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爱本是泡沫，一霎那的烟火

   人鱼可以活三百年，时间太漫长，海底的日子一天天复制，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年。有阳光的日子，我总会偷偷的接近海面，看巨轮轰鸣而过的斑驳光影，听那些嘈杂但动听的人类的声音，才能够感觉到时间的痕迹散落在这辽阔的海际里。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每个月圆的夜晚，我都会偷偷的浮出水面，躲在礁石的背后，呼吸着与海底不同的空气，沙滩上袅无人烟的时候，我也会大着胆子唱歌，唱记忆里妈妈的调子……

   都说鲛人的歌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可我没有见过世间人，因为族长说人类与鱼类不能共存，遇见了一定要躲开，否则就会有疯狂的捕杀。可是那个夜晚，那个躲在阴影里哭泣的孩子却让我忘记恐惧，一步步走近。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忘了当晚的情景，只记得那个躲在礁石后面的男孩，和他刻意压抑的抽泣声，我轻轻地游过去，伸手覆上他的头，感觉到他明显的一震，警惕地问我是谁，那个孩子的眼睛比当晚的月亮还要明亮，充盈的泪水折射着两弯明月，我不能说话，把他的头压在我的肩膀上，唱起鲛人的歌，看到他在歌声中逐渐平静，闭上双眼，“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我将熟睡的他放在石头上，深深地扎进了海底。

   听哥哥姐姐们说，族长已经活了近300年了，她历经了大海的变迁，也亲眼看着人类随着科技进步而变得残忍，开始侵蚀海域，捕捉同类。为了生存，我们只能远远的躲在深海区域，却仍有很多的族人因为猎奇靠近油轮而被捕杀，做成标本供人展览，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只记得他们为了引开捕鱼人冲上游艇，嘶喊着让我快跑……我不会说话，却觉得人类的语言分外的动听，好多个夜晚，我都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自己的父亲如何辛苦，自己被学校孩子们欺负，听他给我讲那些美丽的童话，只有沉浸在自己的倾诉里他才像同龄孩子一样开朗，否则就总是害羞的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他向往海底世界的深邃神秘，我渴望人类普通的爱恨情仇。

   我送了他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却被居心叵测的邻居尾随，为了救我，他用自己的后背硬硬的挡住渔叉，倒在我的面前，第一次看见人类和我们一样涌动的血，我的心脏几近窒息，他眼角的泪水却让我感受到如海水般的咸腥，“走啊、快走啊，记住我，我叫刘轩”。我浮在海面上，看着他使劲的朝我挥手，“啊、啊…….”艰难的发着嘶哑的单音节，我说不出那句“你还好吗”，伸手摸着自己的眼角，鲛人真的没有眼泪啊，可我的心，为什么已经泪流如河了？在他倒下的瞬间，我使劲的翻越着，让他看到我七彩的尾鳍，记住我的样子。我是深海里最美的人鱼，我叫珊珊。

   一晃二十年，我无数次的在深夜漂浮到那片领域，都再未见到那个孩子，不知他是生是死，直到填海开地、高楼林立，每夜两岸的灯火通明闪耀着我的双眼，遥远的看不到天上的皎月。“刘轩，刘轩，你现在在哪里？”我心里默默的思念着，这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和人类有交集，在他的嘴里，我有一个童话般的名字“美人鱼”，我却从未对他发出任何一个音节，甚至在他哭泣的时候都没能安慰。填海工程不断深化，每天有无数的巨型机器轰鸣，破坏着我们的家园，那些无良的开发商为了勾结政府大范围填海，更狂妄的在海底发射超声波，我们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再也无法正常生存，我们在族长的带领下躲在了山脚海底的一艘沉船里。

  “我们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子，去诱惑那个无良的开发商，然后伺机杀了他，我们才有生存的机会”，八爪鱼义愤填膺地号召，“谁愿意勇敢的站出来，杀了刘轩？”大家被鼓舞，连躺着养伤的姐妹们都举着拳头喊着“杀了刘轩！杀了刘轩！”刘轩，我的心一动，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我”，我使劲的举起自己的手，“我来”。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过往一个答案。人鱼要上岸，必须剪开自己的尾鳍，学会直立行走，那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我每天都在咬牙坚持练习，身后留下一道道粗粗的血印。为了练习说话，我喝下族长的巫水，甚至听得见喉咙撕裂的滋滋声。当我可以发声的时候，我轻轻地唤出：刘轩，那个二十多年每个夜晚我在心底默念的名字。

   终于见到他了，却是倒在另一个妩媚女人的怀里，那个女人眉角眼梢都透着无限风情，衬托着我更怪诞的装扮，“刘轩，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偶像，见到你我很高兴”，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连见面时的呼吸也都反复练习，可他敷衍的拿下我的名片，就让保安打发我走了。回到海底，看着族人们期待的目光，我狠狠的点头，大伙释然，“珊珊这么美，不可能不成功的”，我强忍着微笑，给自己加油，可我知道，我和刘轩之间相差的，不仅仅是二十年的时间。他顺风顺水、称霸市场，不再是那个受委屈独自哭泣的孩子了，金钱和权力让他变得更加骄纵，肆意挥霍。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他本来愤怒地转身，却突然捧着我的头，深情的说。离开水的人鱼听觉和嗅觉异常灵敏，我在心里默数三秒，那个叫若兰的女子就走了进来，他用了极恶劣的语气羞辱了我，可我却因为刘轩的拥抱感到异常的温暖，我傻傻的看着他的侧脸，那与少年时极其相近的眉眼，让我二十多年的时光瞬间变得有意义，似乎就为了这一刻，这么相拥着。尽管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做给若兰看。我把他带到了游乐场，吃烤鸡的时候他哭了，絮絮叨叨的讲起了小时候，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他笑我的歌声难听，我说我本来有这世间最动人的歌声，却为了想念的人喝下了断肠的毒。

   快推开门时，我转身在在航灯中看着他，“假如你的生命只剩最后一秒，你最想干嘛”，“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你”，只是看着你，那一刻他的眼神无比真诚，我脱下衣服，远方的灯塔光不断扫过来，刘轩，我想想让你看到全部的我，干净纯粹，可以像当年一样陪在你身边。所以我破坏了族人对你的暗杀，甚至在他们绑架你要杀害你时，向族人动刀，那是我们血脉相连的族人，我为了你做了最大逆不道的选择。

   族长说，为了救你的爱人牺牲一切是你的本能，又何必自责？！我知道，她的一生拥有过一段虽不圆满却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救他的人，她才奋不顾身。

   算了吧，人鱼可以活300年，那么漫长的岁月足够我忘记一个人，只要刘轩能好好地活着，只是我的心，空落落的，像被人剜掉一样。深夜，我偷偷的从沉船浮出海面，月光洒满全身，依附着礁石，我轻唱着：历经世事打磨、世间始终你好……夜凉如水，却无法预见想念的人，我深深地扎进海里，却透过水波看到了刘轩的身影，他一步步逼近，我躲在礁石后面的水底不敢呼吸。“我小时候，一直很好奇，海洋的深处到底有什么，可生活那么苦，哪有时间胡思乱想，直到遇见了一只美人鱼，她有七彩的尾巴，动人的歌声，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刘轩开始喃喃自语，“直到…….是我让他看到了邪恶，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你说整片海洋都是你的，你干净纯粹，让我无法面对，其实在我的梦里，你们已经无数次的重合在一起，珊珊，我知道你在听，我想知道，二十年前是你吗？”

   无敌是多么寂寞。刘轩，这么多年了，我见过你真伤心、却未曾见过你真开心，我想让你肆无忌惮的笑一次。我轻轻地游出来，深深地扎进海底、有跳跃而出，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犹如打碎的银盘，折射着我尾鳍七彩的光，“刘轩，好久不见，”我笑了，他却哭了。对不起，我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因为我们蹉跎了那么多的时光，让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变成了悲恸。他慢慢的走进浅海，我浮在水面，拉住他的手，“我想带你去看最美的海洋”，就我们两人，多温暖的画面。可人与鱼本就殊途，我们都没看到身后邪恶的眼睛。

   无数装载着炸药的游艇，不断射向海里的子弹，渐渐染满海面的鲜血，大家都在急速的躲避，那些仇恨的目光让我无处可藏，心也慢慢冰冷，刘轩，会是你吗？如果我因为贪婪自己的感情毁掉了我们的家园，那我会恨死自己的。逆流而上，我使劲浑身解数，越来越慢，我看见飞机上俯视着我们的若兰，她一如既往的妖艳，嘴角噙着嘲讽的笑，犹如看着微小生物垂死挣扎的上帝，我累了，不想逃了，直直的伸手面对射向我的铁锚，嗖的一下就被甩上了岸，我浑身都是伤口，噗噗的冒着血，因为缺水无力挣扎。看到那么多人提着网走向我，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的心上人一定是一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这是我幻化为人后看的唯一一部电影，我也有自己心里的至尊宝，却无法和他说再见，“等一下”，看着刘轩从天而降，坚定地对我说“我没有出卖你”，然后抱起我想着海边狂奔，若兰恼羞成怒的射中了他的肩膀，喷出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我就知道他不会的，我就知道。刘轩从没有变过，他的心一如小时候一样。“我一定会救你的”，他的脚步也慢慢放缓，受伤的肩膀因为抱着我不断撕裂，若兰又是一箭，连带着我一起扑倒在地，“刘轩，我不用你救我了，你走啊”，刘轩伏在我的身上，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为了不压着我费力地用双手撑起，“我很庆幸，可以救你，甚至和你死在一起，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他的泪水滴到了我的眼睛里，好烫，如火山岩浆般炙热，顺着我的眼角滑落，泪流不止，刘轩你看，我居然可以流眼泪了，却是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原来眼泪真的是咸的，和我小时候接你掉落的泪水一样腥湿。

   我费力的抬手，拉下他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再见，原谅我仍旧欺骗了你，我的生命是和魔鬼做过交换的，即使你救了我，我一样有期限，这是我幻化为人、直立行走的代价，也是我为爱付出的代价。上午的太阳直直的射在我们身上，我已经干涸到不能呼吸了，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刘轩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模糊，隐约只听得见他撕心裂肺的喊着：珊珊…..

   我是深海里最美的人鱼，即使化身泡沫也要五颜六色，我要留给刘轩最后的绚丽。“我猜得中开头，也猜对了结局”，这一次这短暂的相遇比我独自过去的几百年都有意义，我欺骗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陪在你的身边，能得到你的拥抱、亲吻和似水柔情的目光，这于我，已经足够了。刘轩，再美的花朵，盛开后就会凋落，再亮眼的星，一闪过就会坠落，我们的爱本就是泡沫，别难过。

   童话故事真的是骗人的，最后的最后，王子只能和公主在一起，而不是一条鱼。刘轩，这整片海洋都是我的，我把最博大深邃的爱都赋予了你，好好的活下去。每一个月圆的夜晚，如果还有悠远的歌声，或许就是我的灵魂，在哼唱着对你的思念，一生所爱……..

【人鱼传说】爱本是泡沫，一霎那的烟火