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10)

作者: ZHANG顽石点头 | 来源:发表于2017-07-09 18:21 被阅读7次

    爱情,像野草,任何地方都能蓬勃生长。只有勇敢者,才能闻到爱情的芬芳。

    7月21日,一年最热的时候,我正在田间,查看扶贫项目——大面积再生稻高产示范田,稻田养鱼,桑基鱼塘——浑身泥水。

    房东的小女儿周盈,跑得气喘吁吁地喊:“张老师,来客了!”

    “谁?”我边往村子里走,边猜。

    一个衣着入时的女孩,打着小花伞,站在村头那棵大愧树下,背着身子。轻风吹过,头发和裙子飘飘荡荡,如下凡的仙女。

    几个小孩围着她转,叽叽喳喳。这个偏远的地方,难得见到一个陌生人。看得出他们很好奇,很兴奋。

    “谁?”我仍猜不出来。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子。暗香浮动,笑语盈盈。

    “你……”我懵了,张口结舌!

    刘永芳!

    怎么找来的?学校领导都不愿来这儿——“屙屎不生蛆的地方”。

    “吓着啦?”

    “疯啦,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只怕芳心付流水。七夕快到了,看看你不行吗?”她挽着我的手,边说边走。我越挣扎,她挽得越紧。我刚从田里起来,身上泥巴,汗水,她竟不嫌脏!

    过中国的情人节?借口真多!

    我忍不住反驳她,“牛郎织女是夫妻,还有两个孩子,不是什么情人……”

    “反正就是那意思……别想甩掉我!你逃到天涯,我就追到天涯;你躲在海角,我就找到海角。”

    村里的老人、女人躲躲闪闪,指指点点。用看稀奇,看古怪的目光。我们脸没红,他们却羞愧难当。

    几个小青年踅过来,瞅她一眼,躲开去。

    “比碧莲美!”

    “嗯,还有比碧莲还美的人!”

    “耶,耶,耶!”

    “啧,啧,啧!”

    “羞!羞脸!”

    “不怕丑!”

    “和碧莲一样开放!”

    这个地方特别保守,夫妻一起,也不敢牵手。

    情侣一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路左,一个路右。隔得开开的,像陌生人。眼神偶尔碰到,脸立马变得通红,目光迅速分开,触电般。

    他们把情侣在大众场合携手,叫“丑,丑死了!”

    几年前,一个小伙子在南方打工,娶了一个外地媳妇。她第一次来这儿,和小伙子亲吻,被人撞见了,大喊:“流氓啊,流氓!”

    公婆知道后,一肚子不高兴,悄悄对儿子说:“这么个不正经的女人,你要娶回家?叫我老脸往哪儿搁?看了眼睛翻血!”

    “城里兴这一套!”

    “这是乡下,不是城里。乡下有乡下的规矩,莫坏了。告诉她,不要乱来,我丢不起这个人!”

    无巧不成书,这话被媳妇知道了,她当场翻了脸。嫌我丢人?好,我走,省得碍事!

    儿子好说、歹说,妈不改口,媳妇也不回心转意。好好的姻缘,竟被拆散了……

    一个半大小子见永芳牵我的手,就喊:“不要脸,不怕羞!”

    她笑了笑,靠得更近了,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对着我的耳朵说:“放假了,来看看你。这么多汗,擦一下。”

    她掏出手帕,擦我的脸。

    “你是我什么人?”我偏过头,拨开她的脑袋,避开她的手帕。

    “爱你的人!”她揪着我耳朵说:“别动,一坨泥巴。”擦了又擦。

    “忘了李小慧的悲剧吧?”我脸上一热地说,腔调都变了。

    “她是她,我是我。她遇人不淑,我遇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伤害你最深的人,是你最爱的人。我并不爱你!”

    “口不应心,骗不了我。女孩的直觉很准的。你的手湿湿的,声音哽咽。见到我很激动吧?”

    “热的。啥时学会读心术了?跟着感觉走,一定输得丑;跟着感觉跑,一生都毁掉。”

    “他们说我,比碧莲还美。喂,碧莲是谁?”

    “以后告诉你!”

    说着说着,到了驻地。我一一介绍遇见的人,她大方地打招呼。

    介绍她时,我哑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或者她合适的身份,急得满头大汗,只说了三个字,“刘永芳……”

    “不用你介绍,我们明白!”

    她进了房间,看了一会儿,离开杨组长端来的椅子,打了一盆水,拽过我说,“来,洗干净一点!”用毛巾给我洗脸,洗手。

    洗完,双手捧着我的脸,仔细看,好像很久没见到似的。看得我怪不好意思。

    接着,她到处搜,拖出一大堆衣服、鞋子,“一阵汗味、馊气。”

    然后,又洗又刷,忙得不亦乐乎。

    杨组长喊:“小刘,休息一会儿,别累了,小张心疼的。”

    “没事儿,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不大一会儿,房东赵大嫂凑了一桌子菜,比平时多了几个,说是“招待小张的女朋友”。

    她反客为主,毫不客气,当着这些人的面,又是给我夹菜,又是给我盛汤。并招呼其他人,“一起吃,都别住手,只看我们吃。”

    我坐立不安,用眼神制止不住她。急出一身汗,见我这样,她又来帮我擦汗!

    下午,她一刻不停,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又是整理床铺,我们的住处变了一个样。

    大家赞不绝口!

    太阳下山了,不再那么炎热。晚饭后,我和她在村里散步。

    她大喜过望,“终于单独和你在一起了!真好!”

    “累坏了吧?不必这样讨好我,我承受不起!”

    她兴致勃勃地望着村子,泥巴路两边,七歪八扭的房子,以瓦房为主。

    村东两百米,一座孤零零的小瓦房,新建的。一把大锁锁在门上,门前长满了草。

    她问,谁把房子建到这儿,离村子这么远?

    这是小两口的新房。去年我们来时,两家人天天争吵,差点打起来了。

    为什么?

    男的金大山,女的金巧妹。巧妹比大山高一辈,这在本地绝对犯忌。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瞒着家人偷尝禁果,偷领了结婚证。

    我们来后的第三天,两个人一起缠绵。被抓住。两家人捆着他们,准备沉潭,两个石磨已抬到池塘边。

    全村男女老少聚在那里,黑压压的一大片,七嘴八舌地议论。

    工作组发现情况不对,连忙赶过去,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现场调查得知,两人虽然同姓,但并非三代以内的血亲,出了五服(五代)。

    杨组长对两家人说:“他们自由恋爱,领了结婚证,属合法夫妻。他们的婚姻受法律保护,谁也不能干涉。”

    巧妹的三叔急了,“法律允许,我们也不允许。姑姑嫁侄儿,这叫什么事儿,不是乱伦吗?传扬出去,丢姓金的脸。打死我都不同意。”

    “不是三代以内的血亲,乱什么伦?他们的结合,合法合理。”副组长说。

    “除非他们改名换姓,离开胜利村……”

    “哪条法律规定,同姓不能结婚?”

    “好说不好听……”

    “是他们的幸福重要,还是你们的面子?”

    杨组长严肃地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随便绑人,拆散合法夫妻,已经违法了。再乱来,说什么沉他们的潭,就是犯罪。要判刑,坐牢的。快把他们放了。”

    我说:“如果报警,警察可以随时抓你们。滥用私刑,已经犯罪了。还沉潭,什么年代了?快解开绳子。”

    两家不得已,各家解开各家孩子的绳子……

    “后来呢?”永芳问。

    “去年腊月十八,工作组主持了两人的婚礼,今年春节,他们外出打工去了。”

    她红着脸问,“什么是禁果?”

    “你,你……不害臊,不要脸!”

    “想吃吗?”她边跑边问,羞得抬不起头来。

    “呸,小姑娘,不怕丑……”我啐了她一口。

    小跑了几步,她停下来等我,好奇心被撩动了,“碧莲是谁?”

    “偷吃禁果,遭到惩罚的美女!”

    “穷乡僻壤,也阻止不了爱情的野蛮生长!说来听听,什么惩罚?”

    我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就我知道的情节,讲了当地众所周知的传奇故事,加上了一点想象——

    和西施一样美的姑娘--周碧莲,竟成自己的新娘,以前最疯狂的时候,金旺盛也不敢这么想。他又胖又笨,说话、做事总比别人慢几拍,大家喊他“憨母狗”。

    此刻,她就在眼前,在身边。香气醉人,雪肤诱人,大红的衣服,雪白的肌肤。

    闹新房的人散了,听壁脚的人回了。外面正下大雪,北风呼啸。室内,烛光闪烁,帐子绚烂,被子鲜红,美女温润。他坐在踏板前的凳子上,手足无措,瑟瑟缩缩。

    “进来吧,冷!”天籁之音,甜到心里。

    他脱掉鞋子和外套,坐到她的脚头。

    “旺盛哥,这头来,我是你的人了。怕什么?”

    他不敢打破这个美梦。她是七仙女,可他不是董永。他配不上她!

    “来,小心冻凉了!”

    他蜗行龟爬地挪动身子,不敢摸盖着她的被子,更不敢把手伸进里面取暖。

    “快进来,莫冻坏了。”她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身子,往里拽,胸部急剧起伏。

    他脱掉毛衣毛裤,钻进暖烘烘的被子。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部,双手捏着他的耳垂,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他如过电流,浑身酥麻。胸部被压,极其酸疼,呼吸有一点儿困难。整夜,他没动一下,怕惊跑了她,入迷地听着她香甜的呼吸。

    五个月前,盛夏,乡村医院。病房灯光昏暗,蚊虫叮咬,臭气烘烘,热气腾腾。浓稠的药水味,熏死人,闷死人。

    被碧莲爸爸拉来遮丑的旺盛,守着喝农药昏迷的碧莲,芭扇七天七夜没停。九十年代初,这个落后的地方电扇还很少。

    只要睁开眼睛,不管白天黑夜,黎明黄昏,夜深人静,她总看见他,门板一样的身躯,憨厚黝黑的大脸盘,坐着从家里端来的木凳子,为她悠悠地打扇。

    他穿得规规矩矩,长裤子,长袖子,样子诚惶诚恐。一身青与黑,衣上积满汗斑盐渍。

    她渴了,他端来凉开水;她饿了,他送上白米粥。她坚如铁石的心肠,被彻底融化。

    说尽山盟海誓、为他珠胎暗结的金恩义,始终没有露面。

    她的爸爸、哥哥,不闻不问。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和金恩义见面的情景。

    朦胧的月光,玉米地。四周昆虫吟唱,眼前萤火虫闪闪,桅子花的浓香隐约飘过来。

    “恩义哥,我有了!”她向他报喜。

    “有了?打掉!”他不假思索。第一次恩爱后,他跟爸爸说:“我要娶小莲!”

    “娶她?除非我死了!”

    “为什么?”

    “丑女是无价之宝,美女是惹祸的根苗。穷家小户,养不起、也留不住狐狸精!”

    “老封建,老顽固!”

    “不是我顽固。丑妇家中宝,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错不了。老人们说,狐狸精,美如仙,吸你血,要你命。”

    “狐狸精”是当地男人,也是女人对碧莲的称呼。长得美也有罪?

    “娶德不娶色。娶长得好看的,是大忌。既贤惠又美丽,自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如果二选一,切记——要选德性好的,不要引狼入室,自招奇祸。一代没好妻,三代没好子。”

    “她不是狐狸精,是一个好女孩!”

    “再好,也不准你娶她!”

    因此,碧莲向他报喜的时候,他打定了主意,离开她。

    “打掉他?”

    “嗯。”

    “决不!我活着,养大他;死了,交给老天爷!”

    “我不会认他,更不会要他!”

    “你说过娶我的,忘了吗?还说过生一群孩子,女孩像我这样美,男孩像你那样壮。”

    “爸爸不同意!”

    “多争取几次!”

    “没用的。”

    “我们单独过。你不是说过,为我死都值得?”

    “忘了!”

    无法挽回!她转身就走。

    他扯住她左手臂,继续哄她:“我爱你!”撮起嘴唇,凑近她。

    “无耻!”她骂了一声,后退一步,用力打了他两嘴巴。“啪,啪!”两声脆响,传得很远。她没有眼泪,只有怒火。

    几天后,她在墙角呕吐,被妈妈抓住了。

    “有了?苕囡子!”

    “嗯嗯嗯……”她小声啜泣。

    “怎没见他来提亲?”

    她泪如雨下!孩子见到娘,大哭一场。

    “苦命的儿啊!”嚎啕大哭。“怎么办?不能让你爸爸、哥哥知道,他们会打死你的!听妈妈的话,引产!”

    她摇头。

    纸,终究包不住火。剧烈的生理反应,泄露了秘密,终究被爸爸知道了。

    那天晚上,一家人挂着脸,围坐在桌子旁。任蚊子在耳旁飞来飞去,嗡嗡作响。都不做声。

    爸爸忍不住,打破僵局。“不要脸的,两条路,一是刮胎,二是沉潭。”

    她没吭声。

    哥哥问:“谁的?”他性如烈火,喜欢呈勇斗狠,是派出所的常客。

    她怕闯出大祸,咬紧牙关不松口。

    桌子拍得“嘭嘭”想。哥哥说:“要死赶早。坡上有刀子、绳子、敌敌畏,河里有落水鬼。想死不拦。”

    第二天清晨,她恍恍惚惚来到恩义家。

    他吓得躲在家里,不露面。

    她大声喊:“恩义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出来,小心买不到后悔药!”

    他始终没有吭一声。

    他爸爸金老头闻声出来,拿着扫帚,“走,走,走!”扫起门前的灰尘,尘土漫天飞扬。

    晚上,她一夜未睡,泪水打湿了枕头。天亮时,喝下一瓶敌敌畏。

    爸爸和哥哥不理不睬。妈妈慌了,怕闹出人命,喊来左邻右舍,灌了一脸盆肥皂水,送到管理区卫生院。

    妈妈回家后,爸爸指着骂,“老妖婆,害了我的姑娘!”

    他不顾她反对,找到媒婆王妈,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王妈走后,他说:“她伤我的心,我让她一生伤心。哼,把她嫁给旺盛(最丑、最笨、最穷的‘憨母狗’)。”

    妈妈据理力争,被爸爸打了一拳,坐到了地上,闭嘴了!

    妈妈来到医院,告诉了碧莲,爸爸的决定。她只好听天由命。

    这个最丑、最笨的男人,七天七夜,没说一句话,却融化了她那颗冰冷的心。

    出院后,这个最穷的男人,找到王妈,成就了这段姻缘。

    婚后三个月,生下一个胖小子。

    旺盛抱着他四处玩耍,口里不住地喊:“宝宝乖,宝宝乖。”

    有人说:“旺盛,这不是你的种。对他再好,野的也养不家。搞不好,还养出一个白眼狼。”

    他呵呵一笑。

    他视孩子如己出,对碧莲更是细心呵护,关爱备至。

    一年后,他们搬离茅草屋,四处借钱,建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瓦房。在九十年代,很少见,这么穷的地方。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碧莲成了一家之主,他一切听她的。种地之外,她发挥聪明才智,做裁缝,织毛衣,做鞋子,编花篮。

    旺盛呢,不惜劳力,挖藕,挑泥,做小工,摸鱼捞虾,越干越是劲。

    几年后,瓦屋给父母,他们建了一栋两层楼房。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节假日,走亲访友,她总是牵着他的手,在议论声和目光中,旁若无人。

    小青年们当着他们的面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美女偏伴拙夫眠”,“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美女伴野兽”,“与狼共舞”。

    他问她:“他们瞎说,你怕不怕?”

    “他们眼红你,不怕!”

    岁月,似乎把她遗忘了,忘了举起杀猪刀。她一直都那么光彩夺目,“迷死人”!

    金恩义呢,娶来丑媳妇——家中宝,变成家中耗子,天天打他、骂他,闹得鸡飞狗跳。

    一天,碧莲路过他家门口。撞见金老头口中的“无价之宝”一一丑媳妇,操起扁担,砸在恩义的头上,鲜血染红了黑发,流满脸庞。

    他像被猎豹追赶的兔子,捂着脑袋,不顾一切地狂奔,飞快从碧莲身边跑了。

    这位金老头心中理想的儿媳,一凳子摔到金老头的腰部,“老不死的,白吃白喝不做事,滚,以后莫进这个门!”

    金老头跌跌撞撞,“滚出了家门”。像挨揍的小孩,满脸委屈,却不敢反抗,哼都不敢哼一声。

    她和恩义(无恩无义)的孩子周迪十岁生日。那天,金老头当着她家亲友们的面说,“周迪是金家的种,交给金家。”

    周迪听见了,说:“叫化子,滚,谁是金家的?”

    后来,金老头被儿媳赶出家门,讨米要饭。一次,路过碧莲家,他没有停,低着头往前跑。

    碧莲喊住他,给他五百元钱,端来凳子叫他坐,盛饭给他吃。

    周迪看见,舀了一盆水,“嘭”,泼在他面前,“滚!滚!滚!”

    碧莲大骂:“不孝子,他是你爷爷!”并向他赔礼道歉,“对不起,怪我没教好他!”

    金老头老泪纵横,“不怪他,怪我有眼无珠,得了现世报!你的好意,今生不能弥补,来生做牛做马报答!”

    说完,放下碗,擦擦眼睛,拿起拐杖,高一脚低一脚,走向未知的里程。

    旺盛一生从未说过:“我爱你!”但碧莲觉得,她一生都生活在爱情里。

    ……

    永芳听了,一副无限神往的样子。

    我说:“别中了琼瑶的毒!胜利村一个女孩,相信爱情第一、爱情至上,人生却惨不忍睹。想听不?”

    她点了点头。我把听来的悲惨故事,讲给她听——

    “当初,听我一句劝,就不会这样惨!”接到女儿的死讯时,妈妈(孩子的外婆)对她说。

    桃花,一片片飘落,红红的,染红了眼前的天空。

    十六岁时,她冒着“生命危险”结下孽缘。那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男人,大她十岁,做砖、烧窑。

    村里人说,这个安徽佬三个月不洗澡,生吃死猪狗猫肉,偷小孩、卖器官。都不敢接近他。

    夏季的一天,她偶尔闯进摊满砖坯的场子。好奇地看着,干了的砖坯,一条条码得整整齐齐,一人多高,掀开上面的塑料曝晒。

    他见她满头大汗,洗洗手,从乌壶中倒一杯水给她。然后,洗了一个自己种的香瓜,捶开,和她分吃。

    见她没推辞,他大胆地说了那句话:“你真好看!我爱你!”

    一看,就是一个情场浪子。

    慌乱中,她跑了。满脸通红,心脏狂跳。

    后来,偷偷去了几次。一去二来,熟悉了。

    开始闲聊,接近。开始有好感。

    然后,滚草堆,钻窑洞。然后,种下了孽根。

    他害怕被她父兄打,没与她告别,就突然消失,一直到死,也没有出现。

    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她:“打掉吧!你还年青,好日子还在后头!”

    “他会找我的,我相信爱情!”

    但是,他没有找她,联系完全中断。

    第二年春天,她身怀六甲,千里迢迢去找他。按照他写的地址,找到那个偏僻的山村。

    花光了手中的钱,也没有找到他。他给她的地址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

    山村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她却感觉寒彻心扉。

    她哪里知道,他犯强奸罪判刑入狱。他的父母、哥嫂怕惹来新的麻烦,加重刑罚,矢口否认他的存在。

    在回家的路上,她发作了,喊叫声惊心动魄。一个好心的大妈,把她送到村卫生室,才母女平安。

    休息几天后,大妈给她回家的路费。后来,她寄钱还给了这位好心的大妈。

    见到她抱回一个小丫头,妈妈差点疯了,“蠢丫头,蠢丫头!”气得骂不出来了!正值百花凋零的暮春。

    她相信爱情,仍不相信,他抛弃了她母女。她从来没有死过心!反复回忆交往的点点滴滴——

    “你真好看!我爱你!”

    这是第一个欣赏她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甜的话。

    她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胜利村。去得最远的地方,是百里外的县城。

    他说什么,她都信以为真,什么“一生一世只爱你”,什么“下辈子还做夫妻”……

    她相信爱情。她眼中的世界,就像荷塘上的荷花,鲜艳、纯净、温馨、美好。

    她什么都给他了,身子,青春,人生。她哪里知道,人心之恶,甚于魔鬼。

    尝到谎话的甜头之后,他到处骗女人,骗不了就露出禽兽本性。因为强奸罪,判刑十五年。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带着半岁的女儿,十七岁的她,嫁给一个三十七步的男人。那人老婆刚死,两个儿子十几岁,和她年龄相仿。

    她受尽了禽兽父子的欺负,稍有不悦,非骂即打。

    女儿遭到无数次性侵,终身不育。在妈妈的箱子底,她找到了父亲的线索。揣着积攒多年的一点钱,踏上了千里寻父之路。

    刚刚十五岁,乍暖还寒的孟春!

    到达那个县城,钱用光了。怎么办?唯一能换钱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她最讨厌的,也是自己肮脏的身子。

    陌生的县城,破烂的旅馆,她迎来了一位客人,四十多岁。一看就是畜牲。无情地蹂躏,冷酷地摧残。她瘫软如泥地躺着,任凭他践踏。

    “你的口音,像x x省xx县人?”

    “已经县改市,xx市!”

    “我以前去过那里……”

    她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问,“您叫什么?”

    “×××!”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年龄与推算的一样,模样与妈妈照片上有点相似,名字一模一样!

    老天爷,只对最可怜的人下手!

    他的确是她的父亲,刑满释放半年,在这个县城打工。

    他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睁大眼睛,仔细看她:圆脸蛋、大眼睛、小酒窝,满脸沧桑,一身风尘。

    他琢磨着,与那个女人相仿,胎儿如生下来,年龄也差不多。

    她踹开趴在身边的混蛋。穿上衣服,冲出旅馆。

    三天后,远在家乡的妈妈,接到了女儿的死讯:溺水。

    阳光旖旎的春天!

    为了掩盖罪孽,他杀了她,制造溺水的假相。发了一封未署名的电报!

    从邮局出来,他神情恍惚,撞上了一辆大货车,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

    永芳说:“因为你,我肯定幸福一生!”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转回去吧,房东开晚饭了!”我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也有我的,心还在怦怦跳。

    曾经揪疼了我的心

    现在又来了

    揪走了我的时光和灵魂

    曾经想挥刀斩断情丝

    结果如扑火的飞蛾  自讨苦吃

    情丝没有斩断  心结更加难解

    面对重新苏醒的爱情

    我只好俯首称臣

    再疼再痛  我也无怨无悔

    撕心裂肺  我也心甘情愿

    因为爱情让时光倒流

    在天涯海角之后

    又重新降临  疼痛又延续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升起,她就离开了,说是趁天凉好赶路。我要送她时,她制止了。

    离开时,当着众人的面,她又抱又亲。我极力躲闪。

    她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我声音哽咽,眼睛泛酸。

    在胜利村人的眼中,她的所作所为“惊世骇俗”,超过了周碧莲。几个女孩脸红红的,转过头去,或者用手遮住眼睛,目光从指缝间漏出。

    周盈牵着她的裙子,舍不得她走。

    几个男孩用胳膊互撞,嘴里说:“看,看,亲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她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成了偏远、封闭的胜利村经久不衰的话题,成了小女孩模仿的形象。

    她荡起的涟漪,一阵一阵,传得很远很远。

    《错又何妨?》

    有些事情  如爱你  想你

    明知道是错误的  无望的

    还是喜欢做  持续不断地做

    就算我知道快乐的方法

    ——摆脱没有意义的思念

    ——放弃对你的爱情

    我也快乐不了

    因为根本摆不脱  放不下

    我痛苦地感到

    孕育我诗情的  给我灵感的

    正是撕心的痛苦和持久的思念

    非得想象你的模样

    不然每天支撑不下去

    与大家聊天  说笑  瞎扯  八卦

    吟诗作赋  互相恭维······

    也冲不淡对你的思念

    扶贫工作,比这几个“疯狂”的女孩厉害多了!有技术,有资金,有市场,村民也不愿意做。

    一怕失败,“我只这点家底,一折腾就没了。人盘穷,火盘熄。”青年出外打苦工,“靠坡打鼓泅,干点直活,稳当。”“挨筋扒骨,保险。”

    二怕冒险,“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种点粮食有饭吃,饿不死。还想发财?”

    农闲时,村头村尾都是牌场,白天除了“噼噼啪啪”的麻将声,知了的叫声,就是鸡飞狗跳声。

    农忙时,起五更,睡半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饭都扒不到口。

    表面上,一副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样子。一旦争起来、横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今年六七月,稻田用水高峰期,久晴不雨。抗旱保丰收,成了工作组的主要任务。争水争灌、互相械斗的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

    7月3日上午,为给秋秧田抽水浇地,周、金两族为谁先谁后,即将爆发大规模械斗。

    太阳火辣辣的,地上热气上腾,我戴着草帽,空手站着,都热得喘不过气来。可这挡不住怒火中烧的人群。男女老少,操着冲担扁担、叉子镰刀锹,沿着沟渠跑。黑压压的,二三百人。

    两边人马相对而行,距离越来越近。吵吵嚷嚷的,“受了这些年欺负,今天拼了!”

    “拼了就拼了,谁怕谁呀?”

    “谁先退,谁是孬种!”

    形势一触即发,间不容缓。

    工作组那三人不在,当然,我也不是孤军奋战。

    我一看“不好”,不顾一切跳到两队人马的中间,麦草帽子朝天一扔,“要打,先打死我!”

    周书记跟在我的后面跳进人群,“姓周的,先回去,有吵架的功夫,都浇几亩田了!”

    金村长喊:“姓金的,莫瞎吵,回去吧,马上答复你们!”

    村组的其他干部,拦在队伍前面,各组劝各组的人,“回去,回去,为这点小事,闹得死人翻船,划算吗?”

    “上面自有安排!”

    村民一边走,一边唠叨,“姓周的不是怕姓金的,是犯不着为这点事撕破脸!”

    “姓金的怕过谁?我们服理不服力!”

    大家蹲在渠道边,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商量出一个办法——

    先浇最缺水的早稻田、晚稻秧田,再由近到远浇其它田。查看各家各户的苗情之后,拟定了一个名单,按顺序浇。

    接着,干部们回到各村组,通知到户。村民们都接受了,一场大火浇灭了。

    我再次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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