迷,情不自禁的轻声说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美,可惜不常见到。”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兰茵看了看天色,说道“你快走吧,别耽误我正事了。”

子衿有些不舍的说“那我明日再来园中看你,若我也能帮些忙,心里也会好受些。”

兰茵化为兰花,那清脆的声音仍在空中飘荡“你啊,还是专心考你的状元就好。”

17

十日后

“小姐,小姐…”小桃慌慌张张跑进素琴的闺房。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素琴笑着问。自从知道自己婚期将近,她便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身心愉悦过。之前的各种负面情绪,皆随时间慢慢消散,现在只想一心一意的嫁于子衿为妻。

小桃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的道“小姐,那株兰花…它…”

素琴闻言立刻神色紧张的抓住小桃的手道“兰花怎么了?你快说啊!”

“兰花…它不见了!!!明明昨天它还好好的在那,难道,我们府中进了贼不成?”看着向来端庄持重的小姐反应如此剧烈,小桃更是心急如焚。

“不见了?真的不见了吗?”只见素琴转忧为喜,眉眼里尽是开心。

小桃一副看不懂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怎么反倒很高兴的样子?”

“我当然开心啦,这样,她便可来参加我的婚礼了!”素琴兴高采烈的说道,感受到小桃疑惑的目光,又改口说道“我是说,它既然没了该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可惜我闭门休养,这些日子竟没能亲手照顾过她。”

“小姐放心,这些天我在园中日日不敢懈怠,陪您的时候都比以前少了许多呢。不过小姐这些天恢复的倒很神速,气色比之以前愈见红润呢!”小桃也不多问,只笑着说道。

素琴站在窗边道“今日阳光甚好,卧床这么些天,也该出去走走,我们去看看兰茵吧!”

“小姐,我从园中回来时,路过兰茵小姐门前,特意看了一眼,仿若屋中仍是无人。”小桃答道。

“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子衿哥哥吧,离会试还有半个月,他现在肯定在日夜苦读。”

说完推门便走,小桃小碎步连连跟上,道“小姐还有八日便要与姑爷完婚,按习俗婚前是不宜与姑爷见面的。”

“正因如此,才要趁着子衿哥哥的家人尚未入京,再去见一见。悄悄的,不让爹娘知道便好。”素琴难得露出调皮的笑。为人妇者,最重要的,大概便是要为夫家开枝散叶,如今子衿哥哥连无所出都能接受,可见对他是当真疼惜。

能遇见他,能嫁给他,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大的福气吧。

“小姐原来是这样的小姐啊!这莫不就是,爱情的力量?”小桃贼笑道。

莫愁山

“热土难离,我觉得,还是这山中更自由自在呢。”兰茵笑的一脸轻松,转头对身边的子衿说道。

“这美则美矣,但你实在不必昨天半夜便非要赶过来吧?”子衿牵着牵着匹马,跟在她身边,难得看她笑的这么开心,子衿唇边也露出浅浅的笑意。

“我日夜未停,好不容易昨夜大功告成化为人形。可如今体内灵气动荡未定,尚要几日才得与肉身融为一体。既不能催动体内真元,这么远的路,我当然要早点过来啦。”兰茵说的理直气壮,子衿笑着道“难怪我昨夜说要跟来,你答应的那么爽快,原来是自己不会骑马,只把我当了马夫使唤。”

“要不然呢?”兰茵翻了个白眼儿,给了他一个嫌弃的表情。子衿只是笑,也不介意。

“快些走吧,琉璃鸢生长在顶峰之上的云雾中,这仙草对外界有一定的感知能力,清晨十分最易得手,当日我以灵力压制素琴病情,现下已是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寻得此草,将她治愈。”素琴说着,加紧了脚步,子衿也赶紧追了上去。

“素琴她病的很重吗?那日你既可令我起死回生,怎的救治素琴却如此费尽心力?”子衿边走边问。

兰茵没好气的回头瞥了一眼道“你那日虽被捅成了筛子,所幸一刀都没有命中要害,只用真元补血收了伤口便是。可素琴体内的心病是天命所赐,没有仙界之药,是治不好的。”

子衿想,素琴那样善良的姑娘,命途中却偏偏起了这许多波澜,还好她遇见了兰茵,因果循环,终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罢了。

18

“什么?子衿哥哥出门了?”素琴站在子衿门前,轻声问着。

“是呢,小姐。您大病初愈,还是快进屋来,茶点已给您备好,我这就去寻公子回来。”长青说着,躬身将素琴迎了进来。

“你且去吧,我就如同上次在这坐坐便好。”

看着脸上漾满笑意的素琴,长青越发心虚的出了房门。自从前几天起夜,他碰巧看见少爷独自去了花圃,便留心到,少爷似是每夜都会去,却总到天亮十分才回来,他几次张口想问,却总见他心事重重,一副不是很痛快的样子,终于还是作罢。今早没见少爷回来,他更是早早便去了园中寻找,只是遍寻不着。如今,他也只能四处碰碰运气罢了。

“小姐,姑爷这西院的厢房虽只有两个大男人,收拾的,倒很别致呢。”小桃笑嘻嘻的说着。

“那是自然的,光看着这一屋子的书,便知屋中主人文雅不凡。”素琴笑的很是开心,闻着墨香,绕到了书桌前,桌上宣纸写着一篇诗经中的《蒹葭》。字迹还是那样的刚劲飘逸,一看便知,是子衿的手笔。

“小姐,姑爷这是思念小姐了呢。”小桃看素琴看字看的出神,笑着说道。

素琴笑而不语,想来,子衿哥哥从未对她说过甜言蜜语,诉过相思之情。可如今却都写在纸上了,素琴心中雀跃不已。

或是一路走来有些劳累,看着看着素琴忽觉心口有些不适,撑着桌角由小桃扶着慢慢坐了下来。小桃担忧的说道“小姐一定是刚刚走的着急了些,您且好好歇歇,我去捧盏茶来。”

小桃说着便急着去了一旁的茶几,却因为走的太急,一个踉跄,茶杯脱手而出,一杯茶水就这样落在了桌上,子衿的那副字,在水中转眼变成了一团团乌黑的墨渍。

“哎呀!”素琴惊呼着,茶水还在肆意蔓延,殃及了桌前垒列的好些书,素琴手忙脚乱的把书抱了起来,斥责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小桃慌忙认错,赶紧拿了手绢,处理完桌上的茶渍,便接过了素琴手中的书道“小姐,切勿劳累,给小桃处理吧。”

素琴低头看了看道“我好些了,可惜手脚还是不够快,这些书的边角也浸了水渍,我们分头将书铺开,拿到院中去晒一晒吧。”

“我来就成,小姐歇息便是。”书册众多,小桃一把抱住便奔去院中,却因走的急不慎落下一本。

“哎,这丫头…”素琴拾起书,冷不丁的却从书中掉出张折的方正的宣纸。素琴打开一看,兰茵的画像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

19

“拿到了这仙草,这么高兴?”子衿与兰茵共乘一骑,飞奔在回城的路上。

“那当然了,我答应了素琴,一定养好内伤,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不仅如此,还得送她一个大礼!”兰茵扬起手中的琉璃鸢,开怀的说着。

听着兰茵那样开心的规划着之后的一切,子衿却觉得格外酸楚。他明白,待一切成埃落定,大概也到了他与兰茵的永别之期。兰茵不像世俗女子,拘泥于男女之别,一路共一马而行,反倒显得和谐随性,子衿想,如果这条路能有一生那么长,该多好。

“如今黄梁已疯,良药得觅,一切问题都已妥善解决。子衿,我走以后,你与素琴一定会一生幸福。”

子衿心中悸动,这是兰茵第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却是话别的伤感之语。

“嗯,你也定能修得仙身,返回仙界的。”子衿抑下无奈与落寞,强颜欢笑的说道。

正发着愣,兰茵却突然捂住胸口,一脸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可是我走快了?”子衿急忙勒马,着急的问道。

“不是,是素琴出事了,我们快些回去。”兰茵说的急切,搭了他的肩膀,催动灵力便向天边飞去。

“素琴出了何事?你这样调动真元…”子衿匆匆被兰茵拎着上了天,一时重心不稳,挣扎了几下,差点摔了下去,幸好被兰茵一把握住了手掌。

“素琴在你屋中突然犯病,命在旦夕。我们必须即刻赶回,这离柳府已不远,一时应是无碍。”

说话间,二人已是落在院中。正在晒书的小桃眼睁睁看着他俩从天而降,吓得顿时晕了过去。他二人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朝屋内跑去。

屋中素琴已然倒地,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攥着兰茵的画像,急促的喘息。

子衿见状忙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兰茵催动灵力,从旁缓解她的病情。

“素琴…”子衿唤着她,被当场揭穿的羞愧与对她身体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子衿觉得自己实在罪大恶极。素琴捏在手中的画像,那样的醒目,是对他赤裸裸的控诉。他完全不曾想到,素琴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有八天他们就要成亲了,他却好似拿了一把刀捅了她的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原来不是为我写的。”素琴手脚发凉,眼神一片空洞,整个人看起来充斥着深深的绝望。

“素琴,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道歉,子衿无话可说。

“你们俩这样在一起,看着确实很般配呢,你那么喜欢游历山水,研究花草,我却生来病弱,终究无法陪你与你相配。”素琴眼神飘忽不定,喃喃的说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的,素琴。都是我的错,是我配不上你,是我太懦弱,若早些向你坦白,也不至于如此伤你。”不知何时,子衿已是满脸泪水。

“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你骗我,我也原谅你。从小,我便羡慕我的父母,夫唱妇随,鹣鲽情深。希望日后,可觅得良人如同他们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你既并非心系于我,便不是我的如意郎君。你们走吧!兰茵的确是个好女子,更有飞天遁地之能,天下之大,总有去处可以容身。毕竟,人这一生,没有什么是比和心爱之人相守更重要的事了。”素琴说完,眼中已是了无生意。鲜血不停从嘴角冒出。

“不,不,不,不要这样,振作起来,我和兰茵去莫愁山给你找了琉璃鸢,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你这辈子都会安康幸福,所有的苦痛都会与你渐行渐远,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做牛做马给你赎罪。”子衿擦着素琴嘴角的血迹,慌乱的说道。

“莫愁山…我与兰茵初见时便在那里。兰茵,不管怎样,此生还是很高兴认识你。”素琴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兰茵自始至终不发一语,救治素琴已经拼尽了她全部心力。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整个额头,灵力在体内不受控制的胡乱游走,可素琴却丝毫不见好转。

“子衿,将琉璃鸢碾成汁喂于素琴。”素琴仍在坚持,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好!”亏的从小便帮着姚叔配药,自己手脚倒也麻利。

吃下仙药的素琴,虽是止住了血,保住了命。却丝毫不见转醒。

兰茵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是医人难医心。刚刚强行调动真元,现下自己的肉身被体内灵力疯狂反噬,只怕这一身修为今日亦是难以保全。原以为自己已挨过了渡劫的日子,也帮恩人渡了难关。原来,彼此仍身在劫中罢了。

“子衿,谢谢你的喜欢,让我倍觉温暖。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不怕蚊子与虫,其实我有你想不到的坚强。”大概是快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兰茵想起她藏在柳府园中修炼时,子衿每夜的守护,竟也是十分怀念。

兰茵对着子衿,笑的格外凄美。

“以后你与素琴,一定要幸福啊!但愿,你们的世界,我从不曾来过。”兰茵说完,挥手在周身布了一个结界。

子衿如梦初醒,用拳头砸着结界外壁喊到“兰茵,你要干什么?兰茵…”

“我要以法力消除世人对我的记忆,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也该悄无声息的消失。也唯有这样,才可能解开素琴心结,让她的生活归正。”

“不要,不要,兰茵!你不要这样做,我不想忘记你,更不想你消失!素琴的孽是我造下的,我来还便好!我家中灵药如山,我一定可以把她治好!若还不成,我便去找药,穷尽一生也不放弃!你不是要回仙界吗?你回去啊!这有我呢,你走吧!!!!!我求你了!!!!”子衿仍是一边捶打着结界,一边哭喊着。手上鲜血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回不去了,你们都还能回去,我却再也回不去了。子衿,别了…”兰茵说着,便释出了体内所有灵力,灵力穿透结界,洒向整个大地。兰茵渐渐瘫软变回一株兰花。

子衿目睹着一切,心神俱裂。意识开始不受控制的恍惚,他拼命的用指甲掐着自己。

兰茵,我不想忘记你,兰茵,我怎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孤独的死去?结界开始变的稀薄,最终消弭于无形。子衿爬过去抱着兰茵,花瓣已透出枯萎的色泽。

“兰茵…”子衿用手指触摸花瓣,手上的鲜血不觉滴进了花里。花儿竟恢复了些生机,子衿欣喜若狂的将胳膊割了好些血口,“兰茵,兰茵,原来用血浇灌,可以救你。”不知在哪一刻,子衿终于陷入昏迷。

20

六年后

“爹爹。我们家这株兰花开了这些年,终是要谢了吗?”岳子衿四岁的儿子岳君宇,趴在窗前,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院中那株蔫蔫的兰花问道,虎头虎脑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

“胡说!亏得你娘正在门口迎接要来府中做客的花匠,不然听见了,只怕又要伤心。”犹记得六年前,素琴嫁给他的前夕突发心疾,危在旦夕,当时他急火攻心,竟也晕了过去。

醒来时,怀中只抱着这株光彩夺目的兰花,而素琴竟然也不药而愈。他们拿着花,在府中四下打听,却是谁也不知它来自何处。他和素琴亲手培了土,将它养在院中,而这花竟然日日绽开,长久未衰。二人由此对它视若珍宝,每日悉心灌溉。

近日,却见这花有凋零之势,素琴心急如焚,四处请教高人。

子衿把目光移向窗外,不知为何,他总是无法直视这花太久,看着看着就好像要流下泪来。心中空落落的,都不知是否何时曾缺过一块。

正发着愣,却见素琴带着一位姑娘进了内院。子衿一把抱起岳君宇迎了出去。

“夫君,这是我特地请来的兰姑娘,兰姑娘,这是我夫君子衿与幼子君宇。”

素琴笑容满面的说着,子衿却有如触电般愣在了那里。这眉目,这神情,好似曾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请问姑娘芳名?”子衿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

“兰芷。”那女孩冷淡的瞄了子衿一眼,便以手抚上了那株兰花。

兰芷,兰芷,兰芷…

子衿毫不介意,只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总是觉得,仿佛应该识得此人一般。

素琴走到兰芷身边道“就是这株兰花,请姑娘看看。这花原本开的极为娇艳,无论什么季节都是盛放的姿态。却不想如今却像要枯萎了一般。”

“这花本就不是世间俗物,这尘世的水土,快将它的灵气消耗殆尽了,自然再也无力绽放。”兰芷垂着眼睑,声音里尽是冷清。

“那这如何是好?”素琴着急的问。她从来都知道这花超凡脱俗,她的病才好的如此离奇。

兰芷不答。只调动真元,以灵气养护兰花。只才一会儿,花叶便更见挺拔。

“姑娘真乃神人也!”素琴开心的称赞,兰芷却始终面无表情。

子衿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头痛欲裂。好似有很多很多的记忆,汹涌而至。还没到达脑中,便被围追堵截,被攻击蹂躏的粉碎。

“此法只是治标,若想治本,便不能将她留在此处。若你们信的过,便将她交与我。”

陪伴了这么些年,素琴自是不舍,便将目光投向子衿。

见公子手中兰花别致,甚是喜爱,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许多年前,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位女子,站在他面前,巧笑倩兮对他说着同样的话?

子衿终于冲破了记忆的禁锢,心中的泪好像流成了一条河。

“你带她走吧,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子衿对着兰芷行了大礼,弯腰的瞬间,用宽大的衣袖悄悄的将眼泪摸去。

“那…那我去叫下人们…”素琴没料到子衿答应的那么干脆,有点猝不及防,却还是依顺子衿之意,打算张罗接下来的事宜。

“素琴,你别忙了,剩下的我来就行,带君宇回屋吧。”子衿一脸疲惫的说。

素琴觉得子衿突然变得很奇怪,顿了顿,终究没有多问,便带着儿子向内屋走去。

目送着妻儿离去,子衿转过头,面前一片空无。没有兰芷,没有兰茵。

就像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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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兰若于无 <仙野传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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