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灰色的云把天空的污质抽的干干净净然后自己安逸地躺在天的一角，我和我的伙伴长途跋涉来到这个传说中的山下，那座山就在我们面前，仿佛一个瘦高的巨人挡住我们的去路，顶着光秃秃的山顶露出一排一排鳞次栉比的枯树嘲讽我们，往山脚深处走。
第一个出来欢迎我们的活物是一头老牛，它置身在这座山恩惠的唯一一块草地上，从惜眼的绿色中抬起浑浊的眼睛，阳光削过山的一角，照在它的浑浊上，好一个苍蝇们众星拱月的明珠，它的传说自然不比这满是枯树的山，它垂垂老矣,但它摇晃着死亡的腰腿仍然将我们两人属于人类的原始食肉欲望引往胃底，我的伙伴突兀地开始干呕，我好像在他的喉咙里听见了我们过去两个月里吃进去的压缩饼干的颗粒跳动的声音。
牛的出现并没有打败我们的高尚良知，我们理智地分析出了有牛就一定有人户的结论，在我伙伴的干呕声中，我的脚步像粘着新鲜的牛屎一样沉重地走着。
快要走到和这座山垂直的崖底时，我们看到了第一个奇观，一块上小下大巨石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靠在这座山的山脚，我们走乏了，又沉浸在与目的地惊喜相逢的快乐中，于是我和我的伙伴一边争执着这块巨石到底是像葫芦还是像死婴，一边模仿足球健儿潇洒地踢开脚下一块块牛粪。
但是当我从我那个还有背包一半样子的袋子里拿出我们相依为命的饼干时，我们默契地止住所有外露的喜悦，沉默的进食同野兽补充能量一样。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我和我的伙伴一语不发躺在饼干袋子上看着太阳从刺眼的白色变成蛋黄色，再从蛋黄色变成一半的红色挂在这座山的山头，几个高处的枯树光荣地举着只剩一半的太阳，我神游太虚，眯着眼睛想这一路上的事情，我扎满小树枝的头发，被倒钩千刀万剐的背包，还有我伙伴的恶心干呕。
突然一个张着绿色血盆大口的怪物出现在我畸形的视野中，我的神游终于在我伙伴的绿色血盆大口面前结束了，他嘴里嚼着一大口的绿色枝叶，手里还捧着一把，之后的行程规划已经在我们的沉默中落成了，我们将要放弃寻找人户，向眼前的巨石前进，在天黑前找一个蚊子少一点的山洞纪念我们长途宿营中牺牲的睡袋。
我们机械地往前走，我的脚步仍然沉重，但是我伙伴的干呕却好了，他甚至在阴气渐重的山脚下吹起口哨，一阵阵鬼鬼祟祟的风和我们一同潜行，我背后发凉，内心诅咒起这个该死的混蛋，希望他不是中医药学院的尖子生，是个只会干呕和瞪着眼睛咽饼干沫的愚夫。
我们的相互诅咒像人类的进化史一样枯燥而坚持着，我走的很慢，他健步如飞抢在我跟前偶尔回头扔一个带着超过阶级仇恨的蔑视，然后继续开始他边下油锅边挨千刀的口哨，望山跑死马的故事是有现实做依据的，我的步子越来越重，他的口哨越来越急躁，山却一直在眼前。
紧接着，他开始对这座山开始了不能确切称为侮辱的谩骂，大意是他想和这座山的母亲乃至祖母发生关系，我理智地想笑，但是干巴巴的嘴巴咧不开。
当我们终于接近那个死婴或者说死葫芦，一道慢慢从死婴背后升起来的烟抓住了我们残存的希望，熟悉的烟火味儿，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看到过火的影子。
我伸手摸了摸装在上衣口袋的软盒香烟，从里面倒出支离破碎的香烟，一边迈开步子挣扎地开始孩子刚走路时那种狂奔，一边从手心里捡出稍微完整的香烟拼接在一起，像拼接起来的希望，我们疯了一样，只少了像侵略者一样兴奋的嚎叫我们冲向温暖人类无数年的火种。
巨石婴的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山洞，山洞里有两个人，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我基本能保证他们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山洞的凹凼里架起来的火堆，火堆边垒起的黄泥台子上放着一口仿佛继承了几代人的陶罐，其粗俗的工艺容易叫人怀念上古。
但是里面咕咕的声音分明住着神明的恩赐，那分明是肉，我颤抖地用两根树枝夹起火堆里的一小块碳，其间失误若干次，终于点燃了我的香烟，在烟雾的背后是祖孙二人的疑容，他们绝没有看见过将浓烟吸进身体的文明人。
我深吸一口，又一口，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咕咕的陶罐，我的伙伴比起我的仪态更像一个文明人，他从一进山洞开始就带着微笑，他也没有眼巴巴地看着陶罐，反而从外套的内包里拿出一小块用纸包的好好的火腿，动用身上所有表达器官示意把火腿装进那个咕咕的陶罐，就像是入股，于是我有幸在荒郊野地吃到了野菜炖兔子捎火腿，我恨不得想把这个美味画在胃里，以后同理画饼充饥，但是转念我又想起来，等把这个传说中的这个亲爱的山洗劫一空，就不需要颜料画兔肉和火腿了，我的心情变好了一点，甚至打量起那个刚才咕咕着的陶罐，内心细细地估量价值，觉得无趣后又转念放弃了。
我的伙伴却用他的肢体语言和那个老头子相谈甚欢，老头子倒出一大堆像药材的植物给我的伙伴看，要不是我的伙伴拿着他随身带着的药材书细细比对，我肯定以为这些都是野菜，老头子正在研究早上给我们炖什么野菜汤喝。
那一晚祖孙孙两人用动作示意我们住下来，正和我们心意，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催眠的，它给人安全的信号，我和我的伙伴躺在一起。
他突然开口了，问我这个山上会不会真的有传说中的宝藏，我对他这种临阵质疑的态度冠以可耻的名头，我咬着牙质问他没有宝藏那我背包里的地图哪儿来的，那我包里的钥匙又是哪儿来的，我内心深处也是一直这样想的，你觉得我们两个人这一年多找这个鬼地方是玩儿呢?他不说话了……
睡在我们旁边的祖孙二人也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夜还在变深，火堆扛不过悄悄地就给死了。深夜是蚊子们犯罪的绝佳时机。它们成功地让我不得以安睡，我翻来覆去却一次次被美梦驱逐出境，再过一些时候，我开始怀疑傍晚野菜炖兔肉捎火腿的卫生问题，那感觉就像一辆拖拉机在崎岖不平的肚子里牟足了劲儿倒腾……
我动了动我的伙伴，他睡得像头安稳无忧的年猪。我看了看这个漆黑的山洞，它深的就像这个巨石婴的母体，我摸索着黑暗往里面走，走到了深处，一个强烈的冲击通过视觉杀进我的大脑中枢，我僵硬了几秒钟，黑夜的魔力是模糊和若有若无的危险警觉，我猛地回头一看，伸长脖子向后张望，好在没有意想中的跟踪者，我回去躺在我伙伴的旁边，把我的破烂背包紧紧抱着，美梦，开始了。
第二天我本想我起的最早，自顾自在昨晚的火堆里犁地一样翻出火种，跪在地上吹燃，然后在陶罐里接了水来煮，但是祖孙二人都不见了，我的朋友像是很早就醒了，在睡处写着什么，等我把水烧开了，那个老头子回来了，带着一大捆像野菜的东西，示意我煮进咕咕的陶罐里，我照做了，那天早上的野菜汤很香，我喝的很多。我的伙伴却一口没喝。他趁着老头子背过身全倒了。
野菜汤过后，我和伙伴辞别老头子，向山上出发了，很高的山，我一路上有说有笑，我的伙伴却很沉默，我在心里想，去他娘的，板着个驴脸，一边又暗喜着，终于到了山顶，按理说宝藏的大门就会在这里，我对我的伙伴说，于是我们都魂不守舍地找了起来，他跟在我身后，山上有一小河，像是从天上来的一样，从一个石头的高台旁跳下悬崖，我站上高台，我的伙伴站在我身侧，我打量着石头，，我的伙伴打量着我。
突然我头晕目眩，失去重心，我只感觉我的腿在变软，正在往悬崖边倒，我的伙伴动作很快，我感觉到他拉住了我，不对不对，他拉住了我的背包，在使劲拽，意识快要淹没我也知道我的背包里有宝藏大门的钥匙，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劲一拽，我倒在了高台上，我的伙伴，拽着我的背包落下了悬崖。
那天晚上我的伙伴分明也起了夜，他也看见宝藏的大门就在山洞里，而我的错觉分明是真的，跟在我后面的是分明是那个孩子，所以，那个老头子分明懂得我们的话。
他从我们嘴里知道宝藏，知道我们有钥匙，那个孩子也跟在我伙伴的身后，但是我的伙伴洞察了一切，他冷静残酷地杀死了那个小孩，我的伙伴啊，他在设局，他也知道早上老头子煮的野菜汤也许会要他的命，他不喝，我们都一样，做了一晚上好梦。
但是我侥幸没死，我狂奔下山，看到一只死兔子，想起那个咕咕的陶罐，我开始疯狂干呕，那头牛又变成了我下山时见到的唯一活物，它快死了，但是还有生气，我心里暗念，你真是个老不死的，但是接着，我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不顾一切地，像孩子刚学会走路一样，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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