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是一年中凉意最刺人之时节。深秋凉意不似寒冬般肆虐,也不比浅秋、初秋时教人舒心。
巷深处的小食堂深秋时格外引人注目:枯黄中略带绿意的落叶总好腻在小食堂门前不宽的木栅栏上;长不足十米的鹅卵石小径还不得几弯便拐进了门前突兀的地板下,那木质地板在深秋暖阳下无甚变化,只那一捧落叶被照射出干枯的纹路。不过想来无人在意罢,走过向阳处时无人在意落叶,似是约定俗成。
这小食堂装饰分外典雅,轻木暖色倒像是对着深秋浅浅质疑。我几乎得空便来,有时一坐就是半天。干坐总是不甚礼貌,所以养成了每隔几日便来用餐的习惯。久而久之,和店里人也熟络了。
小食堂里负责接待、营业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除后厨之外的活计她一个人全包:打扫、点单、上菜、买单大约其职责范围全部涵盖。形容她不是件轻松差事,不过我在此稍作努力:她是传统意义上好看的人,看她略施粉黛即如面沐春风;她的五官极普通,但几相搭配也叫人看着舒服,即使丢进人海也胜人一筹。她不善言辞,却也绝非沉默寡言,和她搭话必有回应。她也是爱笑的,有时和客人攀谈一二,便掩唇微笑,在小腹前的围裙上擦一擦手便走开。
那日我推开门进店,已是午饭过后。门前的铜铃微响。她看见我便起身,又微微欠一下身子,我也回以微笑,指了指靠窗的座位,她便拉开椅子示意我坐下。
“有段时间不来了,最近生意很冷清?”我小心翼翼地叠着围巾,放在擦得清亮的桌子上。
“倒也没有,这个点客人不多。”她知道我不点单,又在柜台前坐下,微微扬起头回答道。
“嗯,那就好,我落个清静,也不耽误你们赚钱。”我把头扭到一旁,看着来时踏过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中午时窗前向阳,小径上的落叶便看不大清楚了。
我听见她笑了两声,轻轻地,我扭过头去,只看见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便又看向窗外。
不多时她起身,转身添满了茶壶,又在小本上划下几笔,向我走来。她慢腾腾地拿过我面前的水杯,一只手托住壶身,一只手轻侧茶壶为我斟茶。
我在此时总会扭头看她,先看一眼她的脸,她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也会礼貌性地回以微笑;然后我便看她的手,这几乎成了习惯,明明是比坐在窗边看落叶还要奇怪的举动。
她的手有些干枯,手背指节处有些微龟裂,掌心近看有些干燥,但不如手背龟裂处明显。几丝轻微的裂纹有些像门前的落叶,不过二者均不明显,不惹人注意。
“总是盯着看,怪不好意思的。“她这次终于说出来了,前几次我能察觉到她有动摇,明显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却一直没说,想必是碍于羞耻。她此时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因微笑而微微隆起的两个酒窝中带着尴尬,似乎是在为自己莽撞的提问感到抱歉;一双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又带着笑意,被弯着的眼角所不容,直直地送到我的眼底;那眼里又有着期待,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初中时无助地被老师叫起来提问,只好求助周围同学,她在期待我的反应。
“不是挺好吗,我总是因为好看才看的。“我打趣道。
“就像看那些叶子一样?“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像是吧,不过终究不太一样。“我迟疑了些许,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那就好,还以为手上有什么东西呢。“说着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悻悻地走开了。
我喝了一口茶,凉得有些彻底。我再转头看落叶时,太阳已经跑开了,落叶清晰地洒在鹅卵石小路上,一捧在石缝间,一捧在小路旁,看不出什么规律,大概是被人踩散了,不过这段时间似乎无人光临。我便不再思考,专心看景,毕竟深秋之景不止落叶之飘零。
临近傍晚时有稀散的几位客人推门而入,闲谈声音令人无法心静,我便取来围巾准备离开。我即将推门而出时,发现她在看着我,既期待又无助。看我回头,她立马起身错开视线,走到靠窗的座位前收拾起我用过的茶杯。我突然不想走了,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龟裂的双手处理着窗前微微借到阳光处的狼藉。她收拾好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又是微微一笑,带着抱歉、兴奋和些许期待。
我也回以微笑,转身推门而出。门前的铜铃微微一响,把深秋的暖阳忘在了风里。
我站在门前有些老旧的木制地板上,发现此处向阳,略显赤红的阳光打在落叶上,竟透出十分赏心悦目的光景。微黄掺着淡红,似乎鹅卵石小径也被深秋挤满,微微把暖阳送去了马路上。不过此时风更大些,凉意更甚,风卷着落叶四散,久久觅不到影踪。
我突然很想抓住她微微龟裂的手,和她坐在门前的地板上,此时此地。我转头望进去,她在忙着点单。后厨传来的热气模糊了门前的玻璃,以至于我也觅不到她的身影,我便索性离去。紧了紧大衣的高领,这深秋凉意的确刺人,我所感属实。不过我还是想拉着她的手,走向马路边向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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