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富,为什么富不起来呢?交通不便,人多地少,只是客观原因。主要是思想上的毛病,“财不发痴人”、“德薄财浅”。
驻胜利村一年,我听过不少疯狂致富,奇葩追梦之人——
金大华想富想疯了,打起了歪心事。他公开地说:“东家不穷,西家不富”。
“好友”周二江,替他挨了不少骂,受了不少罪。他决心报复大华,暗中消耗他的浮财。但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前几天,周二江的左脸伤了,包着白纱布。见到村里人,总侧着身,或低着头。对特别爱脸、二十多岁的人来说,打击多大啊!
以前,他可活跃了。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哪里声音大,哪里就找得到他。吹牛、放炮,撒泼、赌狠,谁也不敢惹。
有人好奇地问:“二江,怎么伤的?”
他狠狠挖了那人一眼,捂着脸,匆匆忙忙走了。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他恨金大华,割头换颈、同穿一条裤子哥们儿,自从揽上村里收电费的活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大华收费,随心所欲,袖笼子里的政策,谁也看不清。有时按电器收,每月每个灯泡十元,电视机二十,洗衣机十五,电饭煲二十,冬天也收电扇费……有时按数量收,一个灯泡五元,七个灯泡三十五……
“哎,等等,冬天,电扇也要钱?”
没骗你!外面刮北风,呼呼响,飘雪花,寒气钻进骨髓。人们穿棉袄,围毛巾,冷得打颤。老人戴着“狗钻洞”——脑壳全罩着,眼睛那儿两个黑洞,鼻孔露点尖儿,嘴巴一个长洞,耳朵鼓鼓的。
“冬天也收电扇的钱?”金大牛问。他是有名的“死脑筋,叫驴子”。
“有人开电扇,对墙吹!”大华说。
“谁那么傻,不怕烧了电扇,引发电火?再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用没用,都要收钱!”
“不行。捉到谁,你罚他十倍的钱,掐断他家的电……”
大华狠狠地盯着大牛,拳头捏得咕咕响。
大牛蔫了,咽下半句话,乖乖地按大华的要求掏钱。可见,“死脑筋,倔驴子”的称号名不副实。
每月电费至少一百多,对这个经济落后地方的家庭,负担特别重。大华交一半,留一半。一年没到头,就发了“大财”。
遇到交不起钱的,大华就威胁说:“小心二江收拾你!”二江是有名的“铁脑壳”,打不怕,不怕打。一股蛮力,满身横肉。
二江一点好处也没得到,电费照出。偶尔被大华扯到集镇上,喝点小酒。村里人见大华和二江勾肩搭臂,一个都不敢惹,何况两个?都不敢出头,只能认栽。
二江被大华当猴耍,想报复。公开决裂吧?从光屁股玩到现在,感情上过不去。
“下阴手!”
他买了十个白炽灯泡,每个一千瓦,点在坛子里,盖上盖子,日夜点。“把电耗干,看你赚什么?”
前天晚上,他揭坛子盖,低头往里看时,灯泡突然爆炸,碎屑射到左脸。他怕人发现,趁天黑,捂住脸,避开村卫生室,直接去乡卫生院治疗。
唉,这下真的打了脸,但不是大华的脸。二江有苦说不出,认栽,不是他的性格,“铁脑壳”不是白叫的,让他出点血!打的脸必须挣回来。
过了十多天,二江伤好了,在禾场上聊天。春暖花开,他心情很好,有说有笑。大华路过,拉他说:“走,喝酒去,哥们儿。”
二江摔开他的手,“拉拉扯扯的,谁是你哥们儿,害人别攀上我?你做的缺德事还少吗?小心走路挨黑砖,上茅墙倒了墙!”以前,村长、书记遭到大华这样的袭击。
大华懵了。和二江翻脸,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他觉得天塌下来了,腿软绵绵的,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望着他的背影,二江拉着大牛,“走,派出所报案去,别再替他背黑锅了!”
大牛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警察到村里带走了大华,调查村支书上厕所被墙压伤、村长被砖拍头的案件。
村里收电费的,换成了大江,费用只有原来的¼。
一年后,大江入了党。二年后,成了村干部,办了一个家庭手工作坊,编织草包,富了起来,成了乡里的名人。
二江用行动,打了大华的脸,挣回了丢掉的脸……
金富贵呢,懒惰入骨,却渴望天降横财,一夜暴富。他常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他“捡钱”的故事,让人笑掉了大牙——
旧年最后一天,白昼似乎来得特别慢,天刚亮,街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川流不息的人海中,一个瘦长的小青年穿来穿去,空着手,四处张望。既不像添置年货的顾客,又不像街头的“皮匠(抢钱包、抢皮包的)”,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好像夏日的风暴,来得猛,去得快。人群很快散了,回家过年去了,集市上空空荡荡。那个小青年还在游逛,目光散乱,眉头紧锁。
他叫金富贵,胜利村出名的懒汉。不过,生来一副好八字,多次算命都说,“有福气,今年恰逢财神临命,不用闯世界,钱财滚滚来。”他想,“今年只剩一天了,好运肯定应在今天。”
突然眼前一亮,他住了脚,“是的,美梦成真了!”杂货店和废品回收站的夹巷里,有一个小篮子,与梦见的相仿!
他想起了算命的瞎子:拄根烂竹竿,挂个破签筒,口中瞎唠叨,“甲乙丙,子丑寅,钱财今年滚滚进;甲乙木,庚辛金,西方路上现真金。”
他想,田里收不到什么,打工辛苦,生意难做,钱从哪里来?反复考虑后,决定出门碰碰运气,“行动三分财,坐着从哪来?”说不定捡个十万八万。
打那以后,他走路总是低着头,遇见破包烂袋,瞅几眼,踢几脚。他听说,有的老房旧屋藏着黄金白银,就多次去老湾子,在破砖烂瓦中翻找,却一无所获。俗话说,“不能人撵财,要财撵人。”
今天早晨,他突然想起,“西方路上有真金”,集市不正是在他家的西边吗?现在,果然捡到了一篮子钱!
提起篮子,他不敢看,怕乐极生悲,空喜一场。他屏息凝神,仍平伏不了心头的狂跳。想起“开天门(八月十五)”那夜,只顾望天,不小心脚下一绊,跌了一跤的倒霉样子,感觉苦尽甘来了。
但他实在忍不住了,翻了翻篮子,一捆钱纸,一叠黄表,几根香烛,几挂鞭炮。
“好,好,好!”还放着一札札钞票:拾圆、伍拾圆、一佰圆,花花绿绿的!仔细一看,“真晦气!”上面写着“西方冥国银行”!
“呸,呸,呸!”他吐了几口涎!
这时,传来一个老太婆的声音:“哪个拿了我的篮子,做点好事还给我,过年图个吉利。不答应,我瞎骂的!”
富贵懵了!
据说,过新年有许多讲究,遇到晦气的事,必须说出来,才能消除。金富贵怕缠上了霉运,把这事告诉了哥哥金富生。口敞的嫂子听见了,又悄悄告诉别人,结果传得全村老少咸知。
……
周太婆呢,为了发家致富,玩起了“贼喊捉贼”的把戏。邻村一位老人讲的——
早晨,天阴沉沉的。菜市场人头攒动。忽然菜场出口处人群涌动,声音嘈杂:
“小偷!”
“偷钱喽!”
“抓住她,不让她跑了!”
一大堆人朝门口涌去,无数的目光投向那里。我(邻村老头)站着没动,来了一位妇女,与我们聊起来了。
“那个脸搽得香香,头抹得光光的老家伙,穿金戴银,涂脂抹粉,不是个好东西。听说姓周,省级贫困村胜利村的。”
“记起来了,有这么个老太婆,约六十岁,黄色碎花上衣,绿色格子下衣,别着红红的发卡。她怎么啦?”
“我隔壁(旁边)小吴,芒丰村的。正在卖菜,老不死的走到他跟前说,‘我的钱不见了,掉到你那里了!’小吴说,‘婆婆,我冇捡到钱’。‘把钱袋翻过来看看!’”
“这三千多元,进汉货、广货剩下的。小吴拿出一大把钱。”
“老家伙抢了就走,我看不过去,一把揪住她说,婆婆,你在外面,他在里面,怎么捡到你的钱?我从她手里抢了一把钱!”
“老家伙忙把剩下的钱塞进皮夹,开口诬赖我,他是你男人,你当然护着他。”
“我急了,我男人比他大多了,你别瞎扯。”
“那一定是你的皮绊(情人)!”
“我一听,更不像话了,松了手,小吴跟着赶过去了。”
一会儿,来了一位屠夫,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他说,“天刚亮,老不死的说,我的钱不见了,你看到没?我骂了一声,清辰八九早,你鬼款胡说,我两嘴巴抽死你。她跑了!”
一小时后,小吴回来了。衣衫散乱,神情沮丧。他约二十,眉清目秀,皮肤白晰,满脸稚气。人们纷纷前来打听情况。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老婆子抢钱之后,他追过去,扯住她说:“去派出所!”
“去就去,谁怕谁?”反而扭住他不放。
到派出所,民警照例问话,老太婆放起泼来,哭呀,喊呀,吼呀,骂呀,几个警察吆喝不住。
她拉着小吴,捶呀,打呀,撕呀,闹呀,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搞得小吴懵头转向。
这当儿,来了一个女人,三十左右,妖冶异常。她大大咧咧,开口就喊:“聂所长,出去一下。”
五分钟之后,副所长进来了,一口咬定是小吴捡了钱,“这么大年纪,敢偷你的钱?打死我也不信!”
小吴刚要分辩,被副所长制止了,“人证物证俱在,莫想抵赖。”
小吴不服,副所长揎起袖子,瞪着眼睛,似乎想打人。小吴低下了头。
“果真做贼心虚”,看到小吴惶恐不安的样子,聂所长说。接着又问小吴,“偷了老人家多少钱?”小吴答不上来。
“翻开你的钱袋,把钱都拿出来,不要逼我动手!”
小吴乖乖照办,钱一下子散落地上。
“捡起来!”副所长命令道。
小吴弯腰拾起来,双手奉上。
副所长从中抽出三张百圆大钞,“这是罚款,其余给婆婆,物归原主!”并警告小吴,“下次再撞到我手里,有你好看的!”
听完小吴的叙述,大家愤愤不平地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简直没王法了。警察屈打成招,诬陷好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一个妇女问小吴,“那个女人什么模样?”
小吴说了个大概。
“老婆子的姑娘(女儿),与聂黑心(魁根)高中同学……”后半句话咽下去了,估计关系非同一般。
一个老人劝小吴,“吃点亏算了,要不然他们打你,你又能到哪里伸冤呢?”
……
金大发知道“勤劳才能致富”,实际上却“等、靠、要”,希望我们直接给钱,消除他家贫困。他三十多岁,身强力壮,老婆也健健康康。不是因病致贫、因病返贫,而是因懒致贫。
三个孩子,两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所有费用全免,否则就不让孩子们上学。所有的学校,尤其是义务教育阶段抓控辍率,否则一票否决。学校没法,答应了他的要求,只要政策有什么扶持的项目,首先考虑他家。
听村干部讲,别人种地是精耕细作,他是望天收。“没吃的,找政府,反正社会主义,不允许饿死人的现象发生。”
去他家之前,工作组联系乡政府,给他在群英乡找了一份工作——给一个小企业当门卫。舒服,没技术含量,离家近,可以照顾责任田。
那天第一次去他家,杨组长刚说完想法,他就一口拒绝,“门卫?不行,我年青冇几,当门卫说出去丢人!”
“你想什么样的工作?”
“活少,轻松,自由,工资高,离家近……”
我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好事,全世界也找不到。
“兄弟”,金书记说,“三个孩子大了,再这样混下去不行啊,到时候孩子们用钱怎么办?让弟妹在家里,你出去打几年工,攒几个钱。勤劳致富,动起来啊!”
“工是不打的,我不能脱贫,你们的任务也完不成”,他对着我们说,“到时候,我投诉你们!”
周村长实在忍不住了,“年纪轻轻的,好手好脚,天天喝小酒,打小牌,窝在家里,和一些七老八十的人混。不想办法奔前程,还怨工作组。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过我的日子,没招你们、惹你们,你们硬定我家为扶贫对象。我脱不了贫,不投诉你们投诉谁?我就赖上你们了,怎么着?”
杨组长怕把事情闹大,“大发,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不满意,暂时去做几天试试,边打边相(边打工,边相准机会)。大家一起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怎么样?”
金大发沉吟不语。
“兄弟”,金书记接过话茬,“我给你一辆自行车,家里有么事,顺便照应。地里的事我们帮你看着。咋样?”
金大发点了点头。大家舒了一口气。
……
周明精呢,把啃老游戏玩得惊心动魄的——
“丑人多作怪。”明精患家族性鱼鳞癣病,浑身皮肤像蛇,花花绿绿。看见的人,轻则起鸡皮疙瘩,重则恶心呕吐。人们叫他“花皮”。和蛇一样,阴毒、冷酷。
明精利用人们对疾病的恐怖,为所欲为,成为一霸。处处占尖,事事出头。严打时,入狱五年。
出狱后,抢了一个女人做老婆,添了一女二男。
老爹死了,剩下老娘。老娘有不少钱,大儿子、两个女儿给的,以前开小卖部赚的。
正月初八,老娘劝他:“有儿有女,家大口阔,做点正经事,别天天抹牌赌博、喝酒打架。”
“再啰嗦,连你都打!”
“不听我的话,我自己单过。”
“单过?想得美!除非留下存折!”
“养命钱给你,我怎么办?”
“晶晶,是不是你孙女?”
她点头。
“华华、红红,是不是你孙子?”
她又点头。
“不给钱,三个娃你养!”
“我七老八十,老天拔地,自己都动不了,怎么养活他们?”
“钱也不给,娃也不要。烧死他们算了!”
“你的娃,你想怎样就怎样!”她清理行李,准备走,到自己的小棚子去。
“别后悔!”
说完,他左手拉华华,右手提红红,丢进厨房。双手抓住晶晶,甩进去。然后,“咔嚓”一声,锁上厨房门。孩子们吓得大哭。
“烧死这些没人要的东西,背时鬼!”
“爸爸,救命啊!”五岁的晶晶哭喊。
他拿出火机,点燃报纸。
“奶奶,救命啊!”
她叠衣服,不理不睬。
“妈妈,救命啊!”
他从窗口往里扔报纸,点燃了堆放在厨房的稻草把子,里面还有成堆的劈柴。
听到娃娃们的哭声,妈妈冲出客厅,扑向花皮,拼命地抢钥匙。他拳打脚踢,打得她趴在地上。
厨房里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孩子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妈妈像疯子一样,用脚踹,用头撞,门纹丝不动。
奶奶慌了,“疯了吗?有话好好说,有事慢慢商量!”
“我烧我的娃,不用你管!”
“有你这样的爹吗?”
“存折给我,我就放他们出来!”
“好,好,好!给,给,都给你!快开门!”
“不行!不拿到存折,不开门!”
奶奶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在行李中翻,翻出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存折,递给他。
“工行和农行的卡呢?姐姐们给的!”初二,他看见她们背着他,把折子塞在老娘手里。
“妈妈,红红晕过去了!”晶晶哭喊。
“奶奶救命啦!”华华喊了一声,也晕过去了。
“找到了!”奶奶悲喜交加。
“递到我手里,我就开门。”
奶奶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递给他。
“吧嗒吧嗒”,他打开锁。烟火、热浪冲出门外。
妈妈一手一个,拽出红红和华华。两个娃娃脸上黑黑的,双眼紧闭。随后,晶晶像狗一样,爬出厨房。
奶奶在水缸舀了一盆水,浇他们头,刚才头上冒火,现在冒烟。
“啊嚏”,他们直打喷嚏,睁开了眼睛。看见妈妈,“哇哇哇”地哭。
花皮过来,拽住奶奶的胳膊问:“密码呢?”牙齿咯吱咯吱响。
奶奶慌了神,怕他做出更荒唐的事,忙说:“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就去找,马上给你!”
……
周家两兄挣钱的故事,却叫人捧腹——
周大毛、周二毛,父母去世早,三亲六眷无靠,兄弟俩相依为命。
家境如此贫寒,两人却非常懒散。胜利村年轻人好吃懒做,不喜欢外出打工。刚包产到户那阵子,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一年四季,农忙稍紧张,平时闲散得很。赌博抹牌成风。
他们靠什么为生呢?
一是赌,比如赌饭量。有一次,大毛打赌说:“我一餐能吃20个馒头!”
当然,有人不信邪,周驴子就是,“吹牛!我的饭量不小吧,我最多能吃8个。”他真的蒸了30个大馒头。
望着热气腾腾、雪白雪白的馒头,大毛一口气吃了12个,才喝了一碗水。
周驴子慌了,像这么大的馒头,自己顶多吃4个,“信了你的邪!不吃了,余下的给你和小毛吧!”
大毛两天没吃,也不俄,两弟兄足足吃了四天。
从此,人们背着喊他们“蛮子”——大蛮子,二蛮子。
比如赌胆量。有一次,他们半夜去新坟上背来许多花圈,放在公路上。
一个走夜路的年青人看见了,当场昏倒。另一个老人看见了,跪在地上直叩头,口里瞎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和他打赌的那个人,管了他们一个星期的饭。
二是帮。农忙时,两人帮人干活,嫌点钱。他们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把蛮力。人们乐意请他们,虽然饭量、肉量、酒量特别大。但是挑草头(稻谷)、车水、挑担子、耕地,一个顶三个。脏活、重活、累活,对两人而言,如同游戏。
“今天收获不错吧?”回家路上,看到他们兴奋不已的样子,人们问。
“他们收七月,我们收八月!”帮工回来,拿着一扎钞票,大毛拍得直响,回答别人。
后来,胜利村人学会了算账,一年的活计安排得井井有条,农忙季节,也不请人,尽量用自家人。或换工,你家忙时,我帮你;我家忙时,你帮我。
大毛、二毛没活干,饥一顿、饱一顿。当初分田时,把田卖给劳力多的周驴子家。钱被大毛当作讨黄姑娘的礼金。三十多岁,该成家了。
黄姑娘与大毛来往几次,却嫁给了金老黑家。黄姑娘五个哥哥,两个弟弟,大毛不敢要回订亲礼金,吃了一个暗亏。他虽蛮,也晓得“吃牛屎要看堆头”。
三是靠,靠政府。父母死后,把他们当孤儿,每年拨救济金,后来还吃过低保。要不,以他们好逸恶劳的个性,真的会饿死。
好心人提醒他们:“不攒点钱,哪个姑娘跟你们?”
二毛反击道:“不干活照样结婚,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四嘛?骗!但肚子是不能欺骗的。有一次,米缸里空了,眼看要挨饿了。怎么办?人急智生。二毛眼珠一转,计策来了。
当时,全村共用一个石磙,碾谷、碾麦。一个昏暗的夏夜,两人用吃奶的劲,把石磙抱到横在茅坑上面的树杈里。
第二天打谷时,大家着急,到处找。
“石磙呢?”
“石磙呢?”
人们到处找,也找不到,急得跳脚。
“在茅厕上面!”一个小孩说。
“怎么弄下来呢?”大家面面相觑,抓耳挠腮,想不出主意。
“力气小的抱不动,说不定连人带磙掉进茅缸。”
“不能站多的人,人再多也帮不上忙。”
“没那么长的梯子,怎么办?”
大家没辙了。
“找大蛮、二蛮!一把憨力气,一人就能搞定!”
“对,多半是他们使的坏。蛇打洞,蛇知道!”
请来大毛,他胸膛一拍:“没问题!”
他用长长的布带扎紧腰,向手心“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两腿一夹,三下两下,爬到石磙边。树枝摇摇欲坠,大家看得心惊肉跳。
他右臂抱着石磙,左臂抱着树干,两脚往下溜。再两脚夹紧树干,两臂抱着石磙往下探。就这样,一步一步,下到地面。
二毛在下面顶住他,然后,双手抱起石磙,往地下一砸,砸了一个大坑。
大家“啧、啧、啧”,一片惊叹之声。
过来三个小伙子,拽不动石磙。又过来两个人,喊号子:“1,2,1,2--”才把石磙从坑里拽出。
大毛一手叉腰,一手张开,手掌平摊,立在五个人面前,不说话。
一个老人明白他的意思,说:“辛苦费,我们会考虑的,商量后告诉你。”
后来,经过激烈的争论,大家同意:打谷的每家拿出50斤谷子,以后留点活儿给他们干。
事后,大毛吐了半年血。再也不敢卖弄蛮力了,只得外出打工找生路!
……
工作组为扶贫、脱贫工作烦恼不已,我却为挣脱温柔乡烦恼不已。这不,又来信了,鼓鼓的,还有一个包裹。
邮递员说,“送了这些年的信,没有见过这么厚的。张老师,我羡慕死了!”他捏了捏,抖了抖,又闻了闻,“香,真香!”
“写了些什么呢?”我忍住好奇心,没在众人面前拆。回到三人住的大通房(杨组长住单间),才打开。
粉红的信纸,鲜艳的荷花瓣,淡淡的花香。
“想死你了”,任性的开头。
“她们也想你,说你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就把激情和活力带到哪里。胡家兵差你一大截,没能力,更没热情。学校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一个个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的。打球的少了,跑步的少了,读书的更少了,琅琅的书声不见了。女生们,也没有你说的那样疯狂了。男生们,掉了阳气,要死不活。嘴不吵了,脾气不发了,架也懒得打了。没你的日子,好难熬!
因为太爱了 爱死你了
我觉得今生爱得还不够
就决定来生继续相爱
“来生再作情侣 作夫妻 再相守
恩恩爱爱每一天
缠缠绵绵直到永远”
我相信每个时空 每件事情
——与我们相关的一切都是奇迹
“既然我们今生能够邂逅
下一生一定会做情侣 做夫妻”
记着 向你约定下一生
我们的名字 相貌和爱情信物
我们相会的时空——
“阳春三月 相思河畔”
我一定会抢在她的前面
你把今生给了她
下一生一定要给我
记住不见不散
“香雪出嫁了,不知道还来不来上学?她说,还想上学,学点东西,免得人讽刺她,绣花枕头一包草。
“秀华暗恋你,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好友变情敌……
“自考又过了四科,是为你学的,不想和你差距太大,丢你的脸……”
爱情,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让这位“豪放女侠”变成“小家碧玉”?让我枯木逢春?
你竟然打动了我的心
像台风一样 你我不期而遇
就马上横扫了我的一切
也摧毁了我的一切
——我的尊严 我的自持
引以为豪的“冷酷无情”
自以为是的“心如止水”
伴随着狂风暴雨和撕心裂肺
你攻城掠地 摧城拔寨
完全俘获了我的心
从此 我没日没夜地问候你
死乞白赖地思念你
没脸没皮地讨好你
和无休无止地吸引你
其实我知道 一切枉然
因为都是在日记里 心里 梦里
你永远不知道“我爱你”
你只知道我说过“爱情免谈”
张香雪出嫁了。刚过二十,笑靥如花,明眸如泉的香雪;幽香醉人,肌肤胜雪的香雪!世间少了一位至情至纯的女孩,多了一位辛苦奔波、艰难度日的女人,要不了多久,清纯女孩就变成黄脸婆!
香雪,鱼叉帮最垂涎的美女。读初中时,追求者众多,围追堵截,天天骚扰,不得安宁,导致中考失利。转到成人中专后,最早参加自考。每天早晚长跑,引得众多男生仿效。她像一股清新之风,在那群疯狂的女生中,格外文静秀雅,温润如玉。
第一次见到她的名字,觉得真美,担心:糟蹋了这么诗意的名字。见到她本人时,才知道:比名字还美。
黄建华说,普通班的女生,才被貌累,脑袋被脸蛋拖了后腿。
有一次,她真诚地说:“幸亏有这些姐妹保护,才摆脱男生们的疯狂围堵,安安静静学点知识!”边说边流泪。
这么早踏入红尘,卷入俗世,如花儿凋零,花瓣成土,烂红成泥。
“她妈说,女孩子太美了,惹人注目,逗蜂引蝶。找一个可靠的人嫁了,省得浑小子们天天打歪主意。我也省掉许多麻烦,少操许多心。老公什么样子?问她也不说,急死我了!”
刘永芳又会变成什么样儿,谁最终牵她的手呢?
我吗,我承担得起世俗的责难、良心的重压吗?师生恋,毕竟不是人们赞美的。爱情,多美好的字眼,沾上这两字,不伦不类。
人们说,诗人和恋人是疯子,我却不敢为她疯狂。职业,成了悬在我头上的利剑,套在我心上的锁链!她敢给,我却不敢要。我是懦夫吗?真拿她没办法。怎么斩断这段孽缘,让她死心呢?
“记得去年我两个同学吗?见到你之后,自动退出追我的行列。男生们知道我爱你,也不敢追了。我成了没人追、没人爱的女孩了。你一再拒绝我,我想死的心都有。”
“追求一(4)班曾美霞的两个男生,公开决斗,打得鼻青脸肿,差点动了刀子。”
这社会怎么啦,恋爱成了风气,斗殴成了时髦?她的来信,让我想起一个惨案——
去年七月,一天晚上,市一中高姓男生和董姓男生,为钱姓女生在市内文化桥上决斗。小高打不赢小董,只好让出。
但女孩对小董说:“我不爱你,只爱他!”当场牵小高的手,并亲他的嘴。
“你别走,等着!”小董(官二代)撂下一句话,气冲冲走了。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高,坐在桥头,拥着失而复得的恋人,望着波光荡漾的河水,细语呢喃。
不大一会儿,“吱”的一声,一辆小车停在他们身边,下来四个纹身、发型怪异的小青年,推开女孩,拉起小高,拳打脚踢,直至不能动弹。然后,从桥头,把他扔进河里。并威胁女生,“不许报警,要不然,就……”然后扬长而去。
吓坏的女孩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中午,在河里打捞水葫芦的打捞队,捞出小高变形的尸体……
刑警例行调查后,了结了此事。据说,没人受严惩,因为都是未成年人,“因为小高是不小心失脚掉进河里的”。
小董终于获得了小钱的“爱情”。
小高的父母,两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投诉无门。加上前一阵子,女儿(小高的妹妹)被富二代凌辱自杀,讨不到说法,绝望之下,八月的一个夜晚,在儿子死亡的地方——文化桥上,投河自尽。
全市震惊,人们纷纷要求,重新审查案子。经过严密侦查,案情终于水落石出。一个富二代、一个官二代及其同伙,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义来了,但四条鲜活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她信中写的,“为爱决斗,为情拼命”,让我好几天神情恍惚。我必须设法防范,防止同样的悲剧发生。我分别给胡家兵、袁滑子、陈主任写信,谈了自己的想法。
包裹是陈秀华寄来的。里面一件马甲,红毛线织的,用黄毛线绣着“L0VE”,十分醒目。一朵猩红的虞美人(“芳华、顺从”)。
一张纸条写着,“去年冬天,见你穿着单衣,冻得发抖。悄悄地织了一件马甲,一直不敢寄给你,今天才下定决心。希望它代替我,陪伴你、拥抱你,给你温暖、给你爱,L0VE!——秀华”。
一缕青丝(“一生缠绵”),用蝴蝶兰花瓣包着(“幸福向你飞来”)。
微胖、满脸婴儿肥、刚长青春痘的陈秀华,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直这么暖心,这么痴迷。
我既纠结、抓狂,又感动不已!
如今,什么都以外在的东西(家产、收入、权力)衡量,爱情、婚姻也不例外。古老的“门当户对”回来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行其是。
这样纯粹、执着、深情的人,真的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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