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第十年的冬至,苏沫敲开了林言家的门,一句“好久不见”跋山涉水,用了三年终于走到他面前,带着一张白的透明的脸和积压的思念,风尘仆仆却又满心欢喜。林言一言不发的倚着门框冷着脸,到底还是没憋住的问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沫浅浅的一笑,腿一软就朝前倒下去,在林言惊慌失措扑过来接她的瞬间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压的低沉的气音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想你想的。”
第九年的冬至她在意大利,残破的角斗场衬着如血的残阳,在地面上投下狭长而巨大的阴影。苏沫站在阴影里抬头去看朦胧的天空,鼻尖萦绕着通心粉拌肉酱的香气,指尖冻的有些发青,也不知道捂一捂。
夕阳彻底沉下去的那一刻她终于低下头,快步走过繁华的街道,念念不忘的是方才肉酱的香气,没来由的让她想起家乡饺子的味道。
“可我很久都没吃过了...”
第八年的冬至恰逢专业课考试,整间画室里除了笔尖划过纸张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外一片寂静,摆在正中的石膏像雕着一副东方面孔,却意外的有一个挺拔的鼻子。苏沫打完阴影抬头刻细节,低了太久的头有些供血不足,猛抬起来眼前一片雪花白,刹那间她以为是林言站在画室的中央,眼泪顷刻间就涌上来,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视线也重回清明,所及之处还是一座冰冷的石膏像。
后来成绩下来,教授指着她的画对着全班用拗口的意大利语赞扬她画出了灵魂。苏沫扫了一眼那幅画,微微低下了头,明明是一副谦逊的模样,心却微微揪着疼。
第七年的冬至她在机场等一个人直到最后一刻却只能无功而返。临上飞机前北京飘了雪,一点一点把来时的脚印填满,抹掉了她存在过的痕迹。起飞后她拉开遮光板俯瞰云端,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大睁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望眼欲穿的看一眼那个人。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她状似无意的收回目光,却在周围乘客诧异的眼神中慌不择路的跑进洗手间痛哭失声。
第六年的冬至他们一起去吃火锅,沸起的汤里浮着一层厚厚的红油,翻滚着变了色的肉片,蒸腾起的水汽里,林言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的说着“北方过冬至要吃饺子的,等学会了明年咱们就能在家里包饺子。”
苏沫喝水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笑着说好。
第五年冬至前林言跟人打篮球赛时着了凉,回去又死活不愿意喝姜汤,当晚就烧了起来,身上热的烫手,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都红润了不少,吓得苏沫连夜把他逼进了医院,直到吊上水才算松了一口气。于是这一年的冬至就被迫在医院里闻消毒液。林言怕她生气,硬是强打起精神装给她看,却不想苏沫冷冷的一句“再不老实就自己待着”直接扔过来,砸的林言乖乖闭上了嘴,眼神却还是不安分的,总一瞟一瞟的看她,瞟的她没了火气。
第四年冬至赶上苏沫学校迎新,她身为部长本该忙的脚不沾地,却不想在接了一通电话后就人间蒸发擅离职守,在寒冬腊月里穿着薄西装和单皮鞋偷溜出礼堂去校门口吹风,正东张西望的时候发觉身上多了一件羽绒服,一扭头就对上了林言抿着嘴笑的脸。手还搭在她的肩上,指尖捏着她的衣角,腕上一块手表被衣服捂的温热,贴在她的脖子上,透着丝丝暖意。
第三年冬至下了好大的雪,苏沫被舍友拖出门去堆雪人。她一个南方人过冬没经验,穿着单衣缩手缩脚的在屋檐下冻的哆嗦,惊觉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她带着三分惊喜七分惊讶的凑上去拍拍人家的肩,在人扭头的瞬间惊喜出声:“林言,真是你啊,你也考来北京啦!”
“北京真冷。”林言见了她却不似想象中欣喜,语气依旧淡淡的,只是眼底折射出的光意味不明,被她一眼看穿,因此笑的更深。
第二年冬至她回重庆准备高考,坐在陌生的教室里上晚自习,桌上摊了一本历史书,一晚上过去书还停在拓跋宏迁都洛阳的那一页。十二月的重庆也没有多冷,只是潮湿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她怔怔的盯着课本上被圈起来的“洛阳”,默默的想如果洛阳那枝白牡丹有朝一日开在重庆,会不会也能掐出水来。
第一年她转学去新学校的那天正好是冬至,跟在老师后面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正煮饺子煮的热火朝天,香醋的酸味儿和着雪花粉的甜香,袅袅的热气里透出温馨的感觉。苏沫有些局促的站在老师旁边,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一只装满了饺子的碗便塞到了她手里,她抬起头,看林言收回了手,说了一句“我是班长,欢迎你加入我们班。”
那碗饺子的味道她至今都记忆犹新,只是不知究竟是饺子太香难以忘怀,还是舍不得撒手的记忆根深蒂固。
林言从厨房里绕出来,看见苏沫撑着头坐在沙发角上出神,轻咳了一声拉回她的思绪,淡淡的说:“来吃饭吧。”
苏沫依言走过来,长桌上空空荡荡,只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氤氲着水蒸气,孤零零的摆在长桌的一端。
“那年我说学会了在家吃,后来我学会了,你却没来得及吃。”林言坐在桌边咬着筷子头,眼皮一撩看了苏沫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吃饭,“我也只会做这个,尝尝吧。”
苏沫眨了眨眼睛,等眼前迷蒙的水汽散开才拿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送进嘴里,随即冲林言笑开,含糊地说好吃。
林言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嘴唇抿的紧紧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苏沫心下诧异,正琢磨着怎么问出口,齿间却硌了一下,像是咬到了什么硬物。
“你包什么了?”她一边问着,一边把东西小心的吐出来,看清形状后便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后面想要说的话。
那是一枚简洁的戒指,是不加修饰的经典款,内壁上有一行细微的凸起,刻着“LY”三个大写字母,后面还跟着一行数字,正是他们初见的那天。
“那天我原本想把这个送给你,但他们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林言放下筷子,从她手里拿过那枚小小的银环,抽了纸巾细心的擦拭着,吊灯的光打在上面,仿佛嵌了一颗夺目的宝石。苏沫怔怔的盯着林言动作的手,喉咙处上下耸动,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原以为它要永远在盒子里蒙灰了,但看来它运气不错,你回来了。”林言把戒指举到苏沫眼前,偏了偏头,勾起嘴角,露出整齐的牙笑起来,连尾音都上扬,雀跃的像是什么珍视的宝贝失而复得。
他说:“我运气也不错,你回来了,沫沫。”
第一年的冬至苏沫站在他眼前,手里捧着他递过去的饺子,笑眼弯弯的介绍自己:“我叫苏沫,刚转学过来,很高兴认识你。”
第二年的时候苏沫回了重庆,临走前聊起高考志愿,他说想去重庆,苏沫笑了笑,说自己要去北京。
那就北京吧。他不动声色的想,反正去重庆也是因为你。
第三年的冬至北京下了厚厚的雪,他跟着同学出门聚会的路上看到了苏沫,只穿了长款的风衣站在屋檐下,看着都觉得冷。他还没出声苏沫就看见了他,小跑着过来拍他的肩,惊喜的问他是不是也考到了北京。
“是啊,北京真冷。”他用力地抑制住想要疯狂上扬的嘴角,暗地里腹诽要不是你要来,我也不会拼命的要考到这里。
第四年冬至那天他翘了马克思去苏沫的学校找她,远远便看见苏沫西装短裙的站在校门口,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从礼堂里偷溜出来,连件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他脱掉自己的羽绒服走过去,悄无声息的披在了苏沫的身上。那羽绒服上还带着他的热度,一起裹住了苏沫高挑纤细的身型,让他突然想起一句疼痛青春文学里出名的句子:他的体温覆盖着她的体温。
第五年冬至是泡在消毒液的味道里度过的。他半躺在床上打点滴,苏沫趴在他的床边打瞌睡,迷迷糊糊间手还紧攥着他空闲的那只手,肌肤相亲的地方汗津津的,可他也不愿挣开。
第六年冬至那两人一起去吃火锅,等菜的间隙他想起两人结缘的饺子,当下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等学会包饺子了,咱俩在家吃饺子吧。”
他记得清楚,那天苏沫笑的温暖,一点不比面前热腾腾的火锅差。
第七年的冬至只怕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冬至。他原打算要去送她,临出门前却接到朋友的电话说苏沫不会再回来了。放下电话他靠在玄关的墙上一言不发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去机场,却还是迟了一步。踏进机场大厅时,广播里空乘小姐甜美的嗓音念着苏沫的名字,催促她快点登机。
他连她的背影都没见到,口袋里的小盒子被他捂的温热,却也只能紧紧捏在手里。
第八年的冬至和第九年的冬至他过的索然无味,除了用工作掩饰孤寂,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去想她。他依旧不会做饭,唯一会做的东西却从没给自己做过。
“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吃一次我包的饺子。”入夜,他盯着抽屉里的小盒子发了大半夜的呆,还是抬手推回了抽屉。合上的一瞬间尘土飞杨,呛得他不停的咳嗽,连眼眶都发红。
第十年的冬至晴空万里,冬日的暖阳驱散了深冬的严寒。苏沫站在他家的门前,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他把那枚戒指推上她的无名指,积攒的思念在唇齿间兜兜转转,最终化成一句“你回来了”,算是给十年的羁绊画一个圆满的句点。
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思念从起点跑到终点,勾出一个巨大的圆。
自此圆满,不再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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